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一清早。千辰便穿好了冥府墨色方便行動的衣裝在文淵的門口等候了。
一個侍女走了出來,欠身行禮“統領。請進。”
她推門走進,看著依舊坐在椅子上的文淵,他的手肘撐在桌子上,手扶住了自己的額頭,有些難受的模樣。
她快走幾步,單膝跪在他膝前,輕聲道“主人。你怎麽樣……”
他緊皺著眉頭,轉頭看向她,她從他的眼中看到了疲憊和隱忍,她的心仿佛被什麽撞了一下,手一下子緊握成拳。
他看了她一會兒,深呼吸“你何時啟程。”
“……三日後。”
他點了點頭,低聲道“待你和琅琊歸來……唔……”他捂住頭,閉上了雙眼。
她皺了一下眉頭“……頭又痛了嗎。我去讓人煎藥來……”
他抬手止住她“不必,想來是昨日喝了酒,才會……沒事。你坐吧。”
她起身坐在一邊,看著他,有些擔憂。
“你和琅琊去南蠻觀察,若戰事向一方傾倒,便相助剩的一方方可。你記住,在戰事沒有壓倒性的情況出現,切莫輕舉妄動。若能將南蠻穩住,整個戰局就會平穩許多。我……便可將心思都集中在東越。”他這幾年似乎一直在頻繁的出征,西方平定後,又盯上了東方。
她低聲道“我明白了。主人你……休息一下吧。”
他睜開眼看著她,低聲道“……煎藥來吧……”
她點了點頭“是。”
他忽然想到了什麽,叫住她“霜兒。”
她轉身看著他“……是?”
“……代本王探望一下夫人。”他微微側目。
她微微睜大了眼睛,有些為難的點了一下頭“是。”
她一路走進較僻靜的小院,穿過長長的回廊,她看到了站在魚池邊發怔的心然,她顯然憔悴了許多,眼神有些遊離,小產對女人的傷害,她是知道的。
她的腳步聲驚動了魚池邊的人,心然一下子抬頭,看到是她時,目光之中透出隱隱的怨恨。
她看著四周的士兵和侍女,知道自己不能有過多的動作,隻是站在回廊盡頭,微微頷首“夫人安好。”
心然的嘴唇輕輕顫抖“……安好……?我當然好,隻是心中不免有些悔恨。”
她麵色冰冷,看著她“哈……悔恨?”
心然抬頭望著天空“隻恨我為何會遇到你,遇到陛下……又為何要答應陛下……”她停頓了下來,一滴淚水落了下來。
她緩緩邁步,走到了她的身邊“怎麽。夫人後悔了?夫人,不想要著榮華富貴了麽,不想……要你心愛的王爺了麽。”
她笑了幾聲,瞪著她,壓低了聲音“榮華富貴……心愛之人……你如今,是恨我搶了你的東西麽?我卻沒有想過你如此狠毒,竟會害我腹中孩子!!!”
千辰從她眼眸中看到了自己冷笑的模樣,她萬般想不到,自己也會如此狠毒吧,她悄聲道“何止你腹中的孩子,我可能連你的夫君也要奪走。你可要保護好了。”
她睜大了雙眼“你為何要如此對我!”
她立刻還嘴“你又為何要如此對我?”
心然沒了聲音,隻是怔怔的望著她。
千辰的目光有一些咄咄逼人“是主人要我代他來看望一下夫人,我才來了。”
“他……為何叫你來。他怎麽不親自來看我?”
“嗬嗬嗬……哪個男人每天回到府中願意對著一個怨婦呢。夫人對著池水,好好看看自己。”
她看著池水中的人,憔悴悲涼,有誰願意對著這樣一副麵容。
千辰看著池水中的倒影,在她耳邊低聲道“不要怪我。這都是你自己的選擇,你若不是來到了這府上,便不會有這一切。我真的有些心疼你,你根本沒有看出這王府有多麽幽深,就貿然踏進了這裏。”
她有些怨毒的盯著她“他娶得是我,愛的也是我。你……隻是在嫉妒。”
她笑了一下“嫉妒……?是誰在嫉妒。心然,我勸你一句,清醒一點,他若真心愛你,為何見湘夫人的次數比你要多,又為何……依舊把我放在貼身侍女的位置呢。”
她一下子轉頭看著她,眼眸微微顫動。
她的雙手落在她肩上,笑了一下“夫人安心養傷,我先走了。我會告訴主人,夫人恢複得很好。叫他放心。”
她頭也不回的離開,長長的回廊上,一個聲音忽然從身後響起“她不過是個可憐的女人,你何苦如此對她。”
她站住腳步,轉頭看著不知何時出現的湘夫人“……你可憐她麽。”
湘夫人微微側目“我確實可憐她,一個女子,擁有了本不是自己的東西本就戰戰兢兢,如今失去了孩子,又要麵對陛下、文淵和你……難道還不可憐?”
