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斷崖之下
“慕容傾雪,我母親死的時候,我說了一句話,”紫衣男子眼底忽然陰狠,“你欠我的!”他笑著,看著他稱之為哥哥的男子,曾幾何時,他也愛著這個哥哥,隨著父親狩獵,父親獵殺了一隻老鹿留下小的,他便想逮著給生病的哥哥作伴,隻是用紗網捕了它,就換來父親的一頓罵,說他殘忍血腥,他也曾削了好些的竹劍刀弓,給哥哥玩耍,卻盡被父親繳了去,說他不學無術,他一直告訴自己那時因為哥哥生病,所以父親自自然關係些,到了母親死了那一刻,他才明白那唯一的也是根本的原因—嫡子。
“慕容世子,你敘舊可是敘好了,敘好了就請讓開些。”一時間沒有人說話,方九朔看著這對兄弟,啞然出聲,這話講得很明白,他不會讓步的。
慕容傾雪望著這個月藍衣袍的男子,頹然失笑了,“那麽用我性命交換,如何?”看著方九朔長眉一挑,他道,“正如阿煜說的,是我欠他的,他真的是比我更了解我自己,這些年我一直想著為什麽我可以那樣縱然他,除了他是我弟弟,還有什麽,還有的就是我欠他的—所有的一切,方正我也是要死的人,現在想想不過是提前罷了。”
慕容傾雪的語氣在此刻,露出了王者的凜冽之氣,他對視著方九朔,一字一頓,“隻是,慕容世孫請方莊主幫我送給我父親—慕容王,還有阿離,她是我最愛的女子,她現在的身份是我的世子妃,請你記著這一點,他們兩個不能有什麽閃失。”
這話有托付更有威脅,這個白衣的男子有些隔絕塵世的脫俗之感,仿佛天上的仙人,他的話本就該是碌碌凡塵眾人應該匍匐、頂禮膜拜,方九朔對視著他,他說他愛夜離影。
“慕容傾雪,你還真是偉大啊,可是,我難道沒說,這幕戲是我編排的嗎?”兩人各懷心事的男人看慕容傾煜,他那精致的指尖把玩著一隻塤的陶土碎片,他眉角彎彎時候的形狀,和慕容傾雪很相,像是兩彎月試圖勾住什麽,他的聲音在冷風中顯得格外的囂張跋扈,“遊戲不是這麽玩的,慕容傾雪,你以為我這次找你,是為了讓你救我嗎?兩者擇一,這種,你不適合,你隻適合一種,那就是一敗塗地。”指尖一鬆,那碎片如暗鏢飛出,他身影亦動。
夜離影沒有看清到底是怎麽發生的,隻見那吊著阿尤的絹布斷裂開去,那碧色一團仿佛一隻熟睡著從鳥窩裏不慎跌出來的一隻雛鳥,落入斷崖,而自己的腰際被一個力量提起,然後,一陣天地旋轉,她被人丟進了斷崖。
***
風急速在耳邊劃過,她似乎聽見有人在身後喚了阿尤和她名字,這就是所謂的一敗塗地?真是個狠心的聰明人,這樣,雪的確是什麽都失去了,她看著不遠處阿尤小小的一團,忽然生出一種心情,隻恨沒有被與他綁在一起,有一個人可以與她死在一塊,那也是好的。
想著想著她忽然想笑,眼眸剛浮出點滴笑意,腰際就被人摟住了,她抬頭看見了方九朔那深鎖著眉,她緩緩的閉上眼睛,再度睜開時發現他是真的存在,她道,“你失足落入懸崖?”
方九朔似乎是瞪了她一眼,複又望向身側的岩壁,發現一道經風而裂的細小的縫隙,廣袖輕展,那長劍便狠狠的插入,割劃發出撕心的刺鳴聲,夜離影心中一暖,忍不住頗為‘厚顏無恥’的笑出了聲。
笑聲未在風中化開,方九朔冷冷的看她,抽出了抱著她的那隻手,夜離影受了驚嚇,忙忙伸出雙臂緊緊摟住他的脖子,再要仔細看時,原是方九朔用摟著她的胳膊抽掉了自己腰間的衣帶,準確的纏住了阿尤的小身子,然後將那離巢的雛鳥拋回了地麵……
“我們怎麽辦?”夜離影笑著歎了口氣,勾著他的脖子,問他。
方九朔沒有理她,夜離影望著腳下的繾綣茫茫雲海,又問,“方九朔,你知不知道,我們一直在下墜?”
他仍舊不語,她自顧自道,“難道我們隻能掉下去?”
“好罷,和你在一起,死也是好的。”她終於妥協說。
“住口!”
這本是萬丈的高崖,崖壁上布著些滑膩的青苔,仿佛竹葉青的皮,沒有什麽著力的地方,若是平日裏,仿佛兩人真的就隻有死了,可是,方九朔卻看見了一處橫出岩壁的枯枝,他拔出了月華劍,提氣飛去一腳踩在枯枝上,借著這一股力,兩人是真的飛在了空中,方九朔一手穩穩的抱住了她的腰,薄怒道,“夜離影,你欠我一條命,所以你這條命是我的,我有說現在要你死麽?”
