第十八章 跌落
跌落的方向
是他的懷抱
可讓她刀槍不入
清晨下過雨,山裏樹又高,即便是豔陽高照也無法將水汽都蒸騰幹淨,若有一人帶著駱橪采藥,還真與她說的過往有些相似。
走入深林之後,多餘之人也隨之出現。林漱與駱橪兩人一路奔跑一路各有打算,沒一個人發現身後有人跟著,瞥見湛溪的蹤影之後,林漱心裏頓生疑竇,不明白岑荊有何打算,是保護?是跟蹤?還是盯梢?
因為有湛溪做尾巴,林漱不得不裝成個采藥姑娘,一路上有意往林深草密的地方走,結果自己先迷了路。
梵安山與駱橪說的有所不同,她隻簡單介紹梵安山主峰的情況,不曾提到東峰——林漱誤打誤撞在東峰上看過一輪白月。站在東峰之上,林漱看看對岸陌生的山峰,又轉眼看兩處山峰之間斷裂的石橋,不禁心生感歎,究竟是何緣故讓連接兩岸的天生石橋垮塌至此。石橋離水麵頗高,一眼望下去讓人發怵;兩段橋之間的距離不遠不近,輕功不錯借力可以飛過去,有心之人若是搬來長長的木頭作獨木橋,也可以走過去。林漱看著突兀的斷麵,想起夜裏一番無意造訪,覺得當時一瞬間落空——也在情理之中。
湛溪一直以來隻跟在岑荊身後,今日跟林漱來到這裏,想必是受岑荊差遣,隻是不知與岑荊相比他的功夫怎樣……試一試……存了試探之心,林漱先飛過眼前天生後斷的石橋。
看湛溪跟著自己到達河水另一岸,林漱認為湛溪的輕功已經過關。至於棍法、刀槍、拳術之類的,林漱不懂,他隻是曾憑借自己出神入化的詭異劍招讓黔安城的武師連敗幾次而已。不過,他不曾與湛溪有過正麵交鋒,密林之中湛溪躲躲藏藏保持距離也方便他行事,就當他早已布下什麽陷阱,看看湛溪的反應速度和應對能力。
林漱在散落於山間的茅草屋中選擇最靠近河岸的一間,易容——說是變化也行——以另一個人的麵貌迎接姍姍來遲的湛溪。與岑荊一樣,湛溪也身穿白衣,白色的束發帶在風中飄飄揚揚,頗為瀟灑,若非岑荊自帶幾分貴氣和幾分傲氣,他們主仆倆的相貌還真沒有高下之分。
托駱橪的福,在林漱手裏,草木皆兵,機關暗器都是石頭樹枝雜草花香混合而成,他隱身從廢棄的屋子出來,看湛溪謹慎地走進去,觸發他自製的機關,與他事先在暗處發出的暗箭對上……
“轟——”草屋塌了。
我想要的不是這個結果啊……林漱扶額看著原本好好的草屋倒塌,不無遺憾地轉眼尋找湛溪的身影,確認湛溪安全離開草屋之後,他不做過多停留。消失在湛溪視線之中後,他換回自己一身白色衣裳,一路往草深林密的地方走去,一路采幾株他叫不出名字的綠草折幾支樹枝,走走跳跳來到河灘上,順手撿幾枚貝殼,找一個地方坐下,聽風看水。
河流平緩地從遠處山間折過來,除了自顧自蕩開的水紋,水中便隻剩下兩岸青山的倒影和天空的自照,不見小舟漁船,沒有遊魚戲水,幽靜得讓人心涼,尤其是一抬頭就看到的橋——當中垮塌,留下不遠不近的空隙,也不知究竟是被怎樣遺棄,才讓兩處山間荒無人煙,留著腐爛的行跡。
風在山穀中上下來回吹動,一時吹來河麵涼涼的風,一時又將身後的聲響吹進耳朵裏——湛溪已經找到這裏。
林漱可以理解岑荊出於想保護他們讓湛溪跟進山,可一番能被人發覺的隱藏——著實是讓人有些無語。他本來可以閃身滿山遍野地跑,結果隻能本分地在湛溪麵前裝老實,隻能在看起來杳無人跡常有山精鬼魅出沒的地方一個人坐在石頭上,手裏攥著幾顆碎石,有一下沒一下地丟進水裏,不然就是無聊地看河麵一彎彎波紋你追我趕地慢悠悠往河流下遊蕩去。
聽風看水,舉目四望,林漱有意無意地看向天生橋,隻見兩片什麽葉子飄然墜下——一瞬間覺得那像是人在飄落……一瞬間,再抬頭……那翩然落下的不是葉子,是兩個人跌落,隻因為隔得遠看著很細小,而且,那淺綠色的翩然衣裙明明就是適才駱橪的裝束啊。
“阿駱!”林漱一聲呐喊,竟有響徹山穀的力量。
聲音和身影同時移動,接近橋下水麵之時,林漱還聽得見回音。在他的呐喊之中,駱橪抬眼時明顯停滯一瞬。他鬼使神差不聲不響地張開懷抱,她配合著借下墜之力改變跌落的方向,落入他的懷抱。
溫香軟玉入懷,林漱一瞬間愣神——雖然他為得駱橪信任為留在她身邊變作女兒身,可他從未將自己當成一個女子——無暇顧及還有人會栽進湖裏。
林漱攬住駱橪的腰,點水借力,落在岸上,與此同時,身後人落水的聲音,水花飛濺在河裏的聲音,同時傳進三個人的耳朵裏。
許是林漱瞬移太快,再有一聲“阿駱”轉移注意力,湛溪匆匆忙忙趕來,全然沒注意岑荊落水。
“別愣著啊,快救你家公子。”作為唯一的知情人,林漱匆忙提醒,忘記湛溪與他從未正麵見過。
“啊?”遲疑的瞬間,因岑荊落水而濺起水花失了聲音。
“公子——”湛溪借力飛起縱身一躍,潛入水中。
林漱看著駱橪不動聲色地拉開與他之間的距離,心裏有些發涼,不知是因為她果然沒留在原地等他,還是他方才的速度不正常,亦或是她推開他之後河麵吹來的風,再或者,是因為她整整衣服理理頭發閃閃躲躲不正眼看他。
“阿駱……”
“方才跟在你身後的人是誰?”
