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流光
流光在惹眼
陌生人錯位走過
問話在重合
黔州與牧州相鄰,一州內山水蜿蜒,一州裏遍布高低丘陵,兩州分別是南夷和九虞兩國接壤的重地,說起來距離不遠,可從黔安城到牧州州府,乘車少說也要四五天才能到。
自黔州到牧州是駱橪的行程,林漱以她的行跡為準,自然一路走走停停都看她的選擇。至於岑荊,林漱知道他原本打算與沐子歸一行同去,後來為何改變心意與自己和駱橪同行,林漱不甚清楚,隻是既然選擇同行,走走停停的節奏不能差出太多。
駱橪是醫者,走到何處,何處便是行醫之地,走到何處,何處便是采藥之地。林漱一路,就當看風景風俗風土風情,像一個旅者,當一個學生,跟著路上的行人學陌生之物,跟著駱橪學醫藥之道。岑荊沒閑著,他的功夫不錯,畫工不錯,偶爾的翻山越嶺,隨心將一兩幅自然風光銘記在心,也是悠遊自在。
從黔安城出來的第三天,三人來到黔州與牧州交界之地——郡安縣。據傳,縣城之名來源於曆史上一個有郡守官職之人,過去的人選取他名字中的一個“安”字流傳,是紀念也是希望家鄉安定。
滯留在郡安縣的三個人加快腳步,趕在夜幕降臨前找一處客棧休息。
一路上,林漱忽前忽後地走在駱橪身邊,左逛一圈右跑一趟地在街道上瞎逛,看起來無事掛心,隻顧活潑調皮,可卻在心裏留一個地方想些自己的雜事。離開的前一夜,一場餞行酒被流光劃破。他們三人看到那突然破碎的花盆,每個人都麵帶驚愕,兩兩相視一眼,都看向花盆,各有心思,各自聯想……若說那禹韭油綠葉片上劃過的流光惹眼,那麽當自己手中的靈光與其相撞後,那突然間破碎的花盆,那輻射四方無形的波瀾,那流光裏夾雜的一絲熟悉,都讓林漱亂了心緒,即使不動聲色,也還是會有一抹頹然一抹疑惑一抹驚喜,可斷了追蹤之後,一切都隻能成為驚疑與難以置信。
駱橪滯留郡安縣是為他人身體帶著的病,小神醫的聲名雖不如傳聞裏不見首也不見尾的鬼醫燕契,但畢竟沒有幾個人真正遇見過鬼醫,更沒有幾個人真正見識過鬼醫的妙手回春。人們把鬼醫當神,大概是因為見不到所以才將其神化。駱橪是真正行走在現實裏的人,被她救治過的人不在少數,她雖做不到生死人肉白骨,可什麽小病小災疑難雜症是難不倒她的。
夕陽把他們的影子投到一處客棧前的石階上,駱橪腳步不停,像一路走來那樣隻顧走自己的路,上台階,跨過門,與出來的陌生人錯位走過,冷冷淡淡地跟著小二走到櫃台前,要了三間房,點了一桌酒菜,不疾不徐地找一張安靜的桌子,施施然坐下。
林漱一直跟在駱橪身邊,偶爾回頭看著閑散的岑荊,隨後又立刻跟上駱橪的身影,跟著她跨過門,穿過大堂,在她身後笑吟吟地看著小二,把她的動作行為看在眼裏,把她平鋪直敘的話音放進耳朵裏,在她身後亦步亦趨走到桌子旁,學著她行雲流水般找個地方施施然坐下。
林漱有個好位置,可以看見客棧門口,也可以看見掌櫃在交代小二似的說話,還可以看見上二樓的樓梯。他無意中往樓梯口看去,一個熟悉的人正側臉朝他們的方向看。
林漱下意識抬手招呼邁步走來的蕭瀟,不想這一舉動引得駱橪側目,視線落在兩人之間流連。
“岑荊,這裏。”就當自己是想把門邊發呆的人叫過來吧。
林漱沒給駱橪問話的機會,從位置上倏然站起來,手擺動的幅度大了些,見岑荊淡笑不語,他就離開位置,恍若陌生人一般擦過蕭瀟向岑荊走去,然後扯著岑荊的衣袖把他帶到駱橪選的桌子邊。
“阿駱,這位姑娘是?”
“阿駱,這兩位是?”
林漱聽著自己的聲音與蕭瀟的問話有些重合,心裏自語一句“心有靈犀”,麵上不動聲色,隻裝作打量蕭瀟的樣子看她一眼。
“……這是蕭大夫。”
“蕭姑娘,幸會幸會。我叫林漱,你叫我林漱就好。這是岑荊,叫他岑荊就行。”
“蕭姑娘,幸會。”
“岑公子,幸會。林姑娘,幸會。”
林漱雖已褪去曾經的紅裝,轉而成為如今這樣一個紅妝,但到底沒完全把自己當成一個女子,他與岑荊多是男子之間朋友一般的關係,從未有過什麽其他想法。況且駱橪與岑荊從未用什麽異樣眼光來看待他們來之間的關係,所以他常像招呼一個自己的友人一樣,哪裏會將俗世所謂男女有別放在心上。因此,當蕭瀟將略帶詫異的目光投向他和岑荊時,他隻當蕭瀟是對駱橪的朋友感到好奇。
“阿駱,為何我從未見過他們二位,他們與阿駱你?”
