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千辰一個人在前方走的緩慢,無名在後麵默默地跟著。


  她的雙眼有些紅,卻已經沒有淚水要落下。昔日兄妹情深的一幕幕景象,如今竟都成了笑話。姬夜問她,這一親一疏,你參不破麽。


  她自然參不破,她從未覺得有什麽一親一疏,哥哥就是哥哥,姬夜是哥哥,姬風也是哥哥,隻不過姬夜是比姬風年齡要大一些罷了。如今回想,隻怕那時姬夜便也隻覺得親疏有別了。可歎這麽多年年兄妹之情,終究化作泡影。


  她歎息一聲,停下了腳步:“不必再跟著我了,我沒事的。”


  “殿下,陛下隻是優先為國事著想罷了,他心中自是思念你的。”他不禁開口辯解。


  “不必說了。我都明白了。”她打斷他“他後悔也好,不悔也罷。今日也隻是我能力不夠,殺不了他,倘若有一日我有了機會……”她閉上眼睛,笑了一下:“你可莫要攔我。”


  她抬頭看向已經降臨的日暮,忽然想到了什麽,歎息了一聲:“今日本約了杜笙,卻不料還是……錯過了。”


  冥府邊茶樓。


  杜笙一個人坐在欄杆邊的桌子旁,看著漸黑的天空,她終是沒來。他抬手倒了一杯已經涼了清茶,送入了口中,涼透的清茶稍微有些苦澀,已經沒有了本來的清香。他的指腹輕輕摩挲著茶杯,心中難以平靜,最近總是易怒,與往常簡直大相徑庭。想來想去,也就是為一女子罷了。


  他歎息一下,鼻尖忽然嗅到幾分馥鬱的香氣,他抬眼,薩蒂亞一屁股坐在了自己的眼前。


  他有些驚訝,禮貌的微笑:“薩蒂亞。”


  她雙手撐在桌上湊上前一分:“笙哥哥在等人嗎?”


  “你怎麽會到這裏來……”他有些不安的環顧四周。


  她嘻嘻一笑:“我今日去府上找你,聽下人說你在這裏。”


  杜笙微笑,盯著眼前的茶具發呆。


  薩蒂亞勾起唇角,低笑道:“讓我猜猜笙哥哥在等誰,莫非……是那個凶女人千辰嗎。”


  他抬起頭一笑:“凶女人?”


  她毫不在意的端起麵前的一杯茶喝下:“是啊。那個凶女人,上次在皇宮中,她分明是想殺了你,你怎麽還要與她見麵。萬一我沒保護你,你不是真要被那女人殺死了。不過我也吃了一驚呢,沒想到白馬第一舞姬居然是如此狠毒的角色。”


  杜笙剛要開口說些什麽,卻聽得熟悉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你竟然另有約麽。我擾了你二人的興致,還真是抱歉。”


  杜笙剛要回頭,背後卻忽然多了一些重量,她的背靠著他的背,把頭枕在了他的肩膀上,束起的長發順著他的肩落下,他一怔,卻沒有說話。


  薩蒂亞看著她親密的舉動,明顯有些不悅“你是何時來的。”


  她輕輕閉上雙眼“與你同時到的,隻不過沒忍心打攪你罷了。”


  杜笙隻是淡淡的微笑:“你遲到了。”


  千辰微微一笑“你在責怪我嗎。那我便走了。”她一個起身站了起來,轉身就要走,薩蒂亞嫌她囂張,正要起身上去,卻被他一把拉住,杜笙輕聲道:“薩蒂亞,坐下吧,我有話要對你說。”


  千辰的腳步頓了一下,卻還是走出了茶樓。


  杜笙看她走後,抬起雙眼看著薩蒂亞:“多謝薩蒂亞姑娘的垂愛。隻是從今日起,不必再來找我了。”


  薩蒂亞有些驚訝:“為何?我們不是一直相處的很好嗎。”


