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
早朝之後,千辰避開了眾人獨自一人走在長長的甬道之上,背後的大臣忽然快走幾步上前,拱手行禮“千辰統領,在下禮部尚書邢軍,見過統領大人。”她拱手行禮,攀談了幾句便罷,之後又有許多的人過來與她一一問好,直到她又恢複成一個人,身後又傳來了熟悉的聲音“新官上任三把火,你這把火,倒是引來了不少人的巴結。你當日話說一半就走,還真是吊足了人的胃口。”她一轉身,看到了諸葛胥一身朝服緩緩走來的身影,她淺笑“師父。”他緩緩走上前,與她並肩而行“蟄伏了這幾年,你確實讓我刮目相看。”“師父不怪我一直不曾來向您請安嗎。”她的編發在空中飄蕩,側頭看向他。他笑著搖了搖頭“你向來都有主意,從小就是如此。而且你做的對,哪怕當初是大理寺救了你,我也不敢說能保你到如今,更何況,你還有了如此地位。”“其實我沒曾想到,他竟然認不出我。”她抬手縷過額發。諸葛胥緩緩搖頭“我倒覺得很正常,且不說你的變化確實很大,他在你成長的最快的時候離開了你,沒有朝夕相對,看著你日漸長大,是很難認出你的。而且……”她看著他,收起了笑容。諸葛胥歎息一聲“而且當初他們找到了千千的屍體,宮中起火,雖不能算是麵目全非,卻也是讓人難以直視,正是因為如此,他們才確定了那就是你。”她沉默了片刻“我與千千眉眼之間本就有幾分相似,若千千還在世,想必也會和我混淆了吧。”“珮陽那邊我安排了人,你暫且放心。”“有勞師父費心。”兩個人不知不覺就已走到了宮門口,宮門口站著一隊人,看穿著明顯就是六扇門的人,果然,在那隊人身邊就是秦羽言和被顏複扶著的曲墨,身邊還有一個少年。她站定了腳步,看著那個有些詭異的少年,六扇門常見的隻有兩人,一個是於少天,一個就是劉菲,曲墨剛剛出山,而這位,想必就是六扇門一直隱藏在暗處那位陰陽師,沒想到是這樣陰暗的一位少年。四大名捕都已出動,想必六扇門最近的動作不會小。秦羽言看到她和諸葛胥,神秘的一笑“諸葛大人,千辰統領。”千辰低聲道“諸葛大人先回吧,我與右相似乎還有些話要聊。”諸葛胥看到了她的眼神,這裏是王宮,想必他們也不敢做什麽出格的事情,就會意的走開了。羅西在遠處看到了這樣劍拔弩張的一幕,飛速的跑了過來,擋在了她的身前“你你你你你你們要幹什麽。宮牆之下,你們還要動……”站在一邊的少年忽然動了動手指,她一挑眉,一下子揪住了羅西後脖領子,蹲下身,將他拽倒在地,隻見從少年的手中飛快的射出幾枚飛劍,就在她以為躲過去的時候,那些飛劍卻仿佛被人控製了一般又向她飛來。她看到目標不是羅西,便鬆開了他飛快的起身躲閃,然而不論她躲到何處,飛劍總是會跟著她,她看向了那個少年,少年的手停在半空之中,似乎在控製著飛劍的動向。她笑了一聲,陰陽師,不是叫著玩的,當真是有些能力。她不再躲閃,而是迎著飛劍,抬起手像是在推什麽東西一樣,飛劍硬生生的停在了她的眼前。羅西坐在地上忘記了起身,看著詭異的一幕在眼前上演。曲墨低聲道“杜若。”那個少年側頭看了他一眼,又看向了千辰,抬手將幾枚飛劍收回,飛劍在他的手臂周圍繞了幾圈,乖乖的回到了袖中。千辰也收回了自己的手,看著他,原來他叫杜若。杜若看向了曲墨“曲大哥,何必如此掃興。”曲墨沒有說話慢悠悠的轉身上了馬車,秦羽言也是淺笑吟吟的,一臉看好戲的樣子。杜若看著兩個人都走了,轉過頭看向千辰,又是詭異的一笑“代我向杜笙問好。”她看著他轉身離去的身影,疑惑的皺了一下眉頭,看著坐在地上還沒站起來的羅西“……還不起來?”羅西這才拍拍屁股站了起來“他們還真敢動手啊。”她策馬回到了王府,剛下馬就看到了杜笙走了出來,杜笙站在她眼前一臉的不悅“比以往時間要長,發生什麽事了麽。”她撣撣身上的土,極其自然的挽住了他的手臂“在宮門口遇到了六扇門的人,啊對了。六扇門的人要我代他向你問好呢,說起來,你們的名字有一些像呢。”杜笙的臉色有幾分僵硬。她忽然察覺到了什麽,挽著他的手臂看著他“不會吧……”他無奈的歎息“是杜若吧。”“對。杜若,杜笙……”她喃喃的重複了一遍。他點了一下頭“是我弟弟。”“弟弟?!”她驚訝的看著他“是你弟弟?!你從來沒提起過,你弟弟為什麽會是……六扇門的人。”他一笑“換做是你,也不會想要把一個一心想要殺死你的弟弟掛在嘴邊的。這其間故事太複雜,我有空再講給你好了。”她把頭靠在他的肩上“好,一定要講給我啊。”午後,天上忽然下起了雨。杜笙正打著傘四處尋找著回來之後就不見了蹤影的千辰,卻在南苑看見了同樣打著傘的湘夫人,湘夫人看見他,欲言又止,隻是衝著他招了招手。