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子時早已過去,姬霜從睡夢中醒來,聽到外麵吵鬧的聲音,睡眼惺忪的推開門。門外有守夜的家丁,她輕聲問道“什麽時辰了,為何還有家仆走動。”
家丁輕聲道“啊。家主還未休息,廚房正在準備宵夜。”
“大管家呢?”她揉了揉眼睛。
“大管家今日勞累,家主吩咐,讓他睡下了。”
“我去看看。”
“是。”
她回屋穿上一件湖藍色的外衣,向著他的書房走去,書房門開著,廚房的姑子手裏拎著食盒,站在門口。她走上前“媽媽等多久了?”
姑子轉過身“啊。千辰小姐……等了一會兒了。”
她一笑“交給我吧,媽媽去休息吧。”
姑子一臉的感激“那謝謝小姐了。”
她搖搖頭,拎起食盒候在門口,他手裏拿著蠟燭,接著燭光看著麵前的地圖,時而在圖上圈出幾處要塞,又不斷的更改。她有些困了,眨了眨眼睛,身邊的侍女輕聲道“妹妹要是累了就回去吧。這裏有我們呢。”
她搖搖頭“沒關係的……”
似乎是聽見了外麵的聲音,他轉過頭,看到她時愣了一下,視線又落到她手中的食盒,才把蠟燭放到了桌上,衝她招招手。她走了進去,將食盒放到桌上。他輕聲道“你怎麽過來了。沒睡麽?”
她不好意思的一笑“被吵醒了……”
他有些心疼的撫上她的臉頰“你睡眠也太淺了。”
她一笑“主人還未休息?”
他望向複雜的地圖“嗯……”
她猶豫了一下,開口道“真的要出征?”
他點了點頭“七日後啟程,前往戎狄地區。”
她皺起眉頭“又要去平息動亂……?”
他一笑,搖了搖頭,望向地圖“不。是去拓展疆域。”
她一怔“啊?”
他指指西邊的國界,說“戎狄異動頻繁,我想了很久,與其千裏跑來跑去,不如直接攻下來。”
她看到他眼中野心的光芒,有一些驚訝,卻還是淡淡的一笑“如此……省事許多。”
他一笑,伸了個懶腰“我看看廚房做了什麽?”
她打開食盒,一股熱氣撲鼻而來,帶著一絲香氣,食盒裏放著一碗甜湯。她一臉驚喜,好像很好吃的樣子。而文淵卻是盯著甜湯看了好一會兒,她一愣“怎麽了?”
他走上前摟住她的肩膀,唇邊帶著一絲笑意“她來了。”
她一皺眉,說“誰啊?”
他輕聲道“瑾娘。”
她笑了起來“真的啊?那她怎麽不來府上呢?”
他端起甜湯,喝了幹幹淨淨,舔了舔唇角,說“她?比我還隨性。應該去城裏玩了。她要是想來,早就來了。她若是不想來,你就是請也請不動。”
她點點頭,揉了揉眼睛“主人還不休息嗎。”
他一笑“我還不困。你是不是累了。”
她搖搖頭,眼皮卻有些沉。
他看著她,微微一笑“坐床上歇會兒?”
她點了點頭,乖乖的坐在床上,他無奈的一笑,繼續望著地圖。他餘光忽然瞟到門口守著的家丁,走到門邊揮手示意他們退下,他關上了房門。有一絲困倦。他望向床邊,她已經不知什麽時候靠在被子上睡著了。他一笑,走上前輕輕把她放在床上,拉過被子蓋住她,望著她恬靜的睡顏,輕柔的撫過她墨色的長發。起身繼續麵對平麵上的戰場。
月當空。不知道過了多久,她在夢中呢喃。聽到了聲音,他望向她,隻見她眉頭緊鎖,小小的身子蜷縮著。他放下蠟燭,走到她身邊。
“嗚……不要……”
他皺起眉坐在床邊,輕聲喚道“霜兒?”
她輕輕的顫抖,他伸手握住她的手,她雙手冰涼,還有隱隱汗濕。是做惡夢了吧。他輕輕推著她“霜兒。是夢而已。”
她蜷縮著,臉色有些蒼白。猛然睜開了雙眼。她醒來的一瞬,他在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恐懼和絕望,那樣的濃烈幾乎讓他心驚。她眼瞳慢慢有了焦距,望向他“主人……?”
她坐起身,茫然的望向他。
他微笑。“做夢了?”
她愣了一會兒,不好意思的點了點頭。“啊……”
他輕歎一聲“經常嗎?”
“……每晚幾乎都有……”
他有些驚訝,握住她的手“你啊……”
她不好意思的笑笑“我、我回去了……”
她剛要起身卻被他摁了回去,他吹滅蠟燭,脫了外衣。躺在了她身邊“就在這兒睡吧,又不是沒睡過。”
她腦海中一片空白,卻被他牢牢地擁在了懷裏。他滿意的笑“嗯。暖和多了。”
她輕聲道“主、主人……?”