  杜笙溫柔的微笑:“杜笙知道姑娘的心思,但是……杜笙已心有所屬。”


  千辰獨自一人離開了茶樓,走在大街上,她忽然被人衝撞,明明隻是無意間的衝撞,卻讓她隱隱的感覺到了脖頸處的刺痛。她抬手伸向脖頸,忽然摸到了脖頸處一道細細的傷口,她伸出手一看,可能是方才的扯動,將本來纖細的傷口扯開了幾分,有幾滴鮮紅色的血液滲了出來。她忽然覺得有一些疲憊,畢竟方才麵對姬夜時的情緒太過激動,現在一下子鬆弛了下來反倒有些累了。方才姬夜用劍抵住自己喉嚨的時候,她竟然一絲恐懼都沒有,隻是憤怒,滿腔的憤怒溢於言表。怒火總會讓人迷失,就連自己的脖頸被他劃出了傷口都渾然不覺,看來以後遇事都要冷靜一些才好。


  她走著走著,也不知自己走到了何處,隻是看到眼前有一個庭院,不算是很大,卻很別致典雅。她的心情微微平靜了一下,忽然好奇起來這庭院中的景象,一個翻身竄上了屋頂,站在屋頂上,她看到,在庭院的正中有一顆非常大的大樹,看起來是老樹了,卻依舊鬱鬱蔥蔥,她能感受到它強大的生命力。庭院內隻有少許家丁巡守,還有幾個丫頭和老嬤嬤。如此大的庭院,竟卻像無人入住一般,隻留著一些看院的人。


  杜笙從茶館出來一路順著她離開的方向跑來,卻正好看到了站在屋頂上的她,露出了一絲笑容,這可是她自己進去的,可怪不得他。


  庭院門口的人看到他都是一愣,隨即輕聲道:“老爺。”


  杜笙微微點了一下頭,看著昏暗的燈光下,庭院上的牌匾,杜府別苑。


  她微微彎下身子,望著那棵老樹,感覺到它獨特的生命力不僅僅來自於它本身,而是有更深邃的東西在其中。她忽然被什麽發亮的東西晃到了雙眼,樹枝上係著一根紅繩,紅繩下方是一顆晶瑩圓潤的鋯石,稀有的是,那枚鋯石是血紅一般的顏色。她本就喜愛鋯石,而這閃亮的東西,自是吸引了她的注意,隻是她覺得這紅色那麽不自然,並非是天然的東西,而是……她微微蹙眉,是血。這暗紅並非天成,而是被血侵染,不小心染上了顏色。她恍惚之間竟然就這樣從房頂躍下,走到了那棵大樹之下。院內還有巡守的家丁,立刻警覺的湊上前“什麽人?!”


  她沒有反應,而是緩緩抬手握住那顆寶石,長舒了一口氣,隻怕,又是一段悲傷的故事罷了,她回過神時,卻發現自己已經被人所圍,她尷尬的笑笑“無意冒犯,隻因被這寶石吸引……才會……實在抱歉。”


  杜笙的聲音從身後幽幽的傳來“來者是客,無需阻攔。”


  隻這一句話,身邊的家丁便紛紛退下“老爺。”


  她緩緩睜大雙眼“老爺?!”


  杜笙微笑:“我一路跟著你,卻沒想到你自己闖進了我的別苑。”


  她有些不可思議的搖頭:“這居然是你的別苑?”


