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洛陽城北，巫族祠堂。
她跪坐在祖先的石像前，看著祠堂內跳躍的燭火，毫無困意。天空中忽然傳出了蒼鷹的清嘯，她看到小綠朝她飛了過來，她伸出手臂讓它有地方落腳。
蒼鷹張開嘴，沙啞的模仿著人類的聲音：“杜笙正在尋你。”
她一愣，垂下了眼眸，低聲道：“去將他引到此處。”
“好。”它再度展翅起飛，飛到了正在城中盤桓的杜笙眼前，杜笙聽到了它的聲音，抬頭看著在自己頭頂轉圈的蒼鷹，好像就是千辰身邊的那一隻，它好像要帶他去什麽地方的樣子，他默默地跟在它後麵，來到了巫族祠堂，他忽然有一些尷尬，他以為她會在相府的，原來她來了祠堂啊。可是她人呢，他走進祠堂裏，看見石像下已經燃盡的香，四處尋找著，一雙有些焦慮的雙眼，一身羅衫的他顯得有些文弱。
她掀開簾幕從內室走出，一身樸素的藏藍色與米色相間的祭祀長裙，光潔的手臂露在空氣之中，手腕上的銀飾叮咚作響，她手中握著三炷香，長發如流雲一般垂下，已經許久不見她女裝的杜笙微微有一些出神。他知道她是巫族人，但是一直沒有覺得她和普通人有什麽區別，進出宮廷之間也已見過不少巫女，但是她卻有一種來自遠古的肅穆。
她看到他的身影微微一笑“笙哥。”
她靜靜的走過去，將三炷香插在香爐裏“對不起，似是與阿遠聊得久了一些。”
“阿遠書讀得多……可否能解你疑惑。”他走到她身後。
夜風輕起，她的長發有幾縷從耳後落下，頭上的銀釵也被風吹的叮咚作響，她淺笑“笙哥，我在你心裏，算是什麽？”
他微微動容，難以回答。
“我一直以為，笙哥是最易了解的，如今看來，怕是我一廂情願罷。”她垂下眼眸“笙哥，聖殿之前，不容謊言。”
他看了一眼身邊的石像，忽然有一種被人注視的感覺“我……不願負你，亦不願欺瞞你。”
她緩緩抬手“好了，情話我已聽夠。離我遠遠的，不要再靠近我一分一毫。”
他不解的看著她，隻見她倔強的表情上似乎有一些不安“你又何出此言！”
她的目光看向了雕像，又看向他“那不是我能承受的分離。我情願被你背離，也不可……也不可讓命運傷及你的性命。”她的眼圈紅了，淚水在眼眶中打轉。她所看到的撕心裂肺，她所感受到的痛苦，再也不想有第二次。
他的眼神一變，忽然染上了一絲她從未見過的狠戾，那狠戾，竟和文淵如此相似“若命運真可傷及我之性命……”他輕輕閉上雙眼，再度睜開，眼底的狠戾逐漸淡去“也是我應得的。”
她閉上雙目，搖了搖頭：“……不……我……”
“千辰，莫要自作主張。”他的聲音是前所未有的嚴厲。
她忽然覺得，自己似乎第一次真正惹怒了他，也是第一次，看到不一樣的杜苼。
她的一滴淚水落下。
他看到她的淚水，握緊了雙拳，最終竟是一言不發的撇下她，獨自離開。
夜裏的涼風吹起，她抬手抱住雙臂，感受到了些許寒意。
他大步的走在路上，若不是一步一步邁的沉穩，不然就像是逃跑一般了，她的話像是一根針紮進了他心裏。
我情願被你背離，也不可讓命運傷及你的性命。
他停下腳步，這女人她……她這樣，可算也是對自己有半分情意在的。他看向天空，心緒混亂，她隻是……害怕……他的雙拳緊握，她或許，隻是害怕他離開而已吧。他懷疑過自己，懷疑過自己這樣的人，當真是那種專情的癡人麽。似乎距離上次笑談各種癡男怨女還隻是昨日。如今，他也是這世俗中人了。他深呼吸，轉過身走回祠堂，祠堂裏已經是空蕩蕩的樣子了，隻有石像前三炷香慢慢燃燒，一個年老的夫人掃著門口的灰塵，看著他“……這位公子……”
