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路上
路上人煙少
陌生之地靜下來
是一個逃兵
離開客棧,與幾個人擦肩而過,選一條人煙稀少的路,在一個轉角之後,在沒人看見之後,他用靈力為自己打開一扇門,隨便到什麽地方去。隨意選擇的去處異常陌生,陌生得足以讓林漱因警惕而鎮靜下來。
草木皆兵。
在陌生之地靜下來後,林漱借從客棧逃離時帶著的情緒思考自己為什麽選擇離開,發現自清醒以來近半年時間裏,他幾乎形影不離跟在駱橪身邊。先是想方設法留在她身邊,千方百計想讓她信任自己,之後忙著處理她與岑荊之間的尷尬,後來滿心想的都是怎樣讓她幫自己找“鱗火”……瞧瞧,看看,日子幾乎都與她駱橪有關。
果然與過去不同,三百多年前,林漱從來不懼人群,最喜歡熙熙攘攘的地方,而他剛剛怎麽做的呢?逃也似地離開駱橪他們,從客棧來來去去的人中跑出來,趁著半分月色離開燈火明亮的街道,直接走入黑乎乎的巷道,也不管自己身處何方,不管四周是不是有人有些什麽人,捏訣就閃,簡直就是一個逃兵。
逃兵……林漱目光遊離地打量自己無意造訪的地方,視野極好,山高水長,半分月色奪去滿天繁星的光芒,在蒙蒙的黑霧籠罩中看見遙遠黑色裏的點點燈光,不知是哪個遠方哪處人家為黑暗添光。他所站立之地,像是一座橋,低頭便能看到半輪白月在河中被水紋一道一道地劃破後,又恢複最初的樣子,與天上的月亮看起來沒什麽區別。
舉目看著四麵的黑,林漱沿著腳下的石橋走上幾步,突然踏空一切,好像過去跟兄長一起從近百米高的瀑布從上往下跳的感覺。隻不過這一次沒準備,因此在跌落的那一刻生出些畏懼之意,所以匆忙之際相處的逃跑計劃是錯用術法,變回原形——一條紅鯉魚。
魚,為水而生,因此除了從高處落入水中之時的衝擊力給整個身體帶來的疼痛之外,沒什麽事。
林漱在水裏潛遊一陣,沒分清時間,浮上水麵時隻看見月亮向西邊偏斜不少。他回去時已是半夜,四處安安靜靜,公雞母雞腦袋靠著翅膀入睡,黑狗白狗已進入夢鄉,這時候,最適合幹些雞鳴狗盜的事,若是誰還在外麵閑逛,難免被人如此懷疑。
回到客棧,林漱見到的第一個人不是駱橪,是守門的岑荊。
夜深人靜,岑荊站在駱橪門前是何用意林漱還沒來得及問,岑荊自己就先解釋一番。
“駱姑娘說要去看看白日裏遇見的病人,你走後不久她也離開了。林姑娘是從什麽地方來?為何此時才回來?這身衣裳?”
從何而來林漱不清楚,他連自己去的地方是哪兒都不知道,至於衣裳——林漱也是經岑荊提醒才發現自己此刻是一身白色,想必是方才出水時沒注意,按照眼裏非黑即白的顏色選了明亮的白。
“去市集走走轉轉,很喜歡這身衣裳,如何,好看嗎?”
“出水芙蓉一般。”
“你為何還不睡……”
客棧沒關門,林漱進來時值夜人還將他當新客人對待,所以這時候來人不奇怪,可來的這個人卻有點奇怪,
岑荊說駱橪去看病人,怎麽段家小廝還到這裏來?今日除了遇見段家兄妹倆,似乎沒遇見其他需要駱橪出手的病人。
“姑娘,我家小姐讓我來請駱大夫。”
難道駱橪剛到郡安縣就需要她脫去大夫的偽裝,換上一身夜行衣出去?不應該。駱橪出發時似乎沒這個打算,什麽刀劍夜行衣她沒有隨身帶,總不能穿著她方才那一身去行俠仗義?以前,晚歸或者不歸,她總會告訴林漱一聲,這次不可能一句話不說就這樣消失。林漱雖然隱隱覺得駱橪晚歸不尋常,卻沒找到什麽理由支撐她的一去不歸。
岑荊說出一種可能性:“駱姑娘有沒有可能出去找林姑娘了?”
這樣的說法是否會成真,林漱不知道,他希望會……不管她是真的自己有事,還是為了去找他,出去找總是沒錯。不過,在那之前,要先讓等信的人回去。
“你先回去,我和駱大夫稍後就來。”
約定好岑荊等在客棧之後,林漱穿一身被夜色籠罩成淡淡灰白的白衣開始找駱橪,因為著急而用些手段,所以找她沒花去太多時間。
林漱看見駱橪時,她靠牆蹲在一條住著幾戶人家掛著幾個燈籠的巷道裏,臉側向巷道內,所以沒看到臉上的表情,隻是她的一隻手似乎在捂著肚子。
一個人這樣蹲在夜裏,周圍燈籠暈黃的光罩著她像是蜷縮著的身影,霎時間生出一種孤寂悲涼的感覺。
林漱小心地走到駱橪身前蹲下身體,伸手輕輕拍拍她的肩膀,問:“阿駱,你怎麽了?”
