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4
14.故人其一
蟬鳴不歇。
室內,煙霧彌漫。
這個漫長的可以的夏天還沒結束,但五月七日咲良娜已經可以大喊一聲「這個夏天實在太忙啦!」。
臉上蓋著降溫用的冰枕,躺平癱在木廊地板上的咲良娜真的一根手指頭都不想動了。
那些逮著咲良娜好用就使勁使的混蛋,委托接二連三的丟來,盂蘭盆節一過,咲良娜就發出了要罷工的呐喊,結果大家都知道了,還是口嫌體正直地繼續操勞著直到八月末。
連遠在美國的師姐都聽聞此慘況,特地打來了越洋慰問電話。
“今年我都沒有參加夏日祭和花火會呢。”
“不是去看了狐狸的夏日祭麽,那個也可以算吧。”
“那個不一樣啦。”
拿掉冰枕的咲良娜坐起身,用手指梳理了一下被自己弄亂了的劉海,泛紅的眼尾附著的熱度終於有所消退。
一邊喊著「好辛苦/辛苦啦」一邊從隔門裏跑出了兩個紮著丸子頭和雙馬尾的女孩,一邊一個湊到了咲良娜麵前給她錘捏肩膀。
從咲良娜的視野來看,可以看到室內還有一個人,此時正靠在紙門邊,衣襟大敞,和服上繡滿了雲霧、紙車花球與燕尾蝶,他將原本望著庭院的視線轉了過來,看向坐起來的咲良娜,手執的一柄煙鬥點了點,室內的煙霧氣就是從這裏冒出四散的。
這時才發現,眼前這名衣著華麗,氣質頹靡,像是被時間遺忘的,眼神卻又平靜如深湖般的青年,他的膚色很是蒼白,像是許久未曾經受日曬一般,他的頭發很黑,反襯的臉色更加蒼白,臉上的一雙眼睛一藍一金,顏色竟不相同。
“不過,與此相對,不是也收獲頗豐厚麽,雖然抱怨著,不過你看起來還挺心甘情願的呢。”
大家也在以自己的方式照顧著咲良娜呢。
衣著華麗的青年語氣平靜,甚至微帶笑意,光從臉龐來看,無論如何這名青年看起來都像是十八十九的少年,但他眉宇流露的神色,周身的氣質又將麵龐的青澀全然吞沒,留下像是已經飽經滄桑的沉默。
“這樣下去,總有一天你也能償還完自己的代價了,那時候我一定會送你禮物好好恭喜你的,想要歌川芳年的真跡或者是咒具也不是不可以,放心,是我送出的,並不是「交換」。”
所以不用捂著錢包,條件反射般地警惕看我,這反應未免有點讓人傷感。
青年,由衷的在為咲良娜的時間是發展而流動的這件事而喜悅著。
“.……是呢。”
——你是否感到幸福呢?
像這樣的話他不必問,隻要注視著就好了。
可是,對五月七日咲良娜而言,光是注視這名青年,血脈相承而來的某種悲傷總是籠罩她的心。
——那是因為咲良娜太有「才能」了,你要學會掌握它,太過敏銳總是對自己不好的。
青年曾經對咲良娜這樣說道,不,不隻是這名青年,出於對咲良娜的愛護之心,他們,都曾經以自己所習慣的說話方式提醒著咲良娜。
於是咲良娜學會了「鈍感」,但這總是對這名青年不起作用。
所以,青年有意識的減少了與咲良娜的會見,像這樣的見麵,一兩年或許才有一次。
而且短暫。
“從那邊的「門」走吧,飯盒記得拎去。”
煙鬥指向了裏間深處,那裏有扇門,可以去咲良娜想去的地方,很便捷。
“.……那我先告辭啦,下次再見。”
“啊,下次見。”
而每次的告別,二人都會如此約定。
……
15.煙味
“很是可疑。”
五條悟用手摩挲著下巴,沉聲說著。
一手拿著冰棒,一手還拿著肩上掛著的大毛巾在擦拭自己那頭半幹的長發水分的咲良娜:“.……”
你現在抱著我的抱枕,在玩我的遊戲機的身影才叫可疑。
說起來,究竟為什麽放著自己的大房間大屋子不住,偏要擠過來呢。
五條悟抬眼,此時他沒再戴著眼罩,墨鏡也被取下放在桌上,頭發散落濃密得有些像獅子鬢毛,隨著說話而微微晃動。
隻聽他頗為嚴肅的繼續說道:
“有可疑的味道,這股成熟的煙草味是怎麽肥肆,硝子那家夥也壓根不抽這種煙,難道——”
“.……”
“咲良娜,抽煙不好哦,牙齒會變黑的,那個笨蛋不就因為擔心這個而決定戒煙的嗎。”
你個肯定試過抽煙的喇頭問題學生在說什麽呢,而且這就是傳聞中的狗鼻子嗎,她都洗完澡了怎麽還能聞出來——等等,說的好像她真的幹了什麽背地裏的事一樣。
這家夥慣來狡猾的可以,是在故意引她順口說出來,再等下,她又沒做什麽有什麽不可以說的?
