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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再見

  再見的模樣


  山水家國間


  神色和語調不同


  林漱離開時駱橪尚未回來,可再見她已是另外一個模樣,想必是回去過。隻是不知她是否發現那條紅鯉魚消失不見,林漱一路猜想,穿過人潮來到燕廬前,隻聽見裏麵傳來幾個女子此起彼伏的聲音。


  “駱姑娘,我問過小同小寧,他們說沒見過什麽紅色鯉魚。”


  “姑娘,我一直都在,沒見過什麽人來到這裏,不知道有什麽人會拿走那條鯉魚,難道,那不是人?”一位藍衣姑娘裝出一副神神叨叨仿佛見了鬼的模樣。


  一旁身著青色衣裳的姑娘插嘴說:“遠蟬,別老這樣神神叨叨,說不定恰好有一隻貓走進來,剛好看見便叼走了。”


  遠蟬姑娘反駁說:“我一直守在門前等姑娘回來,一早上,別說野貓,一隻蒼蠅我也沒放進這門裏去。”


  青衣姑娘撇嘴取笑道:“你守得住一扇門,可防得住後院的窗?你怎麽能確定窗戶不是為貓打開的?你如何能保證貓不會從你忽略的地方進來?”


  駱橪神遊天外,恍恍惚惚,聽見談話像要爭吵,才回神插話說:“好了。謝謝你們。找不到,就找不到吧。你們先回去,遠蟬你留下陪我一會兒。”


  找不到可不行,不過鯉魚已經自己找上門。


  林漱隱去身形走到幾個姑娘身邊,見幾個因駱橪說謝而麵帶無奈的姑娘兩兩對視,相互示意後起身離開。再看駱橪,看似無動於衷,卻讓林漱想即刻化作鯉魚回到她眼前,她丟的似乎不隻是一條魚。


  “阿駱,不過是一條魚,沒事的。”遠蟬用忽略林漱的方法勸說駱橪。


  雖然隻是一條魚,可也是一條鮮活的生命,生命不分貴賤,怎麽能在對比之中放棄其中之一呢。


  “遠蟬,又一條因我而死的生命,若我沒將它帶回來,或許它能在半池湖裏好好活著。”


  “不會好好活著的……”當自己的回答與遠蟬的勸解混合時,林漱隻覺得被人搶話。


  遠蟬用帶些淡漠的語氣繼續勸著:“阿駱,雒府已成灰燼,半池湖隻剩汙濁,什麽也不再有。你記憶中的家,如今已經不在。我不明白你與連叔心中有什麽打算,但你今日實在不該給別人傷害你的機會。”


  “我以後不會再隨便讓人傷害我。遠蟬,你去告訴連叔一聲,讓他繼續調查雒府如今的情況。”駱橪的聲音細如蚊呐,隻是最後一句抬頭看著遠蟬。


  遠蟬點點頭,也不知她從駱橪眼中看出什麽,隻是識趣地選擇離開。


  駱橪木呆呆地目送遠蟬出門,收回一直黯淡的目光看著自己緩緩鬆開的拳頭,喃喃自語:“那些東西也不是如今才消失不見,早已經不在了。”


  林漱伸出去的手在駱橪頭頂停下來,因為被同情包裹,他前一刻很想知道駱橪曾經在意什麽又失去什麽,傷害什麽又被什麽傷害。最後是因為一絲恐懼轉念,想到自己曾因此事吃過虧,想到天下之人皆有自己不願為人所知的秘密,自己不該在她不知情的情況下將她的一切過往暴露在自己眼前,因此他的手虛浮著停一會兒便放下來。


  林漱找到幾個姑娘提及的那個喚作小寧的孩子,巧言蜜語哄他將自己的真身送回駱橪的藥廬,還交給他一套說辭。


  “姑姑,小寧不是故意不把小鯉魚還給你的,我隻是怕被娘親罵,姑姑可不可以不要告訴娘親?”


  林漱沒想到要這樣說,那孩子不僅會花言巧語,裝可憐也是有模有樣,軟軟糯糯的聲音不僅免去一頓罵,還另賺幾塊糖。


  “小寧放心,姑姑不會告訴你娘親,可是以後不能再騙你娘親了,知道嗎?”駱橪安撫幾句,找出幾塊糖將小寧打發走。


  小寧離開之後,駱橪把林漱昨夜寄居的木桶提過來,將裏麵的水盡數往現下林漱所在的另一個木桶中傾倒,水滿之後,她就那麽靠在桌上看著,眼裏盛滿了清亮的水光。


  林漱在木桶中住了將近兩個月,常常是駱橪在藥廬時他就在木桶裏觀察她,駱橪出門行醫時他便化身跟蹤她。如此往複,果然發現駱橪對待外麵那些公子少爺不太友善,不是當他們有病就是毫不客氣地無視,還真有些不近男色的樣子。不過,駱橪身邊也有像連叔一類的人,藥廬有兩個坐堂的老大夫,也並非完全視男子若無物。林漱籌謀許久,認為英雄救美一招一次不行便多試幾次,於是他又開始給自己創造機會。


  “小鯉魚,你在家要好好的。”毫無防備地對林漱囑咐一聲後,駱橪按照以往的習慣,在肩上掛一個輕便的藥箱就出門。林漱也如以往一樣,駱橪剛出去他就隱身跟上去。


  駱橪每隔一段時日會上山一趟,說是采藥,也算是赴約。


  黔安城內,地勢如一張鋪展的畫卷,平整,沒有忽高忽低,沒有起起伏伏。出城後卻大不一樣,城外蜿蜒著連綿不絕的山峰,不過這些山峰既不巍峨也不險峻,與其他地方的名山大川相比不過是小小山丘一樣。出城不遠,沿著一條向左分岔的小路直走,可以一直走進坐落幾處荒屋草棚的山穀。