千辰長舒了一口氣,看著她“人的路,都是自選擇的,她當初在姬夜麵前點頭的時候,可不會想到自己之後的命運吧。我隻是教教她,這世上可不會有如此輕而易舉得來的好事。”
“……小霜。你不是這樣的人……”湘夫人有些擔憂的看著她。
“湘兒。我知道你善良,可我和你不是一樣的人。我的雙手早就不知道染上了多少無辜的鮮血。我已經……不是曾經孩子了。”她看了她一眼,轉身向前走去。
湘夫人歎息一聲,身邊的侍女輕聲安慰“小姐……你攔不住她的。她踏進這冥府已經有了數年,她的心……”
湘夫人緩緩搖了搖頭“我……始終是太天真了嗎……”
侍女笑笑,低聲道“我寧願小姐永遠天真,不用接觸那麽複雜的世俗。”
湘夫人勉強笑笑,看著千辰的背影,她……越走越遠了。
忽然身後有聲音傳來,湘夫人轉過頭,看著不知從何處走出來的杜笙,嚇了一跳,有些磕絆的問他“你……你是從何處……”
杜笙抬手行禮“夫人莫慌。她的事……我全部知曉。夫人不必遮掩。”
她四處看看,覺得此處並不是說話的地方,隻得隱晦的說“……劫後逢生,她想必經曆了我們都不能體會的苦楚。隻是她昔日尚且是個心存善念之人,如今……”她歎息,搖了搖頭“如今之事……我也不能言及。畢竟,是她的家事。”
杜笙垂眸“可惜溫情脈脈並不能驅散她心中的仇恨。隻要仇人不除,她便不會得到真正的解脫。”
湘夫人微微抬眼,看向了他“杜笙,你說什麽?”
杜笙看著她,躲開了她的目光“是我失言了。”
她長舒一口氣“先王給子女以天象、氣象命名,便是想讓他們尊天意,聽天命。她信你,你得空,便好好勸勸她。”
杜笙點了一下頭“是。”他沉默了一會兒,忽然說“夫人……”
湘夫人挑眉“嗯?怎麽了。”
杜笙忽然笑了一下“近日裏……忽然會想到曾經還是小孩子的時候,想到我們還未參攝朝政的時候。”
湘夫人微微垂下眼眸,彼時年少,尚未懂人情世故,更不要說什麽朝政之事,不涉權力,不涉利益,人和人之間,都是在用心去交流。
杜笙輕咳了一聲,壓低了聲音“你我都知道陛下奪權乃是為民請命、順應天道、終結暴政。可是辰兒並非這麽認為,在她眼中,隻有她父王是對,她從小在宮中長大,所學倫理道德自然是忠君是對,起義是錯。我勸不了她。”
湘夫人抬眼直視著他,搖頭“你錯了。”
杜笙一愣,淺笑一下“我錯了?”
她的雙手靜靜的握成拳,看著他“對她而言,沒有對錯。在她眼中,隻是那位的背叛導致她失去了父親、母親、兄弟姐妹還有至親好友罷了。她不是為了什麽天下大義而含恨至今,她隻是……”湘夫人的聲音輕輕顫抖,長舒了一口氣才緩緩地說道“她隻是失去了至親,才會變得如此。此等仇恨,又怎能放得下。”
杜笙的臉色微變,一時間無言以對。
湘夫人苦笑,搖了搖頭“我所認識的她,九歲熟讀詩書,十歲精於騎射,十一歲已經是一舞冠絕宮闈,所有宗室女子在她麵前都要黯然失色。她活潑、開朗,笑容從未有一刻離開過她的唇角。如今你要我麵對這樣沉默寡言、冰冷狠絕的女子,我怎能不懷念她曾經的那般風華。”
杜笙也是微笑,當初她的消息遍及都城,他也並非沒有聽說過。
湘夫人抬手捂住心口,有些難受“……罷了。今日是我太過激動,對不起。我不希望她還能變成曾經的孩子,隻希望你能是她黑暗壓抑的道路上一點小小慰藉吧。”
杜笙看著她遠去的身影,低頭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