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王妃小產一事很快在王府裏傳開,更有人傳出了是千辰懷恨在心陷害的說法。杜笙也因為王妃的事情而暫時放下了冥府的事務,主持府內事務,自從府內出事,千辰便一直在東苑閉門不出,誰也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事,王妃的身體雖有好轉,但畢竟失去了自己的孩子,精神狀態一直不太好。而就當所有人的關心都放在王妃身上的時候,文淵近幾日卻頻繁的出入東苑,而杜笙自己卻……
他坐在自己的書桌前,看到了放在不遠處架子上的玉簫,他忽然有些思念在白馬的日子,她的歌聲伴著他的簫聲,如此琴瑟和鳴,好不叫人羨慕。而如今她本是四麵楚歌之時,卻又正逢二人間隙橫生。
而在一邊的東苑裏,她蜷縮在床上,床邊坐著玉檀,玉檀看著她百無聊賴的樣子,忍不住說:“看你這幅模樣,不知道的該以為你出了什麽事情。”
她把被子往上拉了一下,順手從桌上拿了一本書,還拿了一塊點心放進嘴裏。“我能有什麽事啊。隻不過騰出幾天養養病罷了。主人都沒說什麽。”
“……姐姐……你這幾日除了睡就是吃的……這身材……”她有些為難的看著她。
她拿書打了玉檀的頭一下:“說什麽吶。”
玉檀揉了揉自己的頭,又再度開口:“這幾日大統領、琅統領,許多人都來看過你,隻是……杜大管家他……”
她麵無表情的咬下手上的點心,翻著書“怎麽,你若是思念他了,去找便是,我無礙的。”
“姐姐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她看著眼前的書,搖搖頭:“莫問了。隨它去便是。”
玉檀點了點頭:“那我便先走了。”
她眼睛都沒抬:“好好好,你晚上早些回來,不要太晚來擾我清夢。”
她不好意思的笑笑:“我知道了。”
玉檀打開大門走出,轉身要關門之際忽然看到了門口的人影,驚訝地說“大管家?”
屋內的人聽到這三個字,先是輕顫了一下,隨即一抬手指一下子關上了門。玉檀看見眼前自己關上的門,有些尷尬的一笑。杜笙站在院門口,皺了一下眉頭,看向了玉檀:“她好麽。”
玉檀微微點了一下頭:“已無大礙。”
他微微點了一下頭“那便好。”
她看著他有些疲憊的樣子,輕聲道:“管家好像有些疲憊。”
他搖頭:“無妨。”
玉檀微微點了一下頭“……管家你……注意休息,我先走了。”
“嗯。”他輕應一聲,待她從身邊走過,緩緩走到她門前,靜靜的站了許久卻也想不到要說些什麽。
她在屋裏,看著他的身影,有一些不耐煩的下了床,穿上一身冥府的墨色裝束,飄逸的長發用發冠束起,別上自己的慧蝕,一把將門拉開,一下子迎上了他的目光。
他一嚇,有些不知所措的看著盯著自己的那雙眼睛。
她淡淡的看著他:“有話要說?”
