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那一年,姬霜五歲、落雲十歲。
景月宮的春天百花齊放,落雲站在一邊,看著小小的女孩在花叢裏玩耍。
姬霜抱起一大束鮮花,跑到了落雲麵前“落雲!你看!”
稚嫩的童聲格外的好聽,他看著她圓圓的笑臉,緩緩微笑“殿下摘這麽多花做什麽。”
她望著懷裏的花,壞笑“當然是去給母妃,還有……”
她拿下一朵花,一下子插在了他發間。他一驚,連忙要摘下,卻聽到她說“本宮命令你不許摘!”
他泄氣的乖乖放下手,別著一朵花跟在她身後,他可不敢惹這個小祖宗。來來往往的宮女太監都看著他樂,他一臉陰沉,卻看著她唇邊掛著得逞的笑容。
“那個……殿下……”他忍不住開口。
她轉過身,金色的麵具在陽光下閃閃發亮“嗯??”
他指著頭上的花“我可以拿下來了嗎……”
她鼓起腮幫子,鄭重的搖頭“不可以!”
他失落的垂下頭“殿下又在調皮了。”
她扽起他的一縷長發“你不覺得這朵紅花和你的白發很配嗎?”
落雲無奈的看著她“殿下說配……那就配吧……”
她露出一排小白牙,開心的笑了起來“落雲最好了!”
那一天,落雲帶著那朵大紅花跟著她在宮裏繞了好幾圈,直到所有人都笑夠了之後,她才允許他摘下。
杜笙大笑了起來,看著她“他就那麽認你欺負??”
她理所當然的點頭“當然啊。我是他的主子,主子的命令,自是不能違抗!”
他幾乎能想象到落雲抓狂的樣子,樂的不可開交。
她拍了他一下“笙哥。我也想聽你的故事。”
他裝傻“我有什麽故事。沒有沒有。沒有可講的。”
“不要裝了。我知道你的秘密很多。”她揪住他的衣領。
他看著她“真的沒有什麽。”
她撅起嘴巴“不公平,我都把落雲不能說的秘密告訴你了。你也得告訴我一個秘密才公平。”
他好脾氣的看著她“那你說。我保證說實話就是了。”
她眼珠一轉,忽然挑起一絲微笑意味不明的笑“那你告訴我。你在你還是將軍的時候,坐到了什麽位置?”
他仔細想了想,說“……左將軍吧。”
她想了一下“那是從三品啊。沒想到啊沒想到,你居然是從三品的武將?”
他抿唇一笑“都已經是過去的事了。”
“為什麽退下來了。”她看著他,這是她最想知道的事。
“……文老將軍的意思,也是我的想法,我不適合戰場,也不想……和文淵相爭,更不想拖累他。”他眼中有一絲異樣的情緒,他還是有些不舍得。
“怎麽。怕你和文淵爭功?”
“不是。他怕我們會卷進官場,怕最終會內鬥,我也怕會因名利傷了感情,就從戰場上退下了。可能以往是受我拖累,文淵才得不到發展的機會,我一退下,他就戰功赫赫,位列驃騎將軍。”他苦笑。
她長舒一口氣“他什麽都得不到。”
他看向她,微微皺起眉頭。
她笑,眼中竟是深深的怨恨“他追名求利,淡泊感情。終究是孤身一人,最終會連命都不剩。而笙哥你不一樣,你是一個好人,會有好報的。”
他搖頭笑笑“還第一次有人說我是好人~”
她看著他“難道我說錯了?”
他忽然湊到她眼前“你沒想過嗎,或許我也是個衣冠禽獸呢,嗯?”
她湖水一般清澈的眼睛望著他,似乎能看到他的靈魂深處。他一怔,她的眼裏真的有一個漩渦,仿佛是有著巨大的吸力,要吞噬著他的所有。
“不要專注的看我眼睛,你會陷進去的。等你清醒,就晚了。”她柔聲道,仿佛是在勸說。
他輕輕吻上她的額頭,微笑“已經陷進去了,你要救我嗎?”
