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俞清遠盯著她的雙眼,握住了她的手。她也看著他的眼睛,作為她唯一的親人,他還這樣無事,真的是她最大的幸福。他感受到她冰涼的體溫,低聲道:“我……是不是……”


  她有一些期待,又有一些恐懼,她很希望他恢複記憶,但是又不希望,因為恢複記憶的他,不知道會麵臨什麽樣的危險。


  他將她的手抵在自己心口,她感受到了他的心髒在手心中跳動,他握住她的手,感受到了因為血緣而天生而來的親近感。而這一幕被杜笙看在眼裏,竟是說不清的曖昧。


  俞清遠有些試探的說:“我們是兄妹嗎?”


  她感動的都快哭了,一雙眼眸靜靜的看著他。


  他有些懊惱:“……是……是嗎?”


  她點了點頭:“血濃於水,你我是同胞兄妹,血緣至親。”


  他有些開心的笑了起來,一把將她擁入懷中“此話當真?!”


  她點了點頭“當真。”


  “……對不起……我居然連自己的親人都……不記得了。”他輕輕拍了拍她的後背。


  他鬆開她,盯著她的雙眼“那我的名字……你叫姬霜,那我也是姓……”


  她忽然聽到身後遠處傳來輕響,一下子捂住了他的嘴,懊悔的說:“是我太心急了,切不可再說下去了。”


  杜笙後退的時候踩到了一片樹葉,卻不料她竟如此敏感,隻得轉身離開,而此時千辰的眼睛卻一下子紅了,一雙眼眸裏滿布著殺氣,不知何時她竟已出現在了他身側,她的衣袖輕抖,一枚匕首從袖中滑出被她握在手中,匕首一道寒光閃過,竟是直奔他的喉嚨,他感受到了陰寒的氣息,連忙閃躲一把握住她的手向下壓去,一隻手捏起她的下巴強迫她看向自己,她抬頭的一瞬間,眼中陰狠的殺氣暴露無餘,似是不奪其性命用不罷休的凶狠。在她對上一雙略帶慍怒的眼眸之時,眼中的殺氣竟是盡數散去,取而代之的是驚訝與羞愧。


  杜笙冷笑:“你這眼神……是要殺死我麽。為了什麽,為了……阿遠?”


  忽然一個人影從遠處飛來,一下子挑開兩人的手,轉身便向千辰襲來,手中一把彎刀閃著寒光,她的匕首擦著寒光而過,火花之間看清了一雙藍色的眼眸,杜笙也是有一些驚訝,薩蒂亞竟然是身懷武藝之人。薩蒂亞彎刀輕揮,有些不滿“你怎麽能對笙哥哥下此狠手。”


  她的手握緊了匕首,她叫他什麽,笙哥哥?俞清遠緩緩走上前“杜笙……”


  杜笙臉色極差,死死的盯著千辰,她方才的眼神明明是要殺死他。


  薩蒂亞眼神輕佻“原來,剛才在宮內幽會的人,就是你們。”


  她抬手,一枚銀針從薩蒂亞的脖頸迅速擦過,留下一道血痕,薩蒂亞微微睜大了雙眼,根本沒有看到她如何出手的。


  她一字一句,頗具威嚴“景月宮前,注意你的言行。”


  薩蒂亞將彎刀收回腰前,回頭看向杜笙,隻見後者長舒了一口氣,緩緩露出一絲嘲諷的微笑,抬手擁住薩蒂亞的肩膀“走吧。”


  看著兩個人離去的身影,她的眼睫輕顫,閉上了雙目。


  “哥哥……”她輕聲呼喚。


  俞清遠的眉頭緩緩舒展開了,歎息:“罷了。今日事情太多,莫要再想了。我送你回去。”


  她點了點頭,回頭又看了景月宮一眼,順著小路離開了王宮,轉角處,秦羽言默默地轉身離開。


  深夜,她坐在房頂上,看著懷裏的披風,上麵的紋路精致,一看就是價值不菲,她總是不懂,不懂文淵想要的究竟是什麽,名、利,他皆有,亦是有佳人在側。為何……他沒有絲毫的快樂。而杜笙……她曾以為,曾以為自己終是……如今,她便是連杜笙也不懂了,這身邊的人,她竟是一個都不懂、一個都不明白。


