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八十二章 夜間對話
愁眉不展的瑞霜冥思苦想、絞盡腦汁,大腦飛速運轉,飄忽不定的眼珠子在眼眶中來回轉動,迷離的眼神止不住地瞥向四麵八方,經過一番深思熟慮過後,愣是想不出一個所以然,於是沒有辦法,隻好就此作罷。
不過她細細想來,曆連伯做賊心虛、賊眉鼠眼的模樣一定是有事情瞞著自己,方才的神思恍惚也絕不像是心有餘悸、驚魂未定所導致,這般心不在焉、魂不守舍的模樣,顯然是有什麽心事。
不過他所一直苦苦隱藏的秘密究竟是什麽尚且還不得而知,但是無論如何,恐怕此人還需多加提防。
瑞霜的手頭並沒有什麽真憑實據,故而也就沒有向其他人提出自己的顧慮,否則就憑自己對小和尚的了解,他非得說自己黑白不分、顛倒是非不可。
緊接著,曆連伯以寒舍過於簡陋為由,把苦無一行人等帶到了其它地方居住。
先前提到過,有些村民因懼怕女鬼的侵襲,所以早早地逃離了厲家村,這就使得村子裏多出了不少無人居住的房子。
而苦無一行人,自然是住在那些已經搬走的住戶家中。
這裏的環境雖比不上客棧那般幹淨整潔、舒適愜意,卻也不至於環堵蕭然、家徒四壁。
四人在此將就一下,也算得上是綽綽有餘、毫無怨言。
隻是他們當中有個身為妖族公主的瑞霜可就沒有這麽安分了。
瑞霜貴為堂堂妖族公主,從小錦衣玉食、華冠麗服,這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嬌生慣養慣了,自然是有些住不習慣這般簡陋的屋子。
要說錢吧,他們也不是沒有,就先前自己在榮千富那兒擔任貼身庖廚所掙來的銀兩而言,那都足夠他們衣食無憂地用上好一陣子,隻可惜這裏窮鄉僻壤的,偏偏連一家客棧都沒有,實在是叫瑞霜太過冤屈。
她每每想起跟這裏天差地別的禮望宮,便總不由得悲從中來,覺得自己好歹也是堂堂妖族公主,怎麽偏偏就淪落到了現在這個地步?
不過每個人都要為自己所做出的選擇付出相應的代價,這既然是瑞霜自己選的路,她便沒有退縮的道理,亦沒有抱怨的理由,力所能及的,也隻有一廂情願地跟著苦無走下去了。
雖說她每次想家都會有點傷感,但一想到身邊有個呆頭呆腦、老老實實的小和尚,心中便是不由得暗自竊喜,仿佛隻要一想起他出現在自己的麵前,所有的煩惱都會在頃刻間煙消雲散似的。
可惜啊可惜,在這寂靜無聲的三更半夜裏,她還是翻來覆去地睡不著覺,輾轉反側、徹夜難眠。
實在耐不住寂寞的瑞霜幹脆直接從床上坐了起來,進而換上衣裳,大步流星地朝外走去,企圖來它一個信馬由韁,反正閑得睡不著覺,倒不如出去走走,看看星星,說不定走著走著,困意就出來了。
誰知瑞霜才剛跨過門檻,竟看到遠處站著一個不高不矮的瘦小身影。
隨著瑞霜仔仔細細地定睛一看,她才赫然發現,原來竟是同樣遲遲未曾入眠的小和尚!
苦無昂首挺胸地立於一棵蒼勁挺拔的柳樹之下,神色愀然、麵色凝重,麵朝皎潔宵輝,背對著瑞霜,光禿禿的小腦袋最是引人注目,尤其當月光灑向地麵之時,就連苦無的小腦瓜子都能在月色的映襯下熠熠生輝、閃閃發光,瞬間成為全場的焦點!
不過瑞霜的心裏倒是有了幾分疑慮,小和尚這半夜三更不睡覺的,站在那兒做什麽呢?
心生疑惑的瑞霜情不自禁地把眼睛眯成了一條縫,用一種異樣的眼神上上下下、徹頭徹尾地把苦無打量了一遍,進而幾經思量過後,還是決定迎上前去,一探究竟!