她溫柔的一笑“絕對不要。”
“真是狠心的女人。”他語氣沒有意思怨怪,而是出奇的開心。
她微微一笑,抬手擁住他“謝謝你……”
他一皺眉“為何說謝謝。”
“……因為你一直在,無論發生麽都不曾放棄我,所以謝謝你……”她擁緊他,眼中帶著一絲霧氣。
他心疼的把她摟在懷裏“第一次看見你,你就在哭。那時我並不知道你對我而言會那麽重要,隻是覺得你很漂亮,真的很漂亮。那麽漂亮的丫頭,還是第一次見到。”
她笑,一滴淚水從眼角滑落,靠在他的懷裏,她說“這麽輕易就貪戀我的美色了?”
“我杜笙是那種人嗎……?是你,你一直在我眼前晃,讓我不得安寧。”
她瞪著他“那賴我嗎?!”
他寵溺的看著她“是我自願上鉤了。”
她靠在他懷裏,望著白馬的月光,很想就這麽一直靠著他,他的懷抱讓人安心,讓她忘卻了痛苦,忘掉了洛陽城裏的一切,王宮、王府、冥府,還有那兩個讓她心痛的男人。眼皮有些沉,她很快就在他懷裏睡著了。杜笙歎息一聲,抱起她走上樓。在二樓的樓道裏遇到了林天青,林天青看到他懷裏的姬霜,先是一怔,隨即道“辰辰姑娘她……”
他微笑“辰兒有些累了,林兄弟不必擔憂。”
林天青鬆了一口氣一般笑笑“這樣啊。今日之事,多謝掌櫃的了。”
他搖搖頭“無妨,出門在外,互相扶持是應該的,我先帶她回房了,失陪。”
“啊……好。”林天青看著他將姬霜送回房,才鬆了一口氣,轉身卻看到了司徒安。
司徒安看著他,緩緩微笑“天青,辰辰姑娘怎麽了?”
他一笑“說是太累了。”
司徒安輕笑一聲,搖了搖頭“我看不然。她身患重病,並非長命之相。”
他一皺眉“你說什麽?!”
“莫慌。你若不信,明日你我去看看她不就知道了。”
林天青有一絲憂慮,司徒安的醫術能與衛女有一拚,他說的話不得不信,重病,她大好的年華怎會身患重病?!腦子裏一團亂,整夜都沒有睡好,第二天頂著黑眼圈就走了出來。
司徒安忍住笑意,對著他似笑非笑的說“天青,你用不用這樣。”
他連忙把他推到了姬霜門口“你少廢話。快去看看!”
“二位留步。”
兩人擺過頭,看向走來的綠璃,綠璃微笑“辰辰還在休息,二位若有事後日再說吧。”
“後日?”司徒安一愣。
綠璃點了點頭“辰辰有一個怪病,有時候會一睡三四天才會醒。”
林天青皺起眉頭“那沒關係的嗎?”
綠璃搖了搖頭“沒關係的,公子不必擔心。”
林天青推了司徒安一把,司徒安一笑“這樣的。在下會些醫術,看出辰辰姑娘臉色不太好,想作為答謝,替她診斷一下。”
綠璃猶豫了一下,西域白馬的郎中很少,又不可能讓孫神醫遠跑一趟,不如就……“那……公子隨我來。”
司徒安衝林天青使了一個臉色,林天青一皺眉,乖乖的站在了門口。
司徒安走到床邊坐下,望著緊閉雙眼的姬霜,搭上她的脈搏。綠璃緊張的看著他。
過了一會兒,他緩緩開口“看來確實棘手。”
“怎麽樣?”
司徒安收回手,輕聲道“辰辰姑娘的血脈並非常人,想必……是巫族吧。”
綠璃一愣,此時也不知該如何回答。
司徒安一笑“姑娘不必緊張。在下隻是個大夫,了解病人的體質還不是難事。辰辰姑娘的血脈雖有些虛浮,但是卻很規律。雖有些中毒的症狀,但是隱而不發,像是後遺症。”
“公子有何良策?”
“……這……在下愚鈍,目前並無良策,但是有幾個禁忌需要姑娘記住,不可給她服用進補的藥品,辰辰姑娘體質虛弱,承受不住性熱的補藥。寒氣會誘發毒性,所以一定要注意保暖。”他一臉認真的看著她。
綠璃連忙點頭“是。有勞公子了。”
他連忙搖搖頭“我隻是想答謝一下她的救命之恩。”
兩人走出門,林天青就連忙拉著司徒安到房裏。
“怎麽樣?”