“……千辰呢。”
“……辰姑娘片刻之前從祠堂後門離去。尚未走遠。”
“多謝。”
他拔腿走向後門，快走幾步，隱隱約約看到了前方已經換回一襲白衣的千辰“辰兒！”
她聽到呼喚轉過頭，他卻依稀看到有一道黑影從她身後遠方出竄出，一掌擊向她，他連忙跑了過去，將她拉在自己身後一掌迎向那人，兩人掌心相碰的一瞬間，杜笙便感受到了強大的力量，不得不用力才將他擊出數米，來人踉蹌著後退了幾步，低聲笑道：“這女人身旁，總會有杜大管家把守啊。我認為你倆終於因為爭吵分開了，還高興了一陣兒呢。”
千辰想要上前，無奈手腕卻被他緊緊握住，他整個人擋在她身前，不讓她輕舉妄動，頭頂傳來了他嚴厲的聲音“又想要挺身而出了麽？這種時候，安心躲在我身後就是了。我杜笙不至於連一個女子都保護不了。”
她沒有說話，隻是放鬆了一下來，安心的站在他身後。
月亮緩緩從雲中露出，對麵人的臉孔也漸漸暴露在月光之下，右眼的刀疤顯得各位明顯。
杜笙一笑“於少天。”
於少天慢踱幾步“自古天地便分陰陽，陰陽家為諸子百家中極為重要的一脈。陰陽家來自何處，具史書記載，巫氏一族在一次沒落險些滅族之時，選擇了隱姓埋名，為了延續他們的信仰，改提陰陽之說，陰陽家，就此興起。”
杜笙皺起了眉頭。“胡謅什麽。”
於少天大笑“我是否胡謅，你身後那位美人兒應該知道。”
杜笙回頭看向她，隻見她麵色陰沉，略帶驚訝。
於少天一笑“陰陽家五行玄法精妙，墨家機關術更是造福世人，可謂是前世極盛的一段時期。爾後……”他抬眼看向她：“陰陽家與墨家皆是因內戰而分裂。”
杜笙低聲道：“辰兒。”
她一笑，說：“於少天，你到底想說什麽。”
“這個嘛。也沒有什麽的，許久不曾見過小美人兒了，有些想念。”他笑得輕浮。
杜笙更是握緊了雙拳，很是不悅。
她悄悄的握住了杜笙的手，默默地看著於少天，以前未曾細細打量過此人，他的脖頸處有一處紋身，因為在夜晚，所以看不清楚，她忽然對上了他的眼神，有一種要從他的眼睛直接鑽進去的感覺。他一下子感受到了莫名的入侵感，迅速的挪開了自己的目光，看向了一邊“嗬嗬，美人兒的攝魂術愈發成熟，再這樣下去，這世界上的男人，莫不是都要被你勾了魂去。”
她低聲道：“再厲害，你還不是躲過了。”
“哼。我想，你會主動來找我的。”於少天扯起唇角一笑，慢慢的溜達著走了。
杜笙低聲道：“莫要聽人挑唆。”
她握住他的手緩緩往上挽住了他的手臂，將頭輕輕靠在他的肩上。他感受到了肩上的重量，有些措手不及的看著她。她的眼睛輕眨，一滴淚水從眼角滑下，但是唇角竟帶著一絲笑容，這本來矛盾的表情同時出現在了她的臉上。又笑又哭的，讓他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而她的腦海中，卻滿是他方才有些嚴厲的話語，又要挺身而出麽，這種時候，安心躲在我身後就是了。不知道過了多久，她已經習慣了要挺身而出為了自保，為了保護別人而拔劍戰鬥，而杜笙總是會把她護在身後，什麽也不需要她做。
命運……她深呼吸，夜裏的空氣有一些發涼，她閉上雙眼，能感受到他沉穩的心跳。他覺得時間似乎在她閉上雙目的一瞬間就靜止了，如果……她微微一笑，如果時間就停止在這一刻該多好。
她緩緩睜開雙眼，轉過身擦掉自己眼邊的淚水，長舒了一口氣，什麽也不說，徑自的往前走，一路之上，二人什麽也沒有說，就這麽安安靜靜的回到了王府之中，各自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