緊接著,瑞霜就跟打起了什麽鬼主意似的,不禁露出一抹居心叵測、不懷好意的壞笑。
她躡手躡腳地湊上前去,而且還刻意壓低了腳步聲,愣是沒有發出一點動靜,直叫神遊天外的苦無毫無察覺。
若是有人在此時暗殺,非得激發他體內的滅魂之力不可。
瑞霜在將要靠近苦無之時,憑借輕盈絕美的身姿輕輕一跳,不費吹灰之力地蹦噠到苦無的麵前,進而在重重地把腳踩在地上,發出“啪”的一陣聲響,同時還不管不顧地於口中吐出一個字道:“哈!”
苦無心中一震,身子一顫,就跟翻書似的突然變了臉色,當即就露出了驚恐萬狀的神情,進而還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了一步,差點就要對眼前之人大打出手、拳腳相向,但一發現是小霜以後,心裏的大石頭便是頓時落了地,而後一邊用手拍拍自己的胸膛,一邊深吸一口氣,調整了一番狀態,整理了一番情緒,努力讓自己重新冷靜下來,其愁眉苦臉的樣子顯然還沒有反應過來。
“小霜,怎麽是你?你嚇死我了!”苦無皺著眉,苦著臉,有意無意地嗔怪道。
瑞霜不以為意,反而咧開櫻桃小嘴哈哈大笑,發出銀鈴一般的笑聲,清脆悅耳,很是動聽。
“瞧你這膽小鬼,果然是被本姑娘嚇了一跳!”瑞霜高傲地抬起頭,斜視苦無,沾沾自喜、洋洋得意道。
苦無長歎一口氣,有理有據地據理力爭道:“小霜,這可就是你的不對了。先不說現在本就為時已晚,你還在這麽安靜的氛圍下突然製造這麽大的動靜,哪能不嚇我一跳?沒被你嚇到的,要麽就是膽量過人,要麽就是武功高強,早有察覺、有所防備,所以才能夠處變不驚、臨危不亂,不然哪能逃過你的魔爪?”
瑞霜輕聲笑笑,進而一手握拳置於嘴前,刻意咳嗽了兩聲,擺出一副莊嚴肅穆的樣子,一本正經地言歸正傳道:“好了好了,不逗你玩了。不過話又說回來了,你這大半夜的不睡覺,跑到外麵來做什麽呢?”
“你還說我呢?”苦無把眼睛睜得更大了些,理直氣壯地反駁道,“你不也是如此?一個姑娘家家的,走夜路也不怕遇到危險。”
“怎麽?難道你還擔心本姑娘被無恥小人輕薄了不成?”
“呸呸呸!”苦無低了低頭,愁眉鎖眼、瞋目而視,進而用一種滿是寵溺的語氣,辭氣激憤地責怪道,“以後不能說這些不吉利的話!況且我是一定不會讓你受到危險的!”
此言一出,瑞霜當即愣住,笑容逐漸消失,表情逐漸凝固,神情一下子變得認真嚴肅起來,轉而用一種含情脈脈的眼神目不轉睛地凝視著眉清目秀的苦無,倒是發覺他在月光的照耀下分外英姿颯爽、豐神俊朗了。
苦無不經意間跟她對視一眼,注意到了她那虎豹豺狼般的眼神,這才匆匆意識到是自己說錯話了。
於是乎,苦無急中生智、靈機一動,三思過後,才心急火燎地補充道:“呃……畢竟小霜你一路助我良多,你我之間又是莫逆之交,看到自己平生難得一遇的知己遭受危險,我總不能見死不救、坐視不管不是?”
瑞霜一聽這話,心中一陣觸動,一時之間,五味雜陳、百感交集,剛才還以為小和尚已經回心轉意、腦袋開竅、懂得憐香惜玉了,可沒想到事到如今,他還是遲遲不肯承認他對自己的這份情感,還真是叫人大失所望、心亂如麻。
苦無雖然遲遲不曾表明過自己對瑞霜的這份感情,但是瑞霜的心裏卻是清楚得很。
畢竟她跟苦無朝夕相處這麽長時間以來,總不能對他一無所知不是?
