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次日,她剛出東苑就看到了孫平的身影緩緩從遠處走來,她抬手揮了揮“孫神醫?”


  他麵無表情,慢慢地走了過去“……千辰。”


  “府裏有誰身體不適嗎,你鮮少出入王府。”她勾唇一笑。


  他歎息一聲,輕聲道:“隨老夫來。”


  她替他拿著藥箱,跟著他一路走到了北苑,停在了文淵的臥房前,文淵推門走出,看到她的時候有一絲驚訝,她也有一些僵滯,文淵何時回到了府中,她竟全然不知,她回過了神來,單膝跪地“主人。”


  文淵看了孫平一眼:“都進來吧。”


  臥房的床上,心然正躺在那裏,臉色有一些差,看到千辰的時候一下子睜大了雙眼。


  千辰看著她,垂下眼眸“參見……”


  “啊……”她連忙打斷她“不必了……不必行禮……”


  她抬眼看了她一下,默默站在了一邊。


  孫平坐在床邊為心然把脈,文淵站在一邊,看向了千辰,她也正好看向了文淵,兩人自從白馬歸來之後,不止話沒幾句,連麵都很少見。孫平轉頭看向了千辰,一副有一些微妙的樣子,她一挑眉,不解他要做什麽。孫平緩緩起身,對著文淵拱手,目光卻瞟向了千辰“……恭喜王爺……”


  這四字一出,千辰就石化在了原地,通常這四個字後接的不就是……


  “夫人這是喜脈。”孫平慢慢的說出了她所想的後半句。


  文淵輕輕挑眉“……此言非虛?”


  孫平點了點頭,看向了心然“確實是喜脈不錯。”


  心然開心的笑了起來,看向了文淵,文淵也是淡淡的一笑,這間屋子裏,似乎隻有她一人麵色僵滯。


  孫平坐在一邊的椅子上“我為夫人開幾副安胎藥,夫人最近要好好保護身子,腹中胎兒健康與否,和母親的身體關係最大。”


  “是,我知道了,多謝。”心然開心的笑著,而文淵慢慢地走過去,坐在床邊靜靜的握住了她的手。


  不知為何,她的心裏卻像是堵了一塊大石頭,人生中的一大喜事,她卻不見文淵真心的在笑,隻是淡淡笑一下而已。


  她無言,隻是微微垂下了眼眸,默默的送孫平出府,孫平瞟了她一眼,道:“幹什麽一臉冰霜。要嚇死人了。”


  “我……很不安。”她看著孫平。


  孫平縷過胡須,說“不安為何。”


  “主人得子,並無喜色,可不讓人不安。”她皺起眉頭。


  “你這丫頭……”他慢慢的往前走,小聲道:“這孩子……留不下來。”


  她一驚,以為自己聽錯了“你說什麽?”


  他把她拉到身邊,低聲道:“王爺在前幾日就察覺到了夫人身體的異樣,隱隱覺察是懷了孩子,所以今日特地叫我前來確診。就是為了不想讓這件事聲張出去。”


  “這又是為何,結婚生子乃是人生之中莫大的喜事,緣何要這孩子……”她有些不解。


  “此事皆是王爺的決定,你我終歸都是下人,哪裏可以決定。”他接過她手中的藥箱,說:“想安全的活、先要不拖累身邊的人,還是少些疑問的好。更何況,你無論在王府、亦或是在冥府,身份都很特殊。”


  她瞪了他一眼“幹什麽說的我這麽特殊,我也隻是一個普通人罷了。”


  孫平歎息,抬手彈了一下她的額頭“臭丫頭按時把我開的要吃了。麵色發青、嘴唇發白,你當真是不要命了。”


  她微微一笑,揉了揉額頭“近日事多,我又不是什麽閨閣小姐,無人伺候,有時就忘了。”


  孫平眼珠一轉,道:“嗯。這樣,我找個什麽人伺候伺候你你就記得了。”


  她隻當他開了個玩笑,也並沒有往心裏去,卻沒有想到,待到巳時與申時之時,孫平卻給了她一個驚喜。


  巳時剛到,她正在書閣讀書打發時間,杜笙也在專屬的桌椅邊翻閱賬本,書閣裏還有其他人走動,所以並不顯得尷尬。


  書閣的大門被人用力推開,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走進來的人身上,琅琊黑著一張臉,四處巡視,她手裏捧著一本書,看著琅琊,驀然發現他手中端著一碗黑乎乎的東西,那味道飄到了她的鼻端,她整個人打了一個寒戰,慢慢拿抬起書擋住自己的臉。


  琅琊的目光掃過眾人,看到了在書架邊緩緩移動的人,盡管用書擋著臉,他還是認出了她,隨即大步流星的走上前,伸手攔住了她的去路,朗聲道:“巳時已到,請副統領喝藥。”


  她聽到周邊的人低聲的議論著什麽,緩緩放下書,低聲道:“正統領,你來幹什麽!”