他走了過去,低聲道“湘夫人,你看到……”湘夫人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指了指正對麵的房間。杜笙望了過去,那正是琅琊曾經住的房間,難道……未曾關嚴的門縫中,可以看到一個纖細的身影,他微微皺眉,是她。湘夫人對杜笙做了一個手勢,示意他和自己來,杜笙跟著湘夫人走到了遠處的亭子裏避雨。“她始終,放不下。”杜笙開口。湘夫人坐在石椅上,看著雨滴從屋簷落下“世間沒有什麽會比因為自己的過錯而失去一個人更痛苦。心中縱有萬千悔過之意,也不能挽回一個逝去的人。”杜笙也坐下,歎息了一聲“誰都會有失去的人。”“你們都有人可以恨,但是她隻能恨自己。文淵想讓她明白這個道理,所以才不讓你插手。”湘夫人把手中的油紙傘放到一邊,看著杜笙。杜笙笑了一下“我也根本插不上手。她有自己的想法,我唯一能做的就是陪著她而已。”“那她尚且算是幸運的了。”屋內,她看著被別人整理出來的琅琊的遺物,坐在一邊一樣一樣的拿起來查看,她想起來,琅琊總是一臉淡然的問她,你喜歡主人?你還是喜歡主人?你仍舊喜歡主人?你愛他?有時候問的她都要煩了。她想起來有一次她厭煩了宴飲,獨自一人跑了出來,抱著琵琶在月下練習,正好看到了走出來的琅琊,她說,琅琊,我唱歌給你聽啊。她看著琅琊的遺物之中有一根琵琶的絲弦,輕輕的哼起了給他唱過的曲調。她想到她被當作禮物送去給南蠻王,琅琊拚死將她帶回,自己卻也受了傷,回來還領了兩倍的
責罰,原來從那時開始,她就一直在拖累他。她想起來昔日文淵大婚,她為了兒女私情帶來的那些痛苦,撇下他躲到白馬逍遙快活,把所有的事情都留給他,如今,縱然再悔,也挽不回那些失去的時光。她想起來臨行之前,她坐在琅琊的對麵,她對他說,她做了一個夢,她夢到身邊的人一個一個消失,就從他開始。然後,她真的失去他了,而更讓她恐懼的是,她隱隱感覺到,這不是結束,而是一個開始。她抬手撫上脖頸上還未痊愈的傷口,她想起來琅琊發狂咬破了她的脖頸,那時她卻並不覺得很疼,因為她一直在害怕,害怕到忘記了疼痛。她想起來她看著琅琊死在了自己的眼前,身上,手上,全是他的血。她的眼睛有些刺痛,淚水已經流不出來了,隻有疼痛。她緩緩站起身,看著屋子裏的東西“你會不會,還沒離開。”燭火輕輕跳躍了一下。她看著微弱的燭火,外麵的雨越下越大,她低聲道“如果當初……”她喃喃低語,隻是世間最無力的話語,莫過於如果當初。她緩緩走到門邊,身後忽然有什麽東西掉在地上,她一下子轉過頭,看到窗邊的一個錦盒掉在了地上,她蹲下身,拿起錦盒,錦盒已經被摔壞了,裏麵的東西一下子掉在了手上,是一個縛絲劍穗,淡淡的金色,一縷一縷交纏的絲線之中似乎埋藏著金絲。做工精細,而且顏色……與慧蝕的劍柄極為相符。“那東西是你生辰之前就一直被他攥在手裏的。”杜笙的聲音從門口傳來。她沒回頭,而是呆呆的看著手裏的劍穗。杜笙靠在門邊,看著她“你的生辰過了,他卻依舊握著這個東西。”她淺笑“那或許不是送我的。”“應當是沒送出手吧。”他淡淡的看著她“你其實知道,對嗎。”她沉默。杜笙歎息“好好保管,也算不負他的一番心意。”她默默地握住劍穗,拴在了腰間的慧蝕上“我一直,都在辜負他,拖累他,終於將他送入死地。若不是我……”“他把你看得比命還重要,別否定自己。這樣你也否定了他所做的一切。若要複仇,你的心腸,還是太軟了。”杜笙皺起眉頭,看著那枚劍穗。她拿起桌上的那根絲弦,低聲道“臨行前我做了一個夢,我講給他聽了,我夢到我會失去他,而失去他僅僅隻是一個開始。在南蠻的時候,大巫將我拉到祭祀台前,那時我就已經看到了戰爭的結局,但是我卻從來看不清自己命數。”她扯起桌上的絲弦,一圈一圈繞了起來,轉換了話題“笙哥,我救了薑奕。”杜笙一愣“什麽?”她看著他“我以為他必死無疑,沒想到卻被地字部的部下找到。”“你留他有用?薑奕是虎,莫要養虎為患。”他有些嚴肅。她往前走了幾步,走到了他眼前,看著窗外的雨漸漸的小了“薑奕可不可用尚不可知,隻是這個人情賣了出去,定會有所收獲。”“你如此肯定?我可是對西戎之人有不少了解,我怕你會騎虎難下。”她笑了,之前在西域長年征戰的杜瀟默,對西戎的人毫不陌生,她看著手上淡淡傷痕,看著他的眼睛“不用擔心我笙哥,我自有打算。”杜笙皺了一下眉,看著她,她微微點了一下頭,轉身走了出去。他看著她的背影,她總是有自己的想法,總是我行我素,不擔心是不可能的,隻是誰能攔得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