瑞霜用盡畢生的愛,真心實意對待苦無,她就不相信,小和尚會對自己一點感覺都沒有!
她知道,苦無隻是礙於他自己的身份而已,他一直拘泥於出家人所需要遵守的佛教道德,故而遲遲不能展露自己敢愛敢恨的天性。
然而苦無此舉,實則也不過是垂死掙紮、負隅頑抗罷了。
因為就苦無離開宏德寺的這段日子以來,他早就於潛移默化中忘掉了身為一名僧人出於本能的動作反應。
比如脫口而出的“阿彌陀佛”和雙手合十的致敬招呼,這兩種平時在他身上最常見的習慣早已消散得無影無蹤,就連當年的一點影子都看不到,現在除了還有些優柔寡斷之外,別的倒是在往還俗方麵發展。
畢竟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苦無如果還是以前那個畏畏縮縮、顧慮重重的模樣,那又如何能在人人自危、腥風血雨的江湖上生存下去!
更何況除此之外,還有苦無未曾向所有人提及的一點就是,他連酒都喝過!
也許對於情感方麵,他能否認自己未曾逾矩。但是被王允川強行灌下一杯酒,卻是他不可否認的事實!
雖說那是情有可原,但是法不容情。
既已破戒,便是沒有再狡辯的道理。
歸根結底,苦無現如今已然不適合做一個安守本分的出家人。
可與其說他已經不適合做,倒不如說他根本沒有必要做。
神宗不是寺廟,沒有出家人所要遵守的那麽多繁文縟節。
枯山在他小的時候就助他養成遵規守矩的良好秉性,這已經是功德無量,毋庸置疑。
隻是像苦無這樣身懷滅魂之力的人而言,注定有屬於他自己的非凡江湖,像一個和尚一樣清心寡欲地度過每一天,那是幾乎不可能的事情。
時至現在,苦無看似是無欲無求、與世無爭的和尚,實則也算是一個堂堂正正、光明磊落的江湖人士。
隻可惜他一直在逃避事實,遲遲不肯麵對自己的本心,但這也就算了,更關鍵的是,他的懦弱讓瑞霜在情感方麵獨自一人承受了太多。
要不是瑞霜用情至深,恐怕早已離他而去。
像他這樣的木魚腦袋,又有幾個人能有耐心等到他開竅頓悟的那一天呢。
隻希望瑞霜不遺餘力的付出,到最後不要一無所獲才好。
就在瑞霜陷入沉思而無法自拔之時,苦無突然在他麵前招了招手,並試探性地輕聲喚道:“小霜?小霜?”
瑞霜的心裏“咯噔”一聲,顫了一下,臉頰泛紅甚至略顯滾燙,匆匆反應過來後,急急忙忙地連聲答應道:“哦!對!言之有理,好夥伴嘛,就應該互幫互助!”
苦無欣然自喜,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抹燦若朝陽的笑容。
這般如此,如此這般,最是打動瑞霜心。
瑞霜下意識地伸出舌頭潤了潤幹癟的嘴唇,進而饒有興致地問:“小和尚,你是不是跟我一樣因這屋子太過簡陋,睡不著覺,所以才想著出來散散步啊?”
苦無淡然一笑,鎮定自若地否認道:“自然不是。我從小過慣了粗茶淡飯的生活,這點貧寒的條件對我來說又算得了什麽?隻可惜從榮千富那掙來的銀兩無處施展,倒是有些可惜了。不過聽小霜你這麽講,莫非你是因住不慣這裏,所以才會睡不著覺?”
瑞霜怔了一下,後知後覺地把手一揮,極其不自然地辯駁道:“才不是呢!本姑娘像是這種吃不起苦的人嗎?縱使寒風凜冽、屋頂漏雨,本姑娘也還是照住不誤!”
“小霜,你用不著瞞我,我知道你根本住不慣這兒。”苦無輕聲一笑,遊刃有餘地應對自如道,“不過我細細想來,這也正常。畢竟你家世代為官,想必也算是大戶人家。現在這一時半會兒的,我們所落腳的環境大打折扣,你難免會不適應。但是小霜你放心,我一定盡快擒住女鬼,等我們抓到她以後,就可以沒有顧慮地離開這裏了。”
聽到小和尚這麽說,瑞霜才覺得有一股暖流湧上心頭,心裏頓時寬慰了許多,進而嘴角掛著一絲揮之不去的淡淡笑意,連連點頭,二話不說地一口答應道:“嗯!小和尚,不過話又說回來了,既然你不是因此才出來的,那又是因為什麽呢?”