  他一挑眉,依舊是麵若冰霜“受孫神醫所托,伺候副統領喝藥。”


  她捂住自己的頭“你什麽時候對他如此言聽計從了。”


  “他說,你不喝,就得死。”他垂眸看著她。


  她深呼吸,接過他手中的藥碗“哪那麽容易死,你被這個老頭子給唬住了。”


  他看著她,麵無表情。


  她無奈的笑了“好好好,我喝還不行嗎。”她看著手中黑乎乎的藥,有些為難,但還是端起碗來一飲而盡,然後將碗遞給他“這樣滿意了吧。”


  他不知道從哪裏掏出了一個紅紅的小野果塞進她嘴裏,野果酸甜的味道將滿嘴的苦澀淡化了不少,她的臉不覺有些紅了,小聲道:“回去跟孫平說,我一定會按時吃藥,可千萬不要再來這一出了。”


  他看著她微紅的臉,手臂撐在她臉龐,竟然緩緩露出了一絲笑容。


  “天哪,琅統領是笑了嗎。”


  “不是我看錯了吧?!”


  身後小輩們的議論聲音傳入耳中,她有些無奈的抬頭看向了他,他笑道“副統領覺得我伺候的還好麽。”


  她抬手打了他胸膛一拳,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從他的手臂下鑽了出去。琅琊守護笑容,又是一副死人臉,抬手撫了撫胸口,拔腿走開。


  杜笙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心底是說不出的滋味,眼前的賬本根本一個字也看不進去。琅琊對她的心思他可不是不知道。而且琅琊從來不近女色,唯獨對她關愛有加,這份幹淨的心意,他怎麽比……他忽然啪的一聲合上了賬本。所有人都看向了他,他淡定的將賬本摞在一邊,好似什麽也沒發生過一般。忽然之間,一隻蒼鷹從窗外飛進落在了她的肩上,她的麵色一下子嚴肅了下來,將蒼鷹送走後,一個人坐在窗戶邊,書閣的人漸漸多了起來,再抬頭時,她已不在眼前,杜笙一下子站了起來,想起那日於少天的話,莫非,她是去找於少天了麽。


  鈴塔塔頂。


  於少天站在塔頂上,望著夕陽將至的洛陽天空,無聊的叼著一根狗尾草。忽然有極輕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他一下子回過頭,正好看到從塔底一層一層躍上的千辰。他壞壞的一笑“小美人兒。”


  她站在塔上,盯著他“閑話少說,我隻想知道你是從何聽說陰陽與墨家的事。”


  他嗬嗬一笑,說:“當今輔國兩大派係一是巫族,一是墨家,誰人不知。”


  “你若是沒有別的要說,我便不與你耽誤時間了。”


  “好好好,我上次說到哪了。啊,對,陰陽家與墨家皆是因為內戰而分裂。陰陽家本是巫族創始,爾後門客壯大,逐漸出現了與巫族思想相異的人群,那些人便自立門戶,統合門眾,改稱道宗。而其餘巫人則再度恢複身份,以巫族之名延續至今。”


  “嘁。我以為你是一介武夫,隻使得火藥之術,居然還讀過這麽多書。”她看著他,他一身六扇門黑色淄衣,右眼的疤痕顯得他有些凶煞。


  他笑“家門史書,不想讀,也要讀一些。”


  她一皺眉“家門?”


  “我還沒有講完。陰陽家就此告一段落,而墨家……墨家的曆史當然不如陰陽家如此精彩,墨家本為墨子與公輸子同創,二人亦是亦敵亦友,不過在二人反目之後,墨家弟子便各自為營,墨家自然也就分列成為墨門與公輸門。”他脖頸處的紋身若隱若現,依稀可以看到是一個齒輪印記。


  她忽然想到曾經學習機關術的時候,曾經見過這個標記,她一挑眉“你是公輸門人。”


  他咧嘴一笑,抬手撫過後頸“你看到了?”


  她皺起眉頭:“你為何要與我說這些。”


  他笑了起來“隻是給小美人兒講個故事罷了。趁機多看你幾眼。”


  她瞪了他一眼,說:“你……”


  “沒有目的,隻是我家主子吩咐一定要把我知道的這些教給你。”


  “右相大人?我真的是不懂你們,一會兒拚了命要把我殺掉,一會兒又……你們到底想做什麽。”兩個人麵對麵的站著,此時夕陽的紅光從遠處射來,將兩人的身上鍍上一絲血紅。


  他微微一笑,輕撫右手小臂,他摘掉了手上的手套,她這才發現,他的右臂是用精鋼著稱的機關手臂,他看到她驚愕的樣子,笑了一下“為何如此驚訝,火藥玩的多了,斷個手是小事。”


  她忽然笑了一下:“你……”她剛想說些什麽,忽然想到了什麽,猛地抬頭看向他“你……是……你不姓於,你不叫於少天,你是公輸門的少主!”