  兩個月內,駱橪六次來到這裏,與她相約之人是一個姑娘,以往兩個姑娘在這裏會麵,一起上山采藥,林漱就在這裏等她們回來,再先後離開。


  今日卻有些不同,那位蕭瀟姑娘是為告別而來。橙紅的衣裙在風中微微飄動,她站在草棚入口的地方往外看,隻留給駱橪一個背影。蕭瀟的裝束倒凸顯出駱橪的自然樸素——“雲無心以出岫,鳥倦飛而知還”的平淡。


  林漱無形地坐在駱橪身邊,聽著她們的離別。


  草棚入口的身影,隻有風卷著裙擺舞動,聲音也被風吹得有些飄忽。


  “阿駱,今日一別,不知何時才能再見。一年多來,幸有你相助,我才能參透師父當初教給我的醫理。有你為伴,荒郊野嶺也別有一番風趣。”


  駱橪看著那背影,眼睛裏有幾絲探究。


  “瀟瀟姐姐所說亦是駱橪所想。姐姐既選擇離開,想必行程已然有所安排,姐姐離開之時,我未必能相送,便先在這裏祝姐姐一路平安。今日無酒無席,不當行送別之禮,隻想,若有一日姐姐有空,還請再到藥廬一趟,駱橪為姐姐餞行。”


  兩個人,明明走幾步就可以並肩,偏偏讓這些見外的話拉出距離。


  “離開之日尚未確定,快則三五天,慢則一月,雜事纏身,行程匆忙,或許無暇到藥廬再敘今日之別……你我對黔安城本就沒有多少眷戀之意,今日一別,或許便是,山水遠,家國異,不知何時才能再見,離別便到此為止吧。”


  駱橪看著被風吹動的人影,摘幾字感歎,然後帶著探究詢問道:“山水遠,家國異……駱橪一直有一問題想請教姐姐,不知姐姐可否為我解疑?”


  “你有問,我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蕭瀟轉身,簡單巧妙的裝扮把一張精雕細琢的臉突出到極致,隻是在自己的陰影下略顯蒼白。


  “我見姐姐施針用藥之法與我有些相似,不知姐姐師從何人。”


  “其實,我沒有師父……雖說我施針用藥、醫理藥理皆師從鬼醫燕契,但先生從未說過要收我為徒,所以……”


  駱橪應該看到了蕭瀟臉上迅速消失的一抹尷尬之色,聽出了蕭瀟停頓之處有些東西不想說,明白蕭瀟已經把她想知道的告訴她,或者說是她已經聽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因此,駱橪眨眼之間換一種神色,換一個語調,將話題轉到即將到來的離別。


  “我明白了。謝謝姐姐為我解惑。我雖隻見過沐公子幾次,但能得姐姐青睞,讓姐姐交付芳心,料想沐公子定是良人,將來一定會對姐姐好,駱橪隻希望姐姐能一生無憂。”


  “阿駱,謝謝你。黔州之行能與你相識,何其榮幸。”


  林漱看到她們對彼此展顏一笑,自己不覺也牽動唇角,意識到自己的笑意之後,他便有些鬱悶地離開駱橪身邊先離開那草棚,聽到駱橪最後的告別和離開的腳步聲。


  離別由蕭瀟提起,先離開的卻是駱橪。


  “姐姐,就此一別。”


  駱橪告別蕭瀟之後,沿著她們常走的那條山路走了一段時間,突然急轉,竟往兩個月來她從沒踏足過山林間走去。手不小心被荊棘刺傷,她沒理會,隻是一直走;崴腳也隻是驟然停下,用手給自己按了按繼續往前走。迎麵遇到一處山崖,又沿著一處山崖底部走上一陣子,遇上一片竹林走進去後,她撿一根樹枝東敲西打,偶爾采幾株林漱不認識的草。


  林漱閑靠一根粗壯的竹子,時而看看她忙碌的身影,偶爾看看天空流散的雲彩,又或者無趣地想這裏並沒有什麽英雄救美的機會……或者他變個毒蛇猛獸出來嚇駱橪一下,又或者折斷她邊上的幾根竹子,再者山邊的幾塊滾石。最後他才想到,要是在這深山裏突然出現來個英雄救美,那會顯得很刻意。


  然而,在林漱想過那些事情後,英雄救美的機會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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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見的模樣


  山水家國間


  神色和語調不同


  黯然銷魂者,唯別而已。離別的場麵,有沒有再見的約定都一樣,總有喜悲兩種情緒。如《漢宮秋》昭君出塞一幕,留不住的人,又如《西廂記》長亭送別一幕,玉肌減,金釧鬆;又有“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還有“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


  一、駱橪這一番送別,是送蕭瀟朝更好的未來走去,因此離別不傷,她隻是在神色和語調之間轉換,將過去的情分、未來的祝福、以及當下的陪伴都說上一說,哪怕今後山水遠家國異也不負這一場相遇。


  二、駱橪知道蕭瀟會去何方,她對自己的未來也有安排,她無論如何也會去蕭瀟所在之地走上一圈,隻是她並非為蕭瀟而去。況且,經年之後再見,誰知她們之間會不會和現在一樣,或許再見,神色不同,語調不同,心情不同,目的不同,真的是有隔山隔水的距離,家國殊異的差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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