夜離影仰頭看他,天地間蒙著皚皚的白,飛雪如花,他一襲月藍色迎風而舞,成了白雪中唯一的顏色,似乎也是她生命唯一的顏色,她知道他果然是舍不得她的,即便是恨,那也是一種不舍,”好,我知道的。”
她輕輕說著,將頭倚在他寬廣溫暖的肩膀,方九朔蹙了下眉,卻沒有阻止她。
兩人在空中飛著,夜離影雖然失去了武功,但畢竟不是扭捏的小家碧玉,雙眸一直望著崖底,隻見繚繞白霧稀疏散去,竟是一片蒸蒸緋紅顯出,那樣紅,豔如朱丹,紅若流霞,整個山穀都是,仿佛一片緋色的海洋,有風兮兮吹過,那海洋動了,揚起了無數紅色從她身側飛過,夜離影卡看清那東西,不由笑著大聲說,“方九朔,這是桃花,這個地方居然長滿了桃花。”
她說著這話的時候,兩人已經穿過簇簇的桃花林,雙足落地,方九朔便像是被火星子燙了一般,迅速的放開她的腰,夜離影卻絲毫未覺,隻是回頭看他,“方九朔,美不美啊。”
方九朔沒有回話,隻是不冷不熱的看著她,夜離影瞥了下嘴,林中桃花的花瓣兒,簌簌飄落著,仿佛萬千緋蝶歡快的飛舞著,有一片俏皮的落在他的黑發上,她不禁伸手去撫,他終於抓住了她的手,“夜離影,你倒是挺自在。”
“那你想我怎麽樣?”她問。
方九朔愣住,夜離影道,“方九朔,其實你自己都不知道你想我怎樣,對麽?”
夜離影忽然就收斂了笑容,“方才掉下來的時候,我就當我死了,現在我活著,可是,我已經當我死了,以前的那個死了,難道,你就不能當以前的我已經死了麽?”
“除非你真的死了,”方九朔驀然厲聲,“夜離影,你真的不了解我,一點都沒有,我方九朔此生唯一不能原諒的就是水性楊花的女子!”
手心的桃花瓣兒,無端端的落在地上,夜離影不可思議的看他,他是盛怒著的,就像那日她刺了他時候,是了,有些事,她到底不知道,譬如,她不知道,方九朔之所以早時遊曆在外,不單單是因為他天性不喜約束,更重要的是,他不願意留在那裏,隻要留在家裏,他便會想起他的母親,他早當自己沒有母親了,自從那個女人受不了聚少離多的日子,因為寂寞,紅杏出牆,拋棄了他和妹妹。
可是,這些,他不會和任何人說,他從不讓任何人知道,他挑了下眉毛,“就此別過,慕容世子妃好自為之。”
桃花如雨,撲在夜離影蒼白的臉上,生生的疼,透心的涼,方九朔消失在緋紅中,她呆呆的望著地麵,兮風吹卷著些殘破落花,擦掉了他離去的痕跡,有什麽跌出了眼眶,溫濕的,又是什麽在一直從腹中鑽出,她腳下一軟,頓時墜入黑色的無底洞。
“小離……”不知多久,久到那緋色的花瓣兒落了她一身,幾乎將暈倒在地的她掩埋的時候,那樣熟悉的一聲叫喚響在她的耳邊,她恍惚抬頭,那一襲藍衣的男子站在她前方,簌簌飛花中,柔情的望著她的臉,“你真的想我原諒你麽?”
夜離影沒再說話,方九朔走了幾步,將自己的青狐裘披在她身上,將她像粽子一樣包了牢牢的,打橫抱起她,低聲說,“你冷麽?我在那邊發現了一個茅草屋,是打獵的人留下的,我生了火,我帶你去,你受傷了。”
“好。”夜離影點點頭。
那真的是一間獵人的茅屋,因那牆壁上還掛著弓箭,角落裏擺著繩索、鐮刀、鐵夾子之類,全都是撲獸的東西,有一張床也是用雜色山虎的皮毛鋪成的,估計是賣不了好價錢的獸皮了。
屋中生了一堆火,仿佛一個喝醉了的武林高手,豪情萬丈的揮著劍,發出劈劈啪啪的響聲,更是轟轟烈烈的紅光,他輕輕的將夜離影放在床上,撫了撫她鬢角的亂發,露出她的臉,卻發現她在發呆,不由敲了下她的額頭,“又在想什麽呢?”
“是不是做夢?你一定不知道,我老是夢到這一幕,但是,是夢可不可以不要醒呢?”夜離影喃喃。
“傻子,”他抓著她的手湊近自己的臉,“當然是真的,不然,你摸摸看。”
夜離影被他牽著的手顫抖著,觸在他的臉上,溫的,軟的,像是觸在一塊暖雲之上,她笑了,卻還是有一絲的不確定,順著他的動作,撫著他完美的臉頰輪廓,若軒的眉宇,嗬氣如蘭的薄唇,凝笑似月的嘴角,“九朔,是真的。”
他被她打敗,扶著額無奈的搖了搖頭,她忽然弓起身抱住他,“九朔,你……”
“什麽也不要說了,這樣就好。”他撫著她的脊背,截斷了她的話。
是了,這樣就好,她靜靜的抱住他,五指攥著他的衣袍,想要攥著更多的溫暖,卻攥到了一手的水,她驚了,“你這是怎麽了?”她退離他的懷抱,發現他渾身都濕透了,發絲也有些淩亂,袍角還沾著桃花瓣兒和塵土……
方九朔笑了,“桃花林裏有個湖,我擔心你餓了,就下去捉了些魚,嗯,還是一個溫水的湖,所以順便洗了澡,不小心弄濕了。”他說著,毫無征兆的動手解她的衣袍,夜離影的臉頓時暈了紅,下意識的抓著他的雙手,卻不想他的手燙的像烙鐵一樣,她被燙到,啊了聲,立刻放開,尷尬的盯著他,方九朔表情十分自然,嗯了聲,“怎麽呢?”
“我、我……”她低著頭,想找個洞鑽鑽。
方九朔慢條斯理著要繼續,夜離影喃喃說,“九朔、我、我……我……”
“小離,你怕我?” 方九朔沒有停手,笑著說。
“不怕,當然不怕,隻是……”夜離影閉著眼睛,視死如歸的大聲道,“隻是……男女授受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