  他雙手叉腰,左擺一下、右擺一下的舒活筋骨“嗯。少主麽……”


  她警戒了起來,於少天若真的是公輸門少主,他的本事便遠不止火藥這麽簡單,他隻是一直不屑於使用機關術罷了。墨家主防、公輸主攻,兩人從不針鋒相對,這是一直以來墨家與公輸和平相處的訣竅。倘若真的打起來……


  她正想著,卻看到他已經近到了身前,她一嚇,連忙一個空翻躍到他身後,兩人相背而立。她不輕舉妄動,若真的打起來,她真的沒有什麽信心全身而退。正在焦慮之中,手腕上忽然一緊,她低頭看向自己的手腕,因為兩個人距離很近,於少天機關臂的手腕處忽然伸出木環,將兩個人的手腕一並銬住,她根本無法與他拉開距離。


  她似有不悅,低聲咒罵“無恥!”


  於少天卻有一絲得意的看著她“幾次交手,早就知道你輕功了得,身法如若鬼魅一般捉摸不透,這下,你還如何脫身。”


  “公輸門的少主竟是用如此下三濫招數之人麽。有種放開我我們再一決高下!”


  他看著她的臉,近距離的觀察,不覺讚歎“嘖嘖嘖,如此上等貨色,落到閻羅手裏當真可惜了。不如跟我走,這公輸門少夫人的位子,我一定給你留好。”


  她一咬牙:“滿口胡言,休要逼我!”鈴塔之上,她拉著他就往下跳,兩個人一下子從高高的鈴塔上墜落,他卻沒有絲毫懼意,也不解開兩個人之間的鐐銬。


  她不明白他哪來的自信,卻還是抬手將袖中的鷹爪飛出,牢牢地掛在了底層飛簷上,下落得速度過大,使得她繞了一個圈緩衝之後才拖著他站在地麵。


  木製的鐐銬不知在何時就已經碎裂,他也已經在她身邊十米開外,她喘著氣,看向他“你當真是個瘋子。”


  他搖頭,說:“幹了這麽多無聊的事情,到差點忘了正事。我家主子吩咐和你玩玩,還有,要我問你這個東西的主人在哪。”


  他從懷中掏出一個竹牌,上麵精細的雕刻著各種星圖,雕工細膩,仔細看去,似乎真有千餘顆的星辰在上一般。她微微睜大了眼睛,那竹牌……是出自姬風手筆。


  “這東西……你哪來的。”


  “主子給的,說你一定知道它的主人在哪,還吩咐,說若是你想要,就送給你了。”


  她一把搶過他手中的那枚竹牌,牢牢地握在手中,咬牙切齒“不謝!”


  她轉身就走,拋下於少天快速的走開,鈴塔正門打開,秦羽言緩緩從門裏走出,站在於少天身邊:“東西給她了?”


  於少天緩緩戴上手套,低聲道:“相爺。”


  秦羽言看著她已經幾乎看不見了的身影“東西交給她了。”


  “是。不知這東西究竟是何物,她看到時整個臉色都變了。”他想到她受驚一般的眼睛,不覺有些疑惑。


  他微笑:“此竹牌的來曆可不一般,這是二皇子姬風的作品。”


  “二皇子?二皇子不是……早就……”


  “哼,說是早已墜崖身亡,但不見屍身,誰又能說清楚,自從陛下登基以來就不斷的尋找,隻是還未找到。”他輕輕轉動拇指上的玉扳指。


  於少天皺眉:“二皇子……與千辰又有何淵源。”


  他沉吟許久,道:“千辰與先皇公主交好,是情同姐妹的好友,對於姬風……自然是認識的。看她的反應,想必是知道些什麽。嗬嗬,罷了。現如今朝中事務繁重,與冥府的爭鬥倒是先放一放罷。我倒真是有些應付不過了。”


  “相爺也太過操勞,六扇門裏的事交給我們四個就好。”


  他冷笑了一聲“我早就吩咐過你們,我要千辰的命,如今也是有不少日子了,我焉能再信你們。”


  他麵帶難色,拱手道:“是屬下辦事不力,隻是這女子身邊總有人護著,不是文淵即是杜笙,她本身就令人棘手,多一個人……我們誰也沒有把握啊。”


  秦羽言低頭微笑,眉眼中有幾分溫和“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難怪。我本以為除掉她會給予冥府不小的打擊,而如今……嗬嗬,這女人能引起冥府閻羅和判官的摩擦,我又何嚐不能在一旁靜觀。”


  於少天一笑“相爺英明。”


  他打了個哈欠,說:“今日波斯國使節到訪,據說獻上了一個波斯舞姬,請百官前去一睹異國風采,我這便要進宮了。有件事,交給你去辦。”


  他走近幾步“請相爺吩咐。”


  他低聲道:“叫上劉菲和影,把六扇門地牢的人放出來吧。”


  於少天的表情有些驚愕,卻還是點了一下頭,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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