“我呀……”苦無直起身子,挺起腰板,若有所思地稍稍抬頭,望向繁星璀璨的夜空,進而無比沉重地發出一聲歎息,一籌莫展、悵然若失地感慨道,“我自然是因為今日所遇到的那隻女鬼的事情。”
“女鬼?”瑞霜下意識地重複了一遍,進而眨了眨圓溜溜的大眼睛,擺出一副人畜無害、相當無辜的模樣,不敢相信地問,“你居然還在想女鬼的事情?”
苦無心潮起伏地默默頷首,憂心忡忡、惴惴不安地說:“這隻女鬼能夠連續兩次從我們手中逃脫,足見其身手不凡、法術高強。而且他一向神出鬼沒、無影無蹤,我們要捉拿起來很是費力,我擔心如果我們不能及時出手製止他,那就會有更多的生命因此而魂歸西天、駕鶴西去。”
瑞霜的眼睛一閉一睜,愁眉莫展地扼腕歎息道:“小和尚,你再怎麽杞人憂天也沒有用。女鬼跑都已經跑了,看樣子,今晚也是再無出現的可能。畢竟她已經在我們這裏連續兩次栽了跟頭,如若她再不知好歹地送上門來,那隻能說明她一心求死、不知死活。你與其在這兒黯然神傷、庸人自擾,倒不如好好休息、養精蓄銳,這樣才能有十足的把握抓住她,而不是再讓她遠走高飛、逍遙法外。”
“小霜,道理我都明白,但是我就是放不下心來。”苦無憂心惙惙、忐忑不安地語出驚人道,“我們根本無法掌握這隻女鬼的行蹤,如果她又去找了連伯兄該怎麽辦?她都已經有過第二次了,又為什麽不能有第三次呢?”
瑞霜心弦一緊,一聽苦無提起曆連伯,腦袋裏便是思緒萬千。
她不自覺地咽了咽口水,進而輕聲細語地話鋒急轉道:“小和尚,你真的相信曆連伯嗎?”
苦無一愣,皺了皺眉,臉上閃過一絲如坐雲霧的不解神情,當即就意識到了一絲不對勁兒,進而急不可耐地追問道:“小霜,你這話是什麽意思?難道說你……”
“沒有。”瑞霜幹脆利落地打斷他的言語,頗有先見之明地迎著他的話說下去道,“我沒有別的意思,你不要多想了。我隻是跟你一樣,有些擔心他而已。”
苦無歎了一口氣,神思恍惚地點了點頭,表示讚同地附和道:“我能理解。畢竟敵在暗、我在明,恐怕以後我們要對付這隻女鬼的話,還需小心行事、慎之又慎了。”
“嗯。”瑞霜不假思索地答應一聲,愁眉鎖眼的樣子顯然是在思索著些什麽。
果然不出瑞霜所料,小和尚還真是百分之百地信任曆連伯,自己才剛剛提及半分,他便已經想要對自己給予否認。
要是再繼續談論剛才那個禁忌話題的話,恐怕自己又要和他大吵一頓了。
兩人談話間,涼風習習、微風漸起,柳樹的小辮子隨風起舞、搖曳生姿,可能是因感受到了涼意而瑟瑟發抖,也可能是為風的到來而感到歡欣雀躍。
瑞霜不由自主地用雙手交叉來回摩挲著雙臂,口中甚至倒吸一口涼氣,發出“嘶――”的一陣聲響。
碰巧的是,一向粗枝大葉的苦無剛好注意到了這一細節。
他毫不猶豫地取下身上的披風,瀟灑自如地把它蓋到瑞霜的身上,並鄭重其事地關切道:“小霜,起風了,我送你回去吧。”
瑞霜依依不舍地跟苦無對視一眼,進而微微點頭,心滿意足地一口答應道:“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