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照在榻上的兩人身上。
文淵睜開眼,望著懷中還在睡夢中的女子,輕吻了一下她的額頭。望向窗外,他記起,今日是她去白馬的日子。忽然間,腦海中又浮現出婚宴上她那驚慌失措的樣子。他悄悄起身,穿好外衣,推門走了出去。當他走出門的時候,門外的侍女都是一驚。他望著底下的人,察覺出一絲異樣。
“……今日不是要給千辰準備行裝麽,你們都在這裏做什麽。”他聲音冰冷,掃視著眾人,忽然想到了什麽“……千辰呢。”
身邊的侍衛小聲囁嚅“……走、走了。”
“走了?!”他一愣“何時走的。”
“昨、昨晚……在王爺洞房的時候……她就走了。”
他一笑“那怎麽可以,派杜笙去把她追回來,本王還有事吩咐。”
他轉過身,卻發現身後沒有人動彈,他又轉了回來“聾了?本王叫你們去……”他忽然停頓,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一句話“杜笙呢?!”
底下的人互相看看,誰也不敢說話。
他似乎明白了什麽,一把揪住身邊侍衛的衣領“說。杜笙呢!”
“走、走了……”
“何時走的?”
“昨晚……”
他一挑眉“還有呢,把你知道的,都說出來。”
“大管家和辰統領……是……是一起走的。”
他彎唇“你說什麽……?”
他忽然抬手將侍衛扔了出去“賤人!”
他眼中的怒火迅速蔓延,一寸一寸將他的理智吞噬,一起走的?杜笙早就在等這個機會了吧,雙宿雙棲,你們倒是過得快活!
低下的人迅速逃離,洛安王是出了名的暴戾,沒有敢惹這樣的他。
十天後,西域白馬。
白馬城周邊都是黃土和礫岩,放眼望去是一片蒼涼。而白馬城就坐落在方圓幾百裏唯一的綠洲之上,四周雖是荒漠,但白馬的土地卻格外的肥沃。城裏有一半的漢人,但更多的是來自西域的外鄉人。兩人到達城門前,就已經有人迎了上來,那人不過二十左右,是個奸商模樣的男子。
“辰統領,這……大管家也來了。二位請。”
他帶領著兩個人走到城裏一家大客棧。
“從今日起,這裏就屬於二位了。府裏在城中還有其他的土地,待屬下稍作整理,再呈給大管家。”他似是無比尊敬杜笙。
她從杜笙身後探出頭來“你好象很敬畏杜笙?”
那人一愣,隨即道“冥府地部主要執行這種管理的任務,而大管家是我們這些商人的先生,沒有大管家,我們怎麽能把商號經營的如此興盛。這冥府裏,大家最怕的就是主人,其次嘛……那就是大管家了。”
她看著杜笙,一臉不可置信。
他得意的挑眉“聽到沒?”
她望著那人“你是地部的?是我的部下啊,你叫什麽?”
“屬下叫飛刀,地部大多數人常年在外,所以辰統領兵部識得屬下。”他勾唇一笑,卻還是有一股銅臭味。
客棧是新建的,還未正式開放。飛刀上前推開門,兩人走了進去,客棧裏設施完備,既有中原的建築結構,又帶著西域異族的裝飾,裏麵站著十幾個人,有男有女,看樣子應該都是夥計。她聽著飛刀一一介紹,隻覺得腦子裏一團亂麻,連眼前的事物都有些暈眩。
她忽然拽住杜笙“笙哥。我累了。”
杜笙忽然低頭,看到她有些疲憊的臉色。日夜兼程,她早就應該累了。
她止住飛刀“飛刀。不必一一介紹,我今日身體不適,怕也不能都記住,以後相處一一了解就好。”
飛刀點了點頭“屬下明白。三樓右側就是統領的房間,統領先休息吧。”
她回頭衝杜笙一笑,走進房間休息。幾個夥計都有些擔憂的看著她的背影。
飛刀行禮“大管家。孫神醫飛鴿傳書,已經把辰統領的身體情況都告知了我們。這白馬城裏藥材充足,大管家不必擔心。”
他歎息一聲“有勞了。”
飛刀行禮,離開了客棧。
他看了一眼站著的夥計“大家不必拘謹,今日先回屋休息,明早開店。”
“是。”
“以後該如何稱呼大管家?”
“掌櫃。”
“那辰統領呢……叫……夫人嗎?”