駱橪似乎有點兒激動,但並沒有立刻把臉轉過來看著林漱,而是靜默一瞬,抽出她捂著肚子的那隻手,裝作沒什麽事似的靠著牆站起來,咬咬唇才問:“林漱,你怎麽在這兒?”
“不在這兒,那我應該在哪兒?”
林漱的回答有些敷衍,其實是他不知道怎麽回答這個問題。他怎麽在這兒?特意出來找她?不小心路過這兒?他之前就在這兒隻是她沒發現?實話不想說,瞎話不想編,於是他就那樣說了。
駱橪邁步走出巷子,往巷子兩旁看看,用略帶沙啞的聲音說:“我剛剛在這兒沒看見你。”
“我剛剛在這兒也沒看見你,你蹲在這兒做什麽?”
“休息。你怎麽換了身衣服?”
林漱不想回答問題,但駱橪每一句話都有疑問,想用最簡單的問話得到一個完善的回答,想用最簡單的問話避免自己去作答。衣服的問題現在不重要。駱橪雖然裝成沒事人的樣子走在林漱前麵,但她方才臉色蒼白,此時垂在右邊的手攥起來像在忍痛,而且左手曲著,大概在林漱看不見的地方捂著自己的肚子。
“衣裳一會兒有時間我再跟你解釋。你怎麽走到這兒來了?”
“……我去看看那位段公子。”
“段公子?他家不在這裏,阿駱,你方向感差了些,走錯了。走吧,段家讓人找過你了。”
說到方向感,駱橪一點兒也不差——她今日憑著段家人幾句粗略的指引就能找到他們要住的客棧,但也不能直白地點出來,於是林漱說得稍微婉轉點。
“……不差……找不到……”
駱橪突然停住,站在林漱身前,和自己身體過不去,既要顫抖又要忍住不能顫抖,既想捂著肚子休息一會兒又必須忍著裝作沒事。
林漱裝不下去,沒法繼續像剛才一樣顧左右而言他,直接上手攙著她問:“阿駱,你肚子不舒服?”
駱橪蒼白著臉飛速瞥林漱一眼又看著前麵的路,連聲說:“沒,沒事,我沒事。”
很多人都喜歡這樣說話,既可以隱藏自己,也可以不讓人為自己擔心。聽這話的人,既可以裝作一無所知——你是真的沒事,也可以從中聽出些無措。
林漱剛好聽出駱橪的無措,順口就說:“阿駱你可知道,這三個‘沒’——就像此地無銀三百兩。”
“啊——我真的沒事。你可知道往哪兒走?”
“知道,我方向感可沒你那麽差……”
林漱不忍心再折騰駱橪,本想就這樣攙著她走到哪兒算哪兒,誰知她突然停下來,看著他笑著說:“那我跟在你後麵。”
林漱也笑著回一句:“這樣不好,我們可以手牽著手一起走。”
然後林漱把駱橪的手放到自己的手腕上,朝著段家走。
讓駱橪拉著自己的手林漱是隨手做的,沒想過兩隻手都放在他手臂上的駱橪是什麽感受,他隻是慶幸自己這白衣姑娘看起來是真的,駱橪要是挽著一個男子走在夜這樣深的街上多不安全。駱橪可能不想辜負林漱,所以沒把手放下去,隻是偶爾有些僵硬,一不小心捏著林漱林漱又疼。他們維持著這樣的姿勢走了很長一段路,走到了一處還開著的小酒館。
小酒館門前,駱橪停下來,放開林漱的手,帶著些許希冀看著小酒館的光,對他說:“林漱,陪我到裏麵喝碗湯吧。”
“好啊。”林漱自是答應她,他出來除找到駱橪之外沒什麽事,去段府的事和她說過,她有分寸。
可惜,和值夜的小二說了幾句,他隻是一個勁地說沒有什麽熱湯。當然,湯還是有的,隻是不能賣給他們。林漱明明很直接地把目光放在小二身後冒著熱氣的罩子裏,小二還是不懂事地重複之前的話說:“兩位姑娘,實在不好意思,小店今晚湯已經賣完,實在沒有什麽還能賣給兩位姑娘。”
林漱板起臉指著小二身後直接問:“那是什麽?”
※※※※※※※※※※※※※※※※※※※※
路上人煙少
陌生之地靜下來
是一個逃兵
一、岔路口,分岔出一條兩條三條無數條前路不明的路,一條路上人群擁擠,人們鑽破頭的想朝前走,一條路上,橫一豎二地躺著幾個人,有的在顫抖,有的正靜止一動不動,一條路上,白霧茫茫,走進幾個人的身影消失在觀望的視線中……經年之後,從不同道路走出來的人們匯集一處,在死亡之前說起曾經選擇的路,有一個人自稱從白茫茫的路上走過來。據他所說,那條路上人煙少,那條路上前途不明,穿過白霧,也許一切就都消失了,他當初便是想讓一切不如意都消失才走上那條路,他不想和別人頭破血流地爭搶,他不願意從傷痕累累氣息奄奄的人們身邊路過,所以,他是一個逃兵,等他逃入白茫茫之中站在一個陌生之地冷靜下來,他才發現他是逃兵,因為兩條路上有他不想成為的人,因為身後有人在推他選擇一條路,其實他逃避的不是另外的路徑,隻是選擇在那兩條路的兩端添加相同的砝碼,優劣都一樣。他看清楚的砝碼,在他選擇之後,依舊添加到他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