“啊……他們二位……林漱正跟著我學藝。岑公子,在路上遇到的同伴,與我們一道去牧州,之後會各自回到自己該走的路上。”
“這樣啊,我還以為……”
林漱看坐在自己左手邊的駱橪隻顧著與她左手邊的蕭瀟說話,心裏有點兒不滿,便將自己方才抓過來的岑荊忘得一幹二淨。不過,駱橪到底還是會顧及到他。林漱看蕭瀟身後有一個青衣男子朝他們走來,就若有所思的看著他對麵蕭瀟身後站著的人。駱橪看一眼林漱,也側過頭看向同一個方向,兩人一前一後地看蕭瀟,蕭瀟自然不會以為自己有什麽異樣值得她們倆同時注目,於是便自己回過頭。
“……子歸。你怎麽在這兒?”蕭瀟回過頭,看清來人之後便準備起身,不料之前滿眼寵溺的青衣男子自己笑盈盈地坐在蕭瀟身旁,竟是一聲招呼都不打。
蕭瀟趕緊介紹說:“子歸。這便是我之前與你提過的小神醫,駱橪姑娘。另外兩位是她的同伴,林姑娘,岑公子。”
“駱姑娘,早就聽瀟瀟提起你,今日總算得見,幸會。”
“阿駱也常聽蕭姐姐提起沐公子,今日得見,甚是榮幸。”
岑荊熟絡地與沐子歸招呼道:“許久不見,子歸兄竟已有了紅顏知己。”
林漱看著身邊四個人相互寒暄說起話來,他竟沒法跟從前一樣見縫插針地說一兩句話,頗有些無趣,便不管他們四人怎樣說起來,隻管旁若無人地喝起茶吃起點心來。
“子歸兄,上次一別,沒想到會在這裏重逢。”
“我也不曾想過會見到岑兄。之前說好請岑兄與我一起去九虞,讓我略盡地主之誼,不知岑兄此時可還願意?”
“勞你惦記了,隻是近來有些事。他日到虞都,我定先知會與你……”
“阿駱,你如今要去往何處?”
“我,四海為家。暫時在此地留幾日,之後會去牧州,之後,若是沒什麽事,或許會四處看看。姐姐呢?這一去,怕是今後都不會回南夷了?”
“是不應該回來了……阿駱,你若有一日到了九虞,定要與我說一聲。此一去,若是……我會一直留在虞都,你可以去虞都最出名的醫館找我。”
五個人,沐子歸若是不來……
莫非是恢複人形沒多久,還未適應人世的生活,怎麽連這點冷淡都受不了。岑荊和沐子歸同是世家子弟,又有共同愛好,還是久別重逢,說起話來滔滔不絕,林漱一點都聽不出他們話裏藏著的興奮,沒法插一句話。駱橪與蕭瀟亦是久別,且駱橪本就欠蕭瀟一次踐行,再有駱橪常常附和著蕭瀟的話題,隻要蕭瀟不停下,她們的聊天就不會停止。林漱不便插入岑荊與沐子歸的對話,沒有什麽切口可以介入駱橪蕭瀟的敘舊,隻好悶悶地笑著看他們熟稔的樣子,心不在焉地有一下沒一下地夾著菜。
不知從何時起,林漱隻是拄手看駱橪和蕭瀟聊天,不知不覺地看著她們之後,蕭瀟禮貌地報以一笑,駱橪隻是看一眼他然後繼續和蕭瀟不冷不熱地聊天,後來蕭瀟慢慢停下話頭,駱橪啟唇張張合合說的話越來越少,臉慢慢變紅了。
“林漱,你做什麽?”
林漱的眼睛與駱橪的對上,聽見她的問話,他撤開支著下頦的手一笑,發現方才的喧鬧此時啞然無聲。他納悶地轉著腦袋,蕭瀟隻是看著他笑,沐子歸目光散射在相互靠近的三個姑娘身上,嘴角也掛著淡淡的笑,隻有岑荊在離林漱最近的地方莫名地瞧著他。另外,四個人的臉上都有一絲絲尷尬的表情,隻是不知他們為何尷尬,該尷尬的人難道不是他林漱?
“嗬——嗬——想起些舊事,走神了。沒打擾到你們吧?”林漱編扯一個理由,搪塞四個人的疑問。
“阿駱,我出去一會兒。你們繼續。”或許是想逃離尷尬,又或許是不需要得到誰的許可,林漱說完話就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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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光在惹眼
陌生人錯位走過
問話在重合
一、流光靜止了樹,凝滯了花,固定了風,將他所在乎的放在那裏,惹他注目,讓他移不開眼。不過,同樣的風景,會欣賞想觀看的不隻是他一個人,所以,陌生的觀看者們擦肩而過,對同樣的風景發問,問出的問題大同小異,竟然重合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