“急什麽,且死不了。隻不過比一般長命的巫族要早死一些罷了。”他喝了一口水,不慌不忙地說。
林天青一皺眉“巫族?”
“辰辰姑娘是巫族血脈,怪不得偷著不俗的氣息。嗯,不錯、不錯……”他笑笑。
林天青點了點頭“原來是這樣,那還真是仙女了~?”
他鄙夷的看著他“看你那樣。能不能收斂一些,這次任務險些失敗,好在把洛安王的罪證送到了洛陽,不然可就有負天下百姓了。”
林天青躺在床上“唉唉唉。反正任務完成了,可以休息幾天了。”
綠璃一皺眉,從他們的房門口離開,走到了姬霜房中,隻見姬霜已經坐起,望著她。
“怎麽樣?”姬霜看著綠璃。
綠璃走上前,輕聲道“他們似乎搜集了主人的什麽罪證,而且已經送到了洛陽。”
她握緊雙拳“罪證……此事我會告知主人,你就當作什麽都沒聽到就好。”
“是。對了,我看司徒安的醫術不凡,何不讓他替你好好治治病……”
她搖搖頭“我沒事啦。不用擔心。”
綠璃無奈的搖搖頭,轉身走出了房間。姬霜站在窗邊,推開窗戶,吹了一聲哨,小綠便飛了進來,她低聲在小綠耳邊說了些什麽,小綠拍拍翅膀,再度飛出窗外。
洛陽。洛安王府。
文淵站在北苑的空地上練劍,劍鋒凜冽的寒光在空中舞畫,他矯健的身姿在花雨中擺動。忽然有蒼鷹的啼叫聲,他停下了動作,看著天上的小綠緩緩落在了一邊的石桌上。他有些不耐煩得皺起眉頭,盯著它。小綠拍拍翅膀,害怕的退了一步。
他拎著劍,望著它“又是什麽事?”
“小霜讓我稟告主人,大理寺的人取得了主人的罪證,並且已經送到了洛陽。”
他皺起眉頭,望向了一遍“罪證……”
“主人請示,是否要除掉他們。”
“不必。最好能保持接觸,以後或許會有大用。”他盯著劍身,抬袖擦掉劍上的汙漬。
“是。”
“……她身體如何。”他忽然開口。
小綠猶豫了一下“昏睡的日子比清醒得多。”
“……嗯。去吧。”看著小綠飛走,他舒了一口氣,盯著前方發怔。白馬是不是太冷了,她畏寒,不能老呆在那裏的,忽然,他的頭部有一陣針紮的疼痛,他痛苦的捂住頭,對病痛不知所措。以前,她隻要輕輕伸手揉一揉他的太陽穴,他頓時就會感到疼痛緩解許多,而現在他怎麽揉都不能使得痛苦減輕半分。心然看到他的異常,連忙上前扶住他“夫君。”
他緊閉著雙眼,走到石桌邊坐下,艱難的睜開雙眼,映入眼簾的卻是……“霜兒?!”
心然一怔“你……叫我什麽……?”
他一愣,看清了她的容貌,尷尬一笑,望向了一邊“啊。沒什麽……”
心然有些不可思議的看著他,他還對她念念不忘?為什麽……他不是愛她的嗎,不是愛他的公主嗎。她望著眼前的人,猶豫的皺起了眉頭。
姬霜收到文淵的傳信時,已經是三天後的夜晚,她坐在房頂上,望著夜色中依然繁華的白馬,輕聲歎息。大理寺送到洛陽的罪證,會是什麽呢……文淵不曾有過什麽破綻,這罪證,會不會是莫須有的。她忽然想到了秦羽言,難道他們……依然在爭鬥嗎。她站起身,心中有些煩躁,忽然看到客棧下有少年和少女跑過。
“小丫頭!你哪跑!”
“你叫誰小丫頭!你才是丫頭呢~!”
一陣歡聲笑語撒在夜色之中。
她沉默不語,回憶如浪濤拍入她的腦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