“.……是去見了個愛抽煙的長輩,應該是煙草燃燒後留下的味道沾衣服上了,你鼻子還真靈呢。”
在去洗澡前她回了趟房間,他聞到的多半是殘留在房間裏的那一點點。
“我哪裏都很好使哦。”
五條悟放下遊戲手柄笑眯眯道,招了招手在咲良娜走過來後,伸出手抓住了她,手指穿過指間的縫隙牢牢地握住,笑眯眯地把臉湊前。
“接下來請再讓我檢查一下吧~”
沒有遺漏咲良娜另一隻拿著冰棍的手,隨手抽走丟到桌上的馬克杯裏,舔去那沾到手指上融化的糖水。啊,不隻是發型像獅子,他此時的眼神也與進攻的獅子很是相像。
“看洗澡了的咲良娜醬還有沒有沒洗幹淨的味道,我不太喜歡自己的領域有別人的味道呢哈哈。”
鼻尖對鼻尖
近到足夠看清對方眼裏自己的倒影
手伸了進去
被撲了,還像是被狗湊過來在頸邊四處嗅聞,咲良娜閉眼,一腳就踹他胸上。
不能給他三分顏色,分分鍾就敢得寸進尺打蛇上棍把染坊開給你看。
然後,一把抓住五條悟額前的頭發頭對頭就是一撞,把他人撞得不由自主向後仰。
“誰是你地盤了,我是個人,還很凶,閃遠點,剛洗完澡熱得正想吹涼點,別湊那麽近。”
咲良娜往後一退,身後是她軟趴趴的懶人沙發。
啊,忘了,她房間好多東西來著,壓根沒啥空間可動彈。
“哪有直接用頭撞過來的啦。”
五條悟無奈揉了揉額頭,看向同樣也在揉自己脖子邊的咲良娜,啊,那裏剛剛被他忍不住啃了一口來著。
……
你這被撞額頭不冤啊。
……
回歸正題。
說起來,咒高的一年級一周前新來了一個轉學生,已經入讀好幾日了,作為理論課老師的咲良娜才與其在教室中正式見麵。
是個神情略帶陰鬱,氣質奇特的男生。
但並不是全然陌生的
“歡迎你,乙骨同學。”
咲良娜的歡迎詞也有些遲了,不過無傷大雅。
隻見她笑著對台下新學生道,新同學與另外三名同班同學亦是同伴的禪院等人並排坐著,抬頭笑了笑,看來他已經開始適應了,跟同學相處也還不錯的樣子。
“之前我們有見過一次,不知你是否還記得。”
就之前走程序撈這孩子的時候,咲良娜還參與了有關其的危險情況核實判定的任務,關於特級過咒怨靈及特級被咒者的精神狀態、性格穩定情況以及咒力狀況,是的,那個特級被咒者,身邊纏繞著特級過咒怨靈的少年,正是眼前這名同學。
咲良娜所說的見麵也就是指的那次見的麵。
“啊,當然記得。”
當時,向自己釋放安定感和善意的人。
乙骨憂太露出了一個稍顯安心的笑容。
……
16.常識
咒高的一切,對乙骨來說都挺新奇的,但倒不會不適應,就是作為遲幾個月才來的新生,要追趕同伴的進度有點累人。
不,不僅是因為這個因素,比起他來,他身邊的這些同學全都是從小就接觸這一麵的世界,從小就接受這樣的教育,這點跟他有根本的不同。
前十幾年基本上都是按照正常人生活軌跡生活的他(雖然從小被特級過咒怨靈纏身而引發不小麻煩,從自己的親人也疏遠了),最近在努力鍛煉自己,訓練體能和劍術,學習如何釋放咒力。
“那個,真希,這本筆記本我已經抄好了,還你,謝謝你啊。”
乙骨憂太一邊說著,一邊把一本筆記本放到禪院真希的桌上,因為禪院真希並不喜歡別人叫她姓氏,還會糾正對方,所以乙骨憂太就叫她名字了。
“抄完了?還挺快。”
“是啊,抄了一晚上勉強是抄完了,哈哈。”