他輕輕吻上她的額頭“不是老做惡夢嗎。有我在,不用怕。”
她靠在他的懷裏,很溫暖,幸福的讓人心醉。
清晨的一縷陽光照在她的身上,文淵已經醒來,盯著她看了好一會兒。少女的長發落在她的身上,白皙的臉頰在晨曦之中鍍上一層淡淡的光暈,像是仙人一般聖潔無暇。文淵不自覺的挑起一絲微笑,伸出手輕輕劃過她的臉頰“我想把你拉下地獄。”他的聲音帶著一絲無奈,她的睫毛輕輕顫動,惹人憐愛。他淺笑“你逃不掉了。”
他壞笑著,輕輕的起身,用被子牢牢地裹住她的身體,起身穿好外衣,看著鏡中的自己愣了一會兒。他聽到她的嚶嚀,緩緩走了過去“起來了?”
她揉了揉眼睛“嗯……”
他揉揉她的臉頰,笑道“陪我去個地方。”
她望著他“去哪……?”
“去就知道了。”他伸手,將她散落的長發輕綰在腦後,用兩根銀簪定住。
她被他拉著上了馬車,馬車一路顛簸,到了城北邊白雲觀,道士看到他來,便迎了上去“文將軍。”
他一點頭,道“玄真道人在否?”
小道士點頭“師傅正在大雁塔,文將軍要不要通報一聲?”
他搖頭“不必。我親自去把。”
她跟著他走進道觀,他拉住她的手,輕聲道“這是父親作法事的地方,我將他的靈位供奉在大雁塔頂九層,每次出征前都會來看他。”
她輕輕點了一下頭,笑著說“所以主人才可以戰無不勝嗎?”
他微笑,點了一下頭“或許是吧。”
兩人登上大雁塔,大雁塔一共隻有九層,塔頂中央是文老將軍的靈位,靈位前站著一個白發蒼蒼的道士,應該就是剛才文淵所說的玄真道人。玄真道人點燃了香燭,站在一邊,雙手合十。文淵走上前“道長。”
玄真道人轉過身鞠了一躬“少將軍來了。”他抬起頭,望見了站在一邊的姬霜,神色遲疑了一下,卻不動聲色。
文淵道“有勞道長多日的照看。”
玄真道人點了一下頭“貧道在塔下等候。”
他點了一下頭。
玄真道人走到姬霜眼前,雙手合十鞠了一躬。姬霜一愣,也鞠了一躬。她看著文淵,輕聲道“我要做些什麽嗎?”
文淵從靈位邊取出香燭,笑道“不用。站在一邊陪著我就好。”
她點點頭,乖乖的站在一邊。文淵點燃了香燭,撩起長袍跪在靈位前,他的眼眸低垂,長長的睫毛擋住了眼中的情緒。她有些感慨,當日若不是父王執意賜死文老將軍,或許也不會造成今日的局麵,不會給姬夜趁機篡位的機會。她望向一邊,忽然望見了供桌上一束紫色的鳶尾花。文淵起身走到她身邊,看到花束也是一笑“是瑾娘。她已經來過這裏了。”
她微微一笑,說“還是不見她人影?”
文淵無奈的搖頭“我可管不了她。我們走吧。”
她點點頭,大雁塔下,玄真道人站在一邊,文淵走上前,帶著一絲笑意“道長今日可是要贈予幾句箴言?”
玄真道人望著姬霜,遲疑了一下“貧道不願得罪少將軍。”
文淵擺擺手“道長說吧,文淵豈是胸襟狹隘之人。”
玄真道人一雙眼睛從未離開姬霜“這位姑娘是將軍何人?”
文淵猶豫了一下,還未開口,就聽到玄真道人說“你會死。”
姬霜一愣,尷尬的一笑“人都有一死。道長……是什麽意思。”
他神色嚴肅,不容置疑“姑娘的死,和少將軍有關。”
文淵也是一愣,望著姬霜,慢慢變了臉色“道長……”
姬霜垂下眼眸,唇邊掛著一絲不自然的微笑。
玄真道人歎息了一聲,說“姑娘休要執迷。”
文淵握住姬霜的手“霜兒……”
姬霜抬起頭,眼中帶著一絲笑意“多謝道長提醒。”
她掙脫開他的手,一個人往遠處走。
文淵看向玄真道人“道長這是何意?”
玄真道人無奈的搖頭“恕貧道不便多言。”
他有些氣惱,拂袖離開。姬霜站在樹下,心底五味陳雜,道長的話卻是不斷在耳畔回響,她會死嗎……是文淵殺了她?……她也曾想到過要和文淵保持距離,不想讓自己處於險境,但是不自覺的想去靠近,難以自拔。文淵走到她身後“……你信他的話?”
她搖頭,轉過身來,臉上又是燦爛的笑靨“霜兒的命是主人救的,主人想要便取走罷了。”
他心底一震,雙目微眯“霜兒……”
她眼底沒有一絲感情,隻是淡淡的望著他,蒼白的臉色讓人心疼不已。他覺得自己在慢慢的變化,他的心還從來未曾如此的動搖過,不想失去她,他喜歡她在身邊。他走上前把她緊緊的擁入懷中,力道大的像是要把她揉進骨血“傻丫頭,不許說這種話。”
一瞬間,她腦海中所有的顧慮訇然褪去,仿佛時間定格在兩人在陽光下相擁的那一刻。她靜靜靠在他懷裏,眼角竟是有一滴淚水落下。她以為冥府是她的劫,卻不知再往後的日子裏,冥府是她一切美好回憶的來源。至少這一刻,她隻是姬霜,隻是他的丫頭,她可以忘卻自己身體裏留的姬氏王族的血,忘卻自己身上的重擔,隻是靜靜的靠在他的懷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