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9 章
俞相會突然開口, 是讓所有人都沒想到的。
葉大人不是有意忽略他,隻是此案的重點都在犯婦身上。俞相說自己來做人證,但葉大人他哪裏有那個膽子真的去質問?
他隻把相爺當尊佛,供在那裏的!
可是沒想到, 這尊佛一開口就是懟自己。
“丞相大人, 方才我與施大人關於案件的討論可能有些混亂。我的意思是,據此女子所在的虎口鎮上鎮民口供, 她曾與數十人有染。這是作不了假的!”
葉大人小心翼翼地解釋, 生怕俞相領會錯了自己的意思。
“怎麽就作不了假了?”俞相反問。
葉大人:“這……”
是他誤會了,俞相好像真的在針對他!
為何?為何!
葉大人想不出俞相的用意, 隻好照常回答:“這些人證各有身份, 之間並無共通處,甚至大多互相還不認識,有什麽理由讓他們串通去誣陷一個女子呢?”
並無共通之處?
俞相目光投向對麵列成一排, 足有七人之多的所謂人證,從每個人神色各異的臉上一一掃過去。
可能是他太過威嚴, 凡被這雙鳳目掃到的人都不禁生畏,紛紛後退半步低頭不敢與他對視。
“怎麽就沒有共同點?他們不都是男人!”
男……男人怎麽了?
葉大人不解,心說公堂之上不也大部分都是男人嗎?
“是誰說殷氏與你們通奸的,站出來?”
俞相雖站在堂下, 但他的聲音卻似乎比葉大人與施大人更有威嚴。
七人聞言麵麵相覷, 哆哆嗦嗦不敢往前踏, 卻有一人默默退後。
“那就是你們六個?”俞相笑了,“看看你們自己, 高矮胖瘦麻子窩瓜都有, 平常是不是不照鏡子?什麽樣的女子眼瞎了, 會跟你們有染?”
俞相此人, 罵人不帶髒字,若損起來是真損。
不知多少言官禦史,曾被他在金鑾大殿上逼至羞憤欲死。
今日在衙門大堂的老百姓,不過能窺得他風采的百之一二罷了。
但,這不是屬於人身攻擊嗎?
李稷和施大人都麵色尷尬,暫時沒看出俞相究竟想做什麽?
至於葉大人,他正沉浸在自己是不是哪裏得罪了俞相的惶恐裏。
是哪回的馬屁沒拍好嗎?
俞佟佟乖乖待在爹爹身邊,就見她爹爹指著其中一個滿臉橫肉的男人,問他:“你說你與殷氏有染,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去年五月。”
“具體哪一天?”
“我、我記不清楚了。”
“在何時何地?”
“在、在我家!”
俞相勾唇,逼問道:“看你胡子一把,年紀不小了吧?可有妻室兒女?若已成家立業,你跟殷氏如何能在你家裏通奸?別試圖撒謊,否則一查你的戶籍便分明了!”
“額……我記錯了,是在城隍廟,沒、沒在我家裏。她每次都趁我妻室在家時找我去城隍廟,晚上的城隍廟……的小樹林沒人……我們在那兒苟合。她,她特別風/騷……不止有我一個,還,還跟好多男人……不信你問……他們啊……”
“我偏不問別人,我隻問你!”俞相有時也挺任性的。
“你可記得殷氏身上有什麽特征?”
“特、特征?”那人抓了抓頭發,麵色發慌,手心冒汗,“記不清楚了!”
問到這裏,就不必再問了。
此人說話結結巴巴,前言不搭後語,隻要稍微有點腦子的人都能看出他的證詞有假。
施大人捕捉到這點破綻,喝道:“大膽,竟敢在本官麵前撒謊!還不從實招來?”
那人嚇得連忙下跪:“大人,我、我沒說謊,我說的是真話!殷氏她,她就是個蕩/婦!不,不信你問他們啊!”
他指著後麵哪幾個人證,其他人的目光也有些躲閃。
施大人:“本官現在不問他們,就問你!”
“?”
俞相微微挑眉。
某些人嘴上不屑為伍,結果還不是公然抄他答案?
施大人絲毫不為自己此舉感到羞恥,他此刻熱血沸騰!好不容易抓住了人證的破綻,這或許是為殷氏翻案的唯一機會。他要緊緊扒住這條縫隙,將隱瞞在其中的真相用力撕扯出來。
葉大人看著施大人:“???”你那麽興奮幹嘛?
本官都還沒開口呢,此案我才是主審!
於是,這兩位從辦事風格跟信仰追求都不同的大人,眼看著又要在公堂之上爭論起來。
一場案子審下來,若快的話可以控製在半個時辰以內。但若要細細審問,不止三五個時辰,就是三五天都不夠。
這也是葉大人一開始想草草結案的原因。
但是施大人現在跟他杠上了,好不容易找到點突破口,絕不肯輕易放過。
兩人你來我往的爭論,加上三皇子對這個案子明顯有興趣,恐怕一時半會兒不要想結案。
所以,俞相以往收錢都不願意參合這些麻煩事。
他低頭想看看小女兒是不是困了,明明案情如此無聊,卻發現小崽子正十分有精神且很認真地聽著葉大人跟施大人吵架。
即使,她根本聽不懂。
“小六,你說誰是凶手?”俞相有意考一考女兒。
也不是真的對她抱有期望,他隨口問問,想看小崽子怎麽答。
公堂之上的氛圍嚴肅,俞佟佟一直乖乖跟著爹爹。
聞言,她便放開了爹爹的袖子,朝對麵的幾個事關本案的人證走過去。
此時,施大人正跟葉大人爭得麵紅耳赤,無暇顧他。
不過李稷的目光卻追隨著俞佟佟,看她究竟想幹什麽?
小姑娘穿著嫩黃色小襖子,及小腿的披風將她小小的身子罩成一個圓乎乎的小團子,跑時被風一帶便鼓起,兜帽上墜飾著一圈柔軟的白兔毛隨之發顫。
公堂之上有真相的殘忍,也有看客的冷漠,似乎她是唯一鮮活的顏色。
像剛破殼的小動物般,帶著小心翼翼靠近那群人,水亮的眸子眨了眨,皺起了小鼻子。
她似乎是在聞什麽?
這些市井之人都是販夫走卒,身上的味道並不好聞,何況她的鼻子本來就靈敏。
她可是個千金小姐!