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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你欠我的!

  “住手!”“住口!”猝然,有聲音叫道,兩個重疊的聲音。


  夜離影早就陷入了恍惚,慕容傾煜斜了桃花眼看那從白雪盡頭走過來的白衣男子,男子蒼白著臉,羸弱的身軀在風中顫抖,聲音也在顫抖,“阿煜,停下,求你不要傷害她。”


  慕容傾煜嘴角勾了一抹笑,仍舊緩緩的將自己的下巴放在夜離影被他咬了的、赤裸的肩膀上,唇齒一動,“到底你想不想聽了?這個秘密和你的師父的死有關。”


  夜離影猛地驚醒,側開他的下巴,撐著站了起來,慕容傾煜要扶她,她顫著說了聲放開!他居然真的就不動了,夜離影抓著胸前的衣裳,混亂扯著遮掩自己的身體,搖晃著走開,隻邁了一步,卻木然僵住了,變得一動不動,仿佛一隻迷失了方向、不知何去何從的孤舟。


  “阿離……”慕容傾雪叫了她,趔趄的朝她走了過去,一時一刻,樹上的人飛身而下,持著長劍朝慕容傾煜刺了過去,慕容傾雪的白狐裘衣披在她身上的一瞬,她猛地撲了回去,站到慕容傾煜跟前,雙手抓住方九朔的長劍。


  風吹著他潑墨的發落了一肩,他淡淡的說,“鬆手。”


  “不能,他還不能死,你不能殺他。”夜離影望著他的臉。


  “鬆手。”淡淡的,他有重複了一遍。


  “不可以!”


  “鬆手!”


  “不可以,方九朔,你該知道的,我說了不可以就是不可以!”夜離影固執的大聲,握著劍的手猛地發力,殷洪的液體,如深海裏的紅珊瑚,從白暖石岩中生出來。


  方九朔的雙眸倒映著她的身子,斜陽的餘暉,淺淺如紗,披在她赤裸的左肩,那裏的肌膚有男人的牙印,頗為淫溺靡麗,可是,他沒有心思在乎,他隻是透過那裏,看見了一個淺粉色的愈合傷口,他知道那是什麽,他道,“夜離影,你應該說‘滾開’!”


  一片雪花飄落在她赤裸的左肩,哪裏來的雪花?夜離影本能的側眸看了天空,那裏明明掛著一輪日頭,可是,為什麽會有無數的雪花染著蕊黃的光無聲的飄搖著,又為什麽那剔透無害的菱角刺破她的肌膚,生生的痛呢?


  —鬆手!

  —滾開!

  —鬆手!

  —滾開!

  —鬆手!

  —滾開!滾開!滾開!

  這一段對話,是她命裏的劫,是她與他打不開的死結!他不能原諒她傷了他,可是,他就以為她能原諒她自己麽?

  “方九朔,”她望著他的眼睛,時時璀璨星辰的眸子,黯然了些,卻似乎還是想要落到他湖水般靜默的眼底,“你該知道這個答案,對我有多重要,像你說的,為了師父,我可是偷雞摸狗,裝傻充愣,隨意殺人,甚至,可是出賣我自己身體,這些不是什麽光彩的事情,但是若是從來一遍,我也還是要這樣選擇的,你恨我也好,嫌棄我也好,厭惡我也好,這些我……”她淺淺笑了下,“我統統不在乎,或許你說的對,我本來就不是什麽好人,隻是個不懂得禮義廉恥的女人,你與他有殺父之仇,你殺他我不會攔你,畢竟我也不喜歡他,可是,能不能讓我先知道答案?”


  雪花素素,染著爛漫的金色,從他新月輪廓的睫毛倦懶的劃過,他唇角似乎顫了下,卻顫出了一抹冷寒,“憑什麽?”夜離影愣住了,他冷冽的語調擊碎了剔透的雪花,“夜離影,為什麽你認為你說了不可以,我就要鬆手?為什麽對你重要的事情,我就定要在乎?為什麽你那樣確定我就會讓你先知道答案?你說,這是憑什麽,你以為你的話為我而言算什麽,你有什麽資格要求我。”


  “不是這樣的。”夜離影盯著他喃喃說。


  “什麽不是這樣的,往事已過,算是我年少無知,一直糾纏著你,你也給個我一刀,我們算是兩清了,再也沒有誰欠誰,慕容世子妃,我當你是陌生人,現在就請你也當我是個陌生人,所以請你讓開,否則我不在乎在你身上還上一劍。”他雲淡風輕的說著,那修長手掌慢慢的扭動了下,眼睜睜瞅著更多的殷紅液體從她纖削的十指滲出,順著那薄如蟬翼長劍潺潺流動,仿佛一條細長的情思紅線,早就不該存在的情思,一端牽著她,另一端想要牽住他,暈過劍柄羊脂玉的流雲花紋時候,終究斷掉了。


  慕容傾雪凝視著她,那長劍無情的劃傷她雙手,幾乎抵著她的胸口,簌簌的紅衣她仿佛水晶燈上延著一縷殘火的燈芯,隻要那男子再袖手輕輕的挑一下,她便會滅掉,滅的幹幹淨淨的,這人就是方九朔,那個叫她放在心尖尖,鑲在夢裏,深深的刻進樹裏的男人?