就是本來就因為練劍而顫抖的手,今早吃早飯的時候連筷子都拿不住了。
而且還隻是囫圇的抄,後麵基本都沒仔細看筆記內容究竟是什麽了,一開始還很有興趣在邊抄邊努力理解記住「內容」,結果一個小時後還是一個半小時?大腦就像是不是自己的一樣,完全隻剩下機械性抄寫了。
因為借人筆記不好借那麽久,怕人不方便,所以乙骨憂太拚命抄了一晚上,就為了盡快把筆記本還給對方。
“哦,還沒完呢,既然你都抄了,那就把這些筆記也借你一起抄完吧。”
可是接下來,禪院真希不知道從哪裏,再度掏出了好幾本封麵上注明不同科目的筆記本。
每本,都有二三十頁的筆記內容,黑字力透紙背。
乙骨憂太的笑卡在喉嚨裏了。
為什麽會,這麽多——
乙骨不敢問。
而完全看懂了他的表情的胖達和狗卷棘一人一邊拍拍他的肩膀。
“習慣就好了。”
“鮭魚。”
可是認真想一下,他這一星期好像,也沒怎麽上這種需要記大量筆記的理論課來著,想起的盡是實習課,自習課,類似體育課的指導課,簡易咒術課,還有似乎是負責了校醫職務的反轉術師家入硝子兼任講師的應急課之類的。
“啊,那是因為這段時間,咲姐都在出差沒在學校裏。”
不知道何時起對五月七日老師的稱呼變成了咲姐的禪院真希,坐在自己位置上手撐著桌子托著臉,對那麵露茫然的乙骨憂太露出了個壞笑。
“之後你就能見識到咲姐的課特色了,一堂課下來要寫上五六頁筆記的也就隻有她的課了。”
“.……欸?那這些都是?”
“輪著上的啦,這周上了咒靈學下周不一定有,神魔曆史大講堂雖然很有趣,但到現在也就隻上了兩次。”
不,他關注的點是這幾門居然都是咲良娜老師擔任的嗎?啊其實他關注的點很多不止一個。
“反正我們年級,人少啊,班級也才一個,至於二三四年級的情況嘛,嗬——總之和外麵學校的情況差別還蠻大的。”
“雖然到現在,每個家族的術式基本都是像掛在牆上的月光一樣,誰都知道是啥,雖然詳細的能不能操作另外一說,但也就現在是這樣的,我們能係統大量,某種意義上不必受限門檻的,去接受學習這些知識,已然如受饋贈一般。要知道在以前關於退治妖怪的知識,妖術,咒文全都是寶貴的被壟斷的資源呢,大都缺乏係統的,全麵而分門別類的聯係整理,鳥山石燕那些現世的大家們歸納了怪異們的形,但對於我們這些以對抗,提防怪異們的人而言,那並不足夠,我們需要的是「措施」「避忌」與「答案」。”
禪院真希取下自己的眼鏡,擦了擦。
“「你是在小看我們(咒術師),還是在小看咒靈(怪異),你是在輕看我們的性命,還是輕視親人的淚水。」,咲姐說這話的時候,雖然有點沒法理解但感覺就是好帥,不過記筆記肯定很有幫助啦,咲姐課上講的很多點都很有用,比如山男山姥一起活動——”
“不要去打斷石神的頭……”
“不要踢禦白神神體,實在沒辦法破罐破摔那就拿鹿血去潑……”
“酸梅。”
……
禪院真希、胖達和狗卷一人接一句說了起來。
此時籠罩他們的氛圍,是乙骨憂太輕易難以涉足進去的那種凝重。
……
總覺得,你們好像經曆了很多「奇妙」的事情,因為,正一邊說著,一邊流露出了回憶特有的心累表情了。
敏銳的乙骨憂太,理智的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