他一怔,夫人……他猶豫了一會兒,搖了搖頭“她喜歡別人叫她的名字。”
“是。”
姬霜本以為她這一睡得睡個幾天,結果卻沒想到第二天起的比別人都早。天還沒全亮,她坐在床邊,望著窗外。客棧是三層樓的建築,下午到的時候還看到客座中間是一個大的舞台,她幾乎能想到以後這裏繁華的景象,不禁有些激動。廚房在後院,院裏還有一個小池塘,池塘邊都是青石,別樣的雅致,回廊,長亭,這裏似乎讓她的心緒寧靜了下來。
就這麽,逃出來了。
從那個讓她萬劫不複的地獄之中,逃出來了。
回想起那一夜,她隻覺得心裏一片空蕩。有什麽東西從心裏被拿走了。是那個一直在裏麵的人。那個叫君竹的人。她伸手掠過長發,揉了揉眼睛,既來之則安之,已經離開了,何必再想。走一步,算一步。也隻能如此了。
目光忽然落到了放在一邊的衣服上。她走上前拿起那件衣服,是一件束腰的舞衣,絲質裏襯,薄紗外衣,寶藍色的色調配上銀色的織繡格外的妖異。她一笑,脫下身上還未換下的紅色長裙,放在火盆中燒成灰燼,在火光跳躍之中,她換上了那一件妖姬似得服裝。望著鏡中的自己,她一笑,梳理著自己的長發,盤成帶著西域風格的發式,幾縷長發垂在臉頰邊,她伸手拿起一個銀色的珠釵,插在發間,銀色的珠花帶著銀鏈微微垂下,風一吹叮咚作響。首飾盒放在一邊,裏麵躺著一對藍色的寶石耳墜,圓形的藍寶石光滑透亮,她戴在耳垂上,與身上的舞衣搭配的天衣無縫。她依舊不施脂粉,淡淡的將有些蒼白的嘴唇染成正常的色彩。對著鏡中的自己一笑,活脫脫一個西域妖姬。
她走到三樓的護欄邊,向下望去,正好看到杜笙和飛刀坐在一張桌子邊對飲,兩人相談甚歡,燭光跳躍,她豎起耳朵,趴在欄杆上,靜靜的聽著。
“將軍……”
“我已經不是將軍,已經是很久之前的事了。”他抿唇一笑,喝下一杯酒。
飛刀一笑“你從戰場上退下已經有好幾年了。今日回到這裏,不覺得有些感慨嗎。”
他笑而不語,又是一杯酒下肚。
飛刀說“我記得你白馬將軍的麾號,就是來源於此吧。衛國西方疆域,可是你拓到白馬的。”
三樓的姬霜一愣,白馬將軍……杜笙昔日居然也是一個將領?!而且還是戰功卓越?她發現自己對杜笙實在是太不了解了,但從某一方麵說,這也是一種信任。不知何時就建立起的信任,到如今卻越發牢固。杜笙依舊是一襲青衣,書生模樣的他是那麽文雅,那雙手看上去更像是拿筆而不是拿劍的。
杜笙道“過去的事都過去了。不必再提。如今你也不再是我的士兵,我也不再是將軍。各司其職,各盡其是。”
飛刀點了點頭,仰頭喝下一杯酒“我隻是覺得有些可惜。”
杜笙笑,將酒杯舉到唇邊。
“再喝。今日就不必開店了。”
她有些埋怨的聲音從樓上傳來,杜笙抬頭,隻見她的身影隱藏在黑暗之中,依稀看得到寶藍色的裙擺,她坐在欄杆上,望著他。
飛刀一愣,站起了身“樓層甚高,統領要小心……”
杜笙攔住他“飛刀。她一向不喜歡走樓梯。”
飛刀一怔“什麽?”
話音剛落,卻見她整個人已從三樓躍下,驚慌之際,她卻已經平穩著地。她的肩膀微露,隱隱約約能看到左肩的鳳凰,更添了幾分妖異。杜笙一怔,覺得紅顏禍水已經無法形容她了。幸好現在還算是太平盛世,否則若是戰亂頻繁,她定會是個禍國妖姬。
飛刀看的一愣,隨即低下頭“那麽……大管家,我先告辭了。”
杜笙起身,點了一下頭。
看著飛刀倉促離開的樣子,她勾唇一笑“怎麽。跟見到鬼一樣。”
杜笙勾唇一笑“就是我也不敢正眼看你啊……”
她走上前,伸手抵住他的心口,一挑眉“為什麽?”
“……你真美。”他看著她的眼睛,忽然開口。
她微笑“我知道。”
他也笑了,伸手緩緩撫過她的臉頰,心底卻一直在猶豫,要告訴她嗎,告訴她自己的心意,告訴他自己有多愛她,現在是時候麽,他已經等了許久,這次真的是機會麽。
看著他的雙眼,她垂眸一笑,她知道,不知從何時開始,她其實就已經感覺到了他眼中的情意。是她自己選擇忽略,選擇裝傻。她首先感到的是杜笙的感情,而先愛上的卻是文淵。她讀得懂杜笙,卻讀不懂文淵。
杜笙終究是沒能開口,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千辰姑娘。我們開店吧。”
她一笑“好。啊,客棧還沒有名字呢。”
他思考了一下“你起個名字吧。”
“落鳳閣。”她開口。
“落鳳……?”他一挑眉。
隻見她點頭一笑,轉身走向後廚。
看著她的身影消失,他搖頭一笑,是啊,落鳳,她就是一隻從九天落下的鳳凰。
打開門。就有許多客人進來了。大家一天還算忙碌,她在三樓看著舞台上旋舞的舞姬綠璃,勾唇一笑,綠璃的舞精致有餘,卻空有其表,沒有絲毫動人之處。賓客之中隻有幾人淡淡瞟來目光,又繼續喝酒、吃肉。後麵坐著的樂師們也有些疲憊,看樣子很沒有活力。杜笙在櫃台後忙碌的收錢,看到她時,她一笑,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舞台。杜笙搖了搖頭,她失落的撇撇嘴,隻見他在紙上迅速寫下幾個字,她一看,正寫著:夜。她點了點頭。他是讓她入夜之後才能登台,她知道自己不能太露鋒芒,隻得乖乖聽話。
在房裏調試著琵琶,她總算是盼到了黃昏,從房裏走出,底下的熱鬧不減,似乎比白日裏更加熱鬧了。杜笙看著她一笑,緩緩搖了搖頭,招招手示意她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