  突兀的,那麽一雙手,無力無骨的手,不管不顧的,朝著那鋒利的劍鋒,牢牢的握住長劍,停在夜離影小手的前端,那蘭芝欣長的背將她遮住了,那空靈悠遠的聲音散在雪中,“方莊主,是我求你,如何?”


  方九朔淡漠看他,慕容傾雪道,“方莊主,我想你應該知道我是誰的,我並非想用世子的名號,或者家父與月華山莊的交際向你威脅、乞討什麽,這些想必你也不在乎,我隻是想用一個哥哥的身份求你,你要殺的這個男子,對我來講很重要,他是我的弟弟,是我在乎的人,盡管他犯了錯,但他始終還是我的弟弟,我請求你不要殺他。”


  “雪,你……”夜離影望著他的雙手,慕容傾雪朝她慘然一笑,“對不起,阿離,我騙了你,在雲頂樓裏,刺偏那一劍的是我父親,但是在眾目睽睽之下放他走的是我,就像你對你師父的感情,我同他也有感情,血濃於水,我不單單是下不了手,偏偏的是……”


  慕容傾雪望向她身後,臉色鎮定,嘴角勾著笑的紫衣男子,說,“還想要再救你一次,阿煜,你真的如此恨我,你明明知道我不願殺你,你為什麽還要作這些,傷了我在乎的人,這樣逼我。”


  一直冷眼旁觀的慕容傾煜,笑著的慕容傾煜聽了他的話笑的更叫濃了,突然朝他眨了眨桃花眼,說,“哥哥,我吹塤給你聽?”


  除了他自己,三人齊齊愣住。


  夜離影的腹部陣陣的痛,心下卻不知慕容傾煜這是何意,忍不住回頭,隻見慕容傾煜徑直從袖中拿出,吹了起來,那聲調仿佛沉睡了一宿的朝露,蘇醒著蜿蜒過輕盈花瓣兒的紋理,慢悠悠的隨著那輕盈花瓣尖滴入人的心房,她仿佛嗅到了花香,這感覺很熟悉,像是,像是什麽,她暮然看向慕容傾雪,隻見慕容傾雪的眉間籠著一抹複雜,像是哀傷,又似悔恨,果真是了,那是雪蓮的感覺,是天山的感覺。


  “阿煜,那時候,你最喜歡趴著書房的窗,看我寫字,新學了塤就跑在吹與我聽,看我煩了先生,還會在先生臉上畫烏龜捉弄他,還有你放風箏給我看,頂著被父親打罰的風險帶我去捉魚,還有很多很多,阿煜,這塤,就是那隻,這曲子,是那時你吹的,你還記得。”慕容傾雪說。


  “對嗬,”慕容傾煜停住手中的塤,“當然記得,我的哥哥,你做的一切,我應當知道的,不應當知道的,我都記得。”


  慕容傾雪的身子劇烈的震動,他本是站的很直,肩上落了些雪,那樣劇烈震動,雪抖落了一地,他傾斜了身軀,抓著劍的左手突然就放開了,痛苦的捂著胸口,仿佛受了重擊,慕容傾煜譏笑道,“嘖嘖,你果真是要死了啊,其實,你這樣的人早該死了。”


  “你說什麽?”夜離影朝這口出狂言的人厲聲喝道,話未閉,那人重重的打斷她,不悅調笑道,“女人,最好乖一點,我講完了這段就給你講。”


  夜離影住了嘴,慕容傾雪道,“阿煜,你、你知道了……”


  “不要叫我阿煜,慕容傾雪,你知道我有多討厭你叫這樣叫我嗎?”慕容傾煜伸手將塤放進自己的袖子,卻在一半時候驟然將它捏的粉碎了,他道,“當然知道,明明白白的知道,是你裝著生重病、動不了,叫慕容朗懷疑了你常用的藥,叫他發現了是我的生母曾經在你藥裏下毒,叫他發現了我生母曾經的那些錯事,叫他殺了我的生母!”


  夜離影震驚了,居然是這樣?她不可思議的望著慕容傾雪,發現他並無反駁,“是,是那樣的,因我害了她,因我的貪念,因我自己沒有母親,我想要她可以一直照顧我,所以我裝了生了重病,我想著病了父親就會將我留在她身旁最近的地方,可是,我真的不知道會是這樣,我不知道原來她一直在傷害我,我也不知道我兒時的貪心會傷害她和你。”


  多年後的今天,慕容傾雪後悔裝了重病麽?不會,不然早死的那個就會是他,隻是他仍舊忍不住悔恨,隻因自己兒時妄想,活生生的挖了一個事實,那血淋淋的不忍回顧的事實,殺了一個自己曾經在乎的人,傷了另一個在乎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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