他輕輕點頭,垂下眼眸“我們說說話吧。”
她淡淡的瞥了他一眼:“我要進宮麵聖,此刻怕是不得耽擱。”
他驚訝地說“你要進宮麵聖?何時的事情,我為何不知道。”
她垂下眼眸,又抬起看著他:“今日主人下朝之後來找我,說皇上要見我。”
“……也罷。他的命令,你從來不敢違抗。”他轉過頭去。
她看著他有些憔悴的麵容,信任……居然是那麽奢侈的東西。她抬頭看了看已經快到頭頂的太陽,輕聲道:“今日傍晚,冥府邊的茶樓見。有話……就說清楚吧。”
他默默的點了一下頭。看著她快步離去。
她一路策馬趕到了宮門口,已經看到了前來接她的無名和身後的步輦,她看著無名“……這是何意。”
“陛下有命,千辰統領入上書房覲見。”他微微低著頭。
她一愣:“也罷。帶路吧。”
很快,上書房近在眼前,宮人落下步輦,她從上走下就要進去,無名忽然攔住了她,使了一個眼色“統領,佩劍。”
她這才意識到,自己險些拿著兵刃衝進當今皇上的書房之中。她乖乖把佩劍卸下,遞給無名,無名抱著她的佩劍,站在門口輕聲道“陛下。千辰統領到。”
屋內傳出沉穩平和的音色“進來。”
無名輕輕推開門,看向她,她走進門,看到了在遠處桌邊的人,姬夜總是喜歡暗紅色,幹涸的血跡一般的顏色。他喂喂抬起頭,正好對上了她的雙目,她一下子收回自己的目光,單膝跪地“參見陛下。”
她默默地等待著,卻依舊沒等到他的回應,而他也隻是低頭繼續看著書,絲毫沒有回應的意思。
無名在一邊尷尬的站著,等了好一會兒才開口“陛下……”
姬夜這才抬起頭,緩緩靠在了椅背上,盯著眼前低垂著頭的人,又是過了好一會兒才開口:“千辰。”
“是。”她輕應。
他微微眯起雙眼,讓人感到了一絲危險“你恨朕麽。”
她斜眼看了一下無名,之間無名也是嚇到了一般,不知所措的看著她,她低頭看著地麵“千辰不敢。”
“朕仔細想了想,恨著朕的人應該都已經死了才對,怎麽還會有人想要害朕身邊的人。”他看著她,低聲道:“抬起頭來。”
她緩緩將頭抬起,看著他。
姬夜的目光很冷,她從未見過他這樣的眼神,縱然再恨他,可腦海中留下的卻依舊是他慈愛的兄長一般的麵容。
他緩緩站起身,走到她眼前,低頭看著她:“你可知,你知道的太多,朕本該殺了你才對。”
她看著他近在咫尺的臉龐,想起那一日千千弱小的身體被利刃刺穿的情景,那痛苦仿佛她也能感受到一般“……千辰的命本就不在自己手中……陛下若是想取,千辰亦無法反抗。”
“嗬……”他低笑一聲“你果然聰慧。”
姬夜看著她的臉,忽然皺了一下眉頭,居然彎下腰捏起了她的下巴,仔細的觀察著她的臉。
她被他的舉動驚出了一身的冷汗,莫非他已察覺出了什麽。
無名站在一邊,不知該如何是好。
姬夜的拇指輕輕滑過她的臉頰,心中閃過幾分疑惑。
無名見狀忽然開口:“陛下,千辰姑娘畢竟是冥府的人,也算是陛下的臣子,相信暗害皇族子嗣的事情,應該是做不出的。”
姬夜看著她,緩緩鬆開了自己的手,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毫無天子之威,多了幾分隨性的模樣,他看著她的臉,苦笑道:“朕竟覺得你有幾分似霜兒。”
千辰微微睜大了雙眼,他果然……畢竟是血緣至親,終歸是會察覺到一些。
她看著他的眉眼,覺得自己已經不能夠再說認得他了,隻見他低著頭,低聲道:“進宮吧。”
她一愣,一下子轉頭看向了無名,隻見無名也是一臉的驚愕。
他抬頭看著她“隻要你願意,朕可以給你一世的榮華富貴。”
她竟一時語塞,沉默了良久,才慢悠悠的說“千辰一直躲躲藏藏了這麽多年,隻想著好歹要活下去,可是這麽些年,千辰一直有一個問題,想向陛下要一個答案。”
他淡淡的看著她,說“但說無妨。”
“陛下當真如此痛恨先皇嗎,陛下你……手刃親眷,可曾有哪怕半分不忍與悔意麽。”她的雙目緊緊盯著他。
他沒有說話,一雙眼眸愈發的冰涼,最後竟然慢悠悠的站起身來,撣了撣身上的土“你想知道?”
她點了一下頭。
他笑了起來,說:“朕可以許你個諾言。”
她一皺眉“是何諾言。”
“朕可以與你約定,當朕和你其中一人大限將至之時,朕會給你一個答案。不過朕繼位登基,乃是為民請命,順應天意。”
她咬住下唇,腦海中是千千被亂兵殺死之前的最後一句話,公主,你想要報仇嗎,那就一定要活下去。她忽然想到了自己從鬼門關徘徊過後的生存意義,報仇,隻是報仇。
她低著頭,緊緊的握住了雙拳:“陛下。霜公主,是陛下親妹啊……”
他半垂著雙眸,眼中沒有絲毫情感“先皇有四位公主,皆是朕的親妹。”
她不停的搖頭:“我以為,霜公主是不同的。”
他勾起唇角一笑“不同,對,是不同,她不僅是朕的親妹,還是昔日儲君姬風的胞妹。這一親一疏,你參不破麽。”
她的淚水緩緩從眼角落下“一親……一疏?”
