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稻米的譴責（七）
是夜，肖嵐和王丫落戶在亭子裏麵，四周黑漆漆的一片，隻有亭子旁的河水在流淌的聲音，剩下的唯有死一般的寂靜。
晚上整座縣城擠滿了人頭，有死得有活的，誰知道這一晚上又要死多數人，誰又在睡夢中永遠無法醒來。
亭子偏僻，四下無人，自從王牛光走後，也就隻剩下肖嵐和王丫爺孫倆。肖嵐用在竹簍裏麵拿出的之前收集的枯樹枝，一點點搭起，升起火來。把小鐵盆放上去，裝一點水，把蛇幹還有麵餅放進去，煮成一小鍋米糊蛇幹粥，剛好夠兩人喝，甚至還多出一點。
王丫坐在旁邊幫忙生火，撐著臉頰不知道在想些什麽，她問道：“阿爺，阿牛哥怎麽還不回來？”王丫知道一進縣城之後王牛光就離開了他們，可她卻以為他還會回來。
肖嵐看著火候到了，再把蛇幹放進去，用幹淨的木棍攪動著米糊，把蛇幹煮爛。他看著火堆，邊攪拌邊說：“他不回來了。”
“為什麽？”王丫不能理解，王牛光為什麽要離開。
“他要去找姥姥。”
“姥姥？”在她眼裏隻有阿爺，沒有姥姥的概念。
肖嵐歎口氣，從王丫向角度解釋說：“就像王丫走丟了就要找爺爺一樣。”
王丫明白了，既然阿牛哥是要去找他的“阿爺”，那麽就不會回來了，阿爺在王丫心裏麵很重要，比阿牛哥還重要，所以阿牛哥不會回來了。
認清了情況後，王丫不高興的回了一聲：“哦。”
話語一畢，爺孫兩人就沒有再說話。
離家逃荒，不能再回家，還一直餓肚子，顛沛流離，經曆過那麽多。
之前的王丫又哭又鬧不要走，現在的王丫已經不會再鬧了，隻是一聲不吭，悶悶不樂。
王丫低著頭看火，肖嵐估摸著粥也差不多了，連忙用破碗把糊從鍋裏麵倒出來，遞給王丫。
王丫接過破碗，抬起頭透過火光看向肖嵐背後的地方，發現了一個人影在跑來。仔細一看，原來是王牛光。
王丫連忙指著肖嵐後麵的方向，扯著嗓子對肖嵐說：“阿牛哥！爺爺，是阿牛哥！”
但是王牛光再次遇到王丫爺孫倆，卻臉上絲毫沒有高興的表情，反倒是一臉驚恐的對肖嵐說：“阿爺，這裏不能煮東西吃！”語氣匆忙而焦急，恨不得馬上有所行動。
當肖嵐皺眉不悅，要問他理由時，王牛光卻沒有給肖嵐說話的間隙，繼續說著：“快快，把糊藏起來，待會生產隊就要來了！”
王牛光來得及時，卻也是慢了半步，就在他話語一落下，在遠處的寂靜中傳來了談話聲：“這裏！火光在這裏！”
聽到“生產隊”，肖嵐頓時明白了王牛光的話。隻要是食物，無論你是從哪裏來的，就是屬於公家的，都要上交。可是每個公社隻管屬於公社名下的人，肖嵐不屬於這個縣城，生產隊為什麽要來找他？
疑問有很多，看王牛光的樣子後果可能很嚴重，肖嵐不打算犯傻，等到生產隊來的時候才對峙。
當即肖嵐就做好了決定，他把鍋給拿起來，邊拿著鍋邊跟王牛光說：“旁邊有河。”
王牛光點頭，明白了肖嵐的話。
一人拿著鍋，一人背著竹簍，動作靈敏迅速，走到了河邊，把東西全放到了河邊的淺談裏麵，之後又快速回到了亭子裏。
他們前腳一到，生產隊就出現到視野裏麵，一行三人小跑而來，麵露欣喜，緊緊盯著亭子裏的三個人，生怕他們跑了。
三人都拿著木棍，統一的製服，來勢洶洶。
等他們到了亭子站定以後，三人中領隊的就站出來問話了：“你們是在這裏煮東西吃嗎？快點把東西交出來！”
沒有等到肖嵐回答，王牛光就先幫助肖嵐回應了，他笑嘻嘻的說：“大隊，我們沒有煮東西吃，是我阿妹怕黑才升火的。”說完後摸了摸正正因為害怕而扯著肖嵐褲腳的王丫的頭，以示親密。
他們環顧一周，也確實沒有吃得東西，隻有一堆火而已。
可有一個人不甘心，豎起鼻子嗅著說：“我聞到吃的味道了。”行為拙劣，睜眼說瞎話。
其餘兩人相互交換了眼神，各種心知肚明，一個人大聲的恐嚇道：“我告訴你們，私藏東西可是重罪，如果不把東西交出來，你就等著被打死。現在整個縣城全是難民，就你們在這裏升火吃飯，簡直是沒有良心！食物的大家的，你們居然敢私藏。”
“真的沒有私藏，大隊，不信你們可以搜身。”王牛光露出恐懼的麵容，感覺差不多要給他們下跪了。
肖嵐看著這一群人的表演沒有說話，隻是把王丫抱了起來，看起來就像是安撫嚇壞了的孫女。
小隊隊長聽了他們的慫恿，開口吩咐：“給我搜身。”本著不能放過一個私藏的人，身後的兩人二話不說就上前。
肖嵐繼續沉默著，把王丫放下，讓那幾個人搜身。
全部的家當都放到了竹簍裏麵，現在竹簍已經藏在了河裏，他身上什麽都沒有，自然不用懼怕。而王牛光本來就沒有什麽東西，自然也就大方讓他們搜身。
東摸摸，西摸摸後，他們發現什麽都沒有，相互搖搖頭，也就不再搜下去了。
確實沒有什麽東西，三人也沒有什麽家當，穿得破破爛爛的，一看就是逃荒的。
小隊隊長也看到沒有搜出任何東西，也就勉強的放過了三人。
“既然沒有私藏那，就算了。”
“你們注意一下，大晚上不能升火，待會自己把火給滅了。”
臨走前說了一番話，沒有因為他們的誤會而道歉，反倒是一臉放過了你們的樣子。跳動的火影映到了肖嵐的瞳孔裏麵，他半眯眼看著他們離開的背影，沉默無言。
從剛才的事情，肖嵐可以看出很多。
生產隊本是用於農作生產，現在卻充當了城市管理的工作；本來應該是給難民吃食，現在卻是從難民口袋要東西。
整個縣城了運作，已經完全亂了。
他原先想要找個地方落戶的想法更改了，現在的世道不僅僅是大饑荒，更多的是製度和人性的混亂。
獨居，反而會更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