  忽然有大門打開的聲音傳來,她一下子豎起了耳朵,聽到了門口的人恭敬的說了一聲大管家。她一下子站起身,從東苑的房頂上躍起,跳到了主道之上,看著遠方緩緩走來的人,他的身形還算穩,卻依舊有些虛浮。她的鼻尖已經飄來了絲絲酒氣,他慢慢的衝她走了過來,她看著他,覺得自己還是要說些什麽。但是杜笙卻沒看她一眼,從她身邊擦身而過,她的長發被風揚起,有些不知所措的轉身要抓住他的手,卻見他似乎早有預料一般的躲開了她,低聲道:“我累了……”


  她的手空空如也,什麽話全都被他的一句我累了堵塞在了喉嚨。她泄氣的垂下了手,轉頭看著他扶著自己的額頭,有些搖晃的身影。


  一夜,她沒有睡意,一個人坐在回廊小亭裏發呆,直至夜將盡,她看到走過來的侍女,侍女手中端著一碗藥,她攔下侍女:“這是什麽。”


  “回統領,這是夫人早起要喝的安胎藥。”


  她猶豫了一下,站起身端過安胎藥“交給我。”


  她端著安胎藥,想去見見心然。之前一直礙於文淵,沒有機會,不過自從心然有孕,二人一直分房住,才有了可以單獨見心然的機會。她端著藥碗,來到了心然門前,輕輕叩門。


  屋中女子聲音溫婉“進。”


  她推開門,心然已經起身在梳妝,銅鏡之中映出了千辰的容貌,心然一下子站起身,回頭驚愕的看著她,她關好門,將藥碗放在桌上。靜靜地走到她身邊,拿過她手上的梳子“奴婢為夫人梳妝。”


  她的手撫過她的長發,輕輕挽起,心然有些顫抖,她又拿起眉筆,輕輕的為她畫眉,她忽然握住她的手,看著她“……姬霜……你……恨我麽。”


  她麵無表情,低聲道:“夫人說笑了。奴婢的性命都在您手上,您可要拿好。”


  “我隻是……想這麽安靜的過下去而已。我什麽都不要,我隻想和文淵在一起。”她的眼中竟有幾絲哀求。


  她的目光掃過她的小腹:“……姬夜叫你這麽做的麽,安靜的,呆在文淵身邊?”


  她的臉色忽然變了,手撫上自己的小腹“姬夜……不許我留下這個孩子。”


  千辰微微睜大了眼睛。


  她看著她,眼中有倔強的淚水“我不許任何人傷害他。”


  千辰低頭一笑,看著她“這又豈會由得你。”


  她看著她“此話何意。”


  她緩緩站起身:“或許你錯就錯在,背起了自己承受不起的名號,你踏進了這王府,卻並不知道王府是個什麽樣的地方,你甚至不知道,自己的枕邊人心中所想。”


  心然一下子站了起來,盯著她:“我知道你愛著文淵,你一直對於我搶走了你的一切而耿耿於懷。可是……你已經有杜笙了,你不該如此貪心!!”


  她輕笑,搖了搖頭:“我竟從來不知你是這樣的女子。貪心的人,不是我。你得到的這一切,就從來未曾想過,會為其付出代價麽。”


  “讓我付出什麽代價都好,我隻想呆在文淵身邊!我求求你,我不想傷害你,不要逼我……你能活下來已經是個奇跡,又為何不能忘記一切好好珍惜自己撿來的一條命呢。”


  她淡淡的看著她,轉過身“夫人莫要激動,小心動了胎氣。這安胎藥是孫神醫親自熬得,記得趁熱喝了。”


  “姬霜!”


  “夫人還有何事。”


  “隻要你不來打擾我的生活,我保證……什麽都不會說。”


  她閉上雙目:“如此……那我倒是要謝謝夫人一片好心了。”


  心然看著她從屋中走出,將眼前的安胎藥一飲而盡,無論怎樣都難以平複心中的不安,對,這一切都是她從千辰手中搶來的,就算她在她麵前如何揚眉吐氣,終究也難逃內心的責難。


  她坐在一邊,腹部忽然痛如刀絞,眼前也是一片暈眩,她痛呼出聲,似乎意識到了什麽一般。姬霜慢慢的往前走,聽到了身後心然痛苦的呻吟,和侍女們手忙腳亂的聲音,她走在回廊上,看著回廊盡頭站著的文淵,他負手而立,看著走過來的她。她其實知道,這是安胎藥中的最後一副。這一副喝下之後,這腹中中的胎兒,便是無力回天。