他的長袖輕甩,聲音有一些陰狠“你可知,朕本不該容你活在世上。你與他們,怕也是一丘之貉。今日朕準你入宮,便是最大的寬容,你的餘生,便在這宮中度過罷。”
“陛下怕我將事實說出麽。陛下怕什麽,怕的不是我將事實說與天下人聽,而是……怕我說與主人聽罷。”她的目光堅定,如同利刃一般。
無名見狀連忙出聲喝止:“千辰統領說話小心,莫要失了分寸。”
姬夜眉毛輕挑,抬手製止無名:“無名,無妨。”他看向了她的雙目,方才還噙著淚光的柔美雙目,此時竟然是剛毅無比。
她深呼吸,道:“主人如今權傾朝野,又算是開國功臣。冥府的勢力更是蔓延到整個江山。陛下將王妃送入主人身邊,不也是想要鞏固陛下二人之間的聯係,因為陛下知道,主人尚且敬重陛下,倘若有一日風雲變幻,主人若是有了反心,這剛穩固下的江山……”
隻見他一抬手,抽出了無名手中她的慧蝕,將劍尖抵在了她的喉嚨。
無名驚得睜大了雙眼“陛下!”
她咽了一下口水,抬眼盯著他。
他麵色鐵青,瞪著她:“還無人敢與朕這麽說話。”
她盯著慧蝕,再度開口:“這劍,是主人親賜。”
姬夜看著這把劍,眉目緩緩舒展了開來,這劍,他也是知道的“文淵竟如此信任你。”
她看著劍尖緩緩挪開,低聲道:“自主人將這把劍賜予我,我便立誓要成為冥府的一把利刃。我情願死在每一次險境之中,斷斷不願在深宮中了此一生。”
他收回劍看著劍身上的鋯石,姬霜也曾喜歡這種石頭,連金銀珠寶都不愛,偏愛這種石頭,此人也是姬霜昔日姊妹一般的好友,又是文淵信任的手下。他終是一聲歎息“朕已有許久沒聽人說過朕的心事了,對嗎,無名。”
無名走過去接過他手中的劍,輕聲道:“洛安王一直是陛下的心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這揣摩人心的事情,終究隻能空費心神罷了。”
他微笑,說:“千辰。你倒不是普通女子。終生的安逸不要,偏喜歡冒險。起來吧。別跪著了。”
她悄悄的鬆了一口氣,若真是被自己的親生哥哥招進後宮,那簡直不能想像,不過……她一咬牙,沒有起來,而是低頭說:“霜公主死前,有一句話,要我帶給陛下。”
姬夜一下子轉過頭看著她,皺起了眉頭:“……她……留下話了?她是怎麽死的。”
她緊閉雙眼:“被亂兵用刀刺穿了身體。”當日,若不是因為她與千千換了衣服,這當胸一刀,就是她來承受。
“她死前,說了什麽。”他的聲音經有一些飄忽。
她低著頭,死死地盯著地麵,幾乎是從唇邊擠出了三個字“她恨你。”
姬夜的表情僵住了,無名似乎不忍再看,轉過了身去。
她低聲道:“沒有別的話,隻是要我告訴陛下,她恨你。”
姬夜低低的笑了起來,揮揮手:“好,好的很。她自然是恨著朕的。你既不願入宮,朕也不再逼你,隻是如同昔日一般,對於她的事,你要守口如瓶,若有半分泄露,朕必會賜你死罪。”
她跪下行禮:“謝陛下。”
她想站起來,卻因為跪了太久,雙腿發麻,又跌了回去。
姬夜慢慢的轉過身:“無名,送千辰統領回去吧。”
無名輕輕點頭,連忙走過扶住她,帶她出去。
姬夜一個人站在書案前,望著書案上的書翻開的一頁,一行詩句悄然映入眼簾。
念昔別時小,
未知疏與親。
今來始離恨,
拭淚方殷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