  “這是杜家的別苑,是自從杜家被抄家之後,留下的唯一一處土地。”


  她有些驚訝,抄家?杜笙曾經,被抄過家。她瞟了一眼眼旁的鋯石,這悲傷的故事,竟是有關於杜笙的嗎,也是罷了。她從不知道杜笙的過去,或許杜笙的過去,並非如她曾經想象的簡單平淡。她驀然反應過來了什麽一般一雙眼眸如利刃一般的向他掃過去,語氣竟有幾分少女般的嗔怪“哎?你不是在茶樓與那個美人兒喝茶呢嘛。怎麽這麽快就出來了。你跟著我做些什麽。”


  杜笙一時被堵得語塞,眨了眨眼睛,看著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周邊的家丁隻是尷尬的看著這一幕,看著從未帶女人來過自家的老爺,也看著這個也不算是老爺帶來而是自己跳進來,但是老爺似乎又對她百依百順的女子,一時之間也不知如何是好。杜笙淡淡的擺擺手,身邊的家丁十分善解人意的四散離去。


  他一雙眼眸溫和,盯著如同野貓一般露出利爪的她“……我本在茶樓等你,並不知曉她為何會出現在那裏。且夜幕降臨你仍然沒有出現,我可否能問問,是什麽原因讓你耽誤了。”


  她喉嚨輕動,扯到了脖頸上的傷口,夜風輕輕拂過,吹起她肩側的發絲,他也留意到了她的傷口,錯愕的說:“怎會傷到那裏?!是何人?”


  她抬手捂住自己的傷口,躊躇了許久,還是輕聲歎息,開了口:“是姬夜。”


  他微微動容,緩緩走上前撩起她的發絲看著她脖頸上的傷口,傷口不深,卻也是刺破了皮肉。“你不該去惹怒他。”


  她斜眼看著他:“你怎知是我惹怒了他。”


  他側目看了她一下:“陛下一向謹言慎行,總會給百姓留下仁君的形象,哪怕是做戲也好,總會極力克製的。能惹怒他,讓他刀劍相向,想必也隻有你,足夠了解他的人才能做到。”


  她苦笑:“我不了解他。我若告訴你,我險些被自己的哥哥收進後宮,你該作何感想。”


  他立刻瞪起眼來:“你說什麽?”


  “他說要我進宮,許我一世榮華富貴。”


  他微微動容,卻不知該如何安慰,在她麵前他總是詞窮的,盡管平日裏八麵玲瓏如今麵對心中之人,卻還是難發一聲。


  她垂下眼眸,看著他“等久了嗎……所以……約了別人?”


  他搖了搖頭“我一直在等你。”


  她看著他,又看看這宅子,微微一笑:“杜笙,你有秘密。”


  杜笙皺起了眉頭,何時起,他鮮少聽她叫自己笙哥,而昔日少女一般嬌嗔的笙哥哥竟是沒有再聽到過。


  她看著他,退後幾步:“細想起來,我最不了解的人,竟是你。”


  他看著她的眼睛,緩緩移開了自己的視線,他早已習慣將所有事情埋在心底,仿佛杜笙當真是個雲淡風輕之人,他淺笑:“……何出此言。你我幾乎日日相對。怎會不了解。”


  她深呼吸:“杜笙,我對你一無所知。初遇你時,你溫和的樣子便讓我牢牢地記載了心底,你總是像個書生一樣的打扮,我曾在想,你是否飽讀詩書,學富五車。可是我卻從別人那裏知道,你是一個大將軍,我認定你握筆的手,卻是慣用刀劍的。從白馬回來之後……”她停頓了下來,仿佛是什麽東西哽在了喉嚨,就是近幾日,她忽然開始有了這種想法,若是當初沒有回來,若是白馬的時光就此無限延長……


  杜笙雙唇輕抿,竟是無一語辯解。


  她看向他,曾經的時光終是一去不返,那歲月靜好,彼此依靠的日子……“杜笙你知道我太多秘密。或許不輕易吐露自己秘密的你,我可以去相信。但是……如果你當真對我有所欺騙,就騙到最後把。”


  他的心忽然一下子縮緊,他恨不能將所有的事情都講給她聽。但是不可以。對,他對她有所欺騙,而且,他也正打算,騙到最後。


  “你愛文淵嗎。”


  她皺起眉頭,不敢相信這是從他口中說出的話。


  他看著她,麵無表情,隻是一雙眼中透出步步緊逼的威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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