  她停在了文淵眼前,文淵盯著她:“為何這麽做,你算好了這是最後一次?你又何必讓她以為這是你下的手,從此恨上你。”


  她淡淡的看著前方:“我並非想讓她恨上我,我隻是想看看,是不是連王妃也逃不過命運。”


  他垂下眼眸,說:“你變了。”


  她將身上的披風脫下,交予他手中:“自是要多謝主人的悉心栽培,比起主人感興趣、喜歡的女人,我更希望成為主人需要的人。這樣的話,至少你想要棄我之時,會多思考一分,多不舍一分罷。”


  “杜笙非你良人。你對他的了解,遠遠不夠。”他側頭看著她,似有一些語重心長。


  她什麽也沒說,隻是微微一笑,看著眼前的人,重合不上了,與自己記憶中的少年,終究是重合不上了,文淵是文淵,君竹是君竹,這兩人,怕是再也沒有什麽相同之處。一切,都是自己空有的執著罷了。她忽然想到了白馬,流月曾說過的話,她的唇角緩緩勾起,迎上了他的目光,不管是文淵,還是君竹,她一直都很想問問他“有沒有那麽一刻,你對我好,隻因為我是我,不是因為別人,不是因為身份等級,也沒有那麽多的目的與是非,隻是……想對我好而已。”


  文淵看著她,不知為何卻想不出個答案,隻得是沉默。


  沉默讓她的心再度跌回穀底,她終是釋懷的一笑“隻是一句笑談,主人莫要往心裏去。”


  她帶著笑容,從他身邊默默地走過,他一個人站在原地,輕聲歎息,他終是傷了她的心。


  她一個人慢慢的往前走,縱使再極力隱忍,眼中的淚水卻依舊不停地落了下來。為何心中的痛苦絲毫不減,隻要對上那雙曾經溫柔過的眼睛,心裏的痛苦無論藏的再深,依舊……笙哥,又在哪呢,她忽然覺得孤獨了起來,以往總會覺得,失去了什麽沒有關係,她還有得到的,而如今,這種空蕩的孤獨感卻難以言表。她扶著牆緩緩跌坐在地上,腳步聲緩緩靠近,琅琊走到她身旁,麵無表情的將她從地上扶起“地上涼。”


  她別過頭,不想讓他看到自己如此狼狽的模樣。


  他輕歎:“既然回來依舊讓你痛苦,又何必要走這一遭。”


  她撤出難看的笑容,聲音有些喑啞:“地部事務繁重……我怎能忍心留你一人……麵對這麽多事。”


  他忽然笑出聲:“哈。那我還真是感謝你啊。”


  她擦掉臉上的淚水,打了他一下:“莫要嘲笑我。”


  他揉了揉被她打到的胳膊,說:“終究還是個堅強的丫頭。”


  她看了他一眼,忽然覺得有些困倦,眼皮都有一些沉重。


  他看出她有些不對勁“千辰。你還好嗎。”


  本來隻是困倦,最後竟然連眼前的東西都模糊了起來,她連忙扶住他的手臂:“……好像……不太好……”


  他低聲道:“我帶你去孫神醫那裏把。”


  她搖了搖頭:“扶我回去吧。要是這副模樣去了孫神醫那裏,指不定又要傳出什麽軼聞了。”


  琅琊看著她,將她一把橫抱起來,她從白馬回來之後輕了一些,想必是受了些苦的。她驚訝的看著他一張冰山一樣的臉,也沒有掙紮。


  他低聲道:“靠著男人活一次吧。明明是姑娘家,有個依靠總是好的。”


  她微微一笑,靠在他肩頭“……說的容易。”


  “靠著我吧。”他低聲道。


  她一怔,微微抬眼看著他堅毅的臉龐,她豈不知他的心意,隻是她無法回應。他將她抱到東苑門口,她輕聲道“放我下來吧。我……好些了。”


  他將她輕輕放下,任由她靠著自己。


  她看著他,有些歉意“琅琊,我……”


  他搖搖頭,麵無表情“好好休息。”


  她欲言又止,隻得點點頭,轉身走進了屋中,輕輕的關上門。他望著緊閉的屋門遲疑了一會兒,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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