兩個人同時開口,正好對上眼睛。不知是出於什麽原因,駱橪此時倒是不閃不避,頗有一種追根究底的固執。
“岑荊的護衛。”
“你如何知道?”
……
林漱初遇駱橪時,覺著她太容易羞澀,不適合和人對質,不適合與人吵架,可一段時間相處下來他才明白,在意料之外出現的羞澀或是毫不在意瞬間可以讓她刀槍不入。
不用替岑荊著想,無須為岑荊遮掩,林漱迎著駱橪的目光淡淡地說:“我之前見過。”
隨後他岔開話題問:“阿駱,你的腳沒事了?怎麽跑到這兒來了?”
“一會兒問問岑公子。”
“公子——”
林漱扭頭,看湛溪和岑荊從水裏一起出來,看湛溪一個人急急忙忙地往林子裏跑。再看岑荊,此時此刻此地,他的出現最讓人疑惑不解,雖然沒指望他在山腳望風,即使有想過他會“擅離職守”,他怎麽會和駱橪兩人一起雙雙從天生橋上掉下來……?
火堆架起來之後,湛溪與岑荊坐在一側,林漱和駱橪坐在另一側。湛溪一副非禮勿視非禮勿聽的樣子,專注燒著自己的火。岑荊專注——不如說是呆滯,看著火光也是一句話不說。林漱在一旁想活躍氣氛卻無從下手,畢竟岑荊如此呆滯,湛溪又是此刻才認識,駱橪在一旁冷著臉,明明沒什麽表情卻一副陰惻惻的樣子。
沒想到,最先說話的是最不想說話的人,駱橪一向有分寸,不會輕易討厭誰,可岑荊已經連續讓她兩次感到不滿。
“我曾經說過,救公子,不問公子來處,既然公子傷已養好,就該找公子自己的去處。公子幾次三番向我保證不會讓林……公子不和我說清楚,可以,有你自己的安排,也可以。我隻想問一句,公子非要與我們同行不可嗎?”
林漱曾錯過一次駱橪與岑荊的談話,所以他不清楚岑荊到底向駱橪透露多少,不知道他是否跟駱橪做過什麽保證。
“駱姑娘,林姑娘,實在抱歉。因為在下的家事與私事,給兩位姑娘帶來許多麻煩,之前有所隱瞞還望見諒。在下岑荊,表字木芒,家父岑琅原是北燕宰相。如今前朝已覆,朝廷覬覦家母曾掌管的半麵莊北部何夕樓,忌憚我手中的勢力,因此對我緊追不舍。南夷與北燕皇室交好,且軍力弱於北燕,因此與北燕達成協議,在我漂泊南夷期間,追殺不斷。父母相繼死後,何夕樓群龍無首,各小分部爭權奪利,更是不放過我這個有著繼承權的人。我不曾細細算過,但天地之間想取我性命之人不在少數,本以為能過幾天安生日子,不曾想給兩位姑娘添了許多麻煩。方才遇見的,應是南夷派來的殺手,似與數月前姑娘救我之時所遇之人為同一批。姑娘好心施救,收留,岑荊還給兩位姑娘增添許多麻煩。實在是對不住。”
岑荊看著眼前的火堆陳詞一番,最後一句話說完還特意站起來鄭重地朝林漱與駱橪施禮。
受不住如此鄭重的禮節,林漱站起來本想回禮,但見三個人看他的神情都有些奇怪,湛溪有點希冀,岑荊豁然開朗,駱橪皺著眉頭。
“林姑娘,駱姑娘,實在對不住。”岑荊一本正經再行一禮。
“沒事,我不怪你。”林漱回禮,忽略駱橪若有所思的神情,坐回她旁邊問:“阿駱,我們何時去牧州?”
駱橪收斂神色,恢複淡然模樣,聲音微冷地回答說:“此時已在牧州境內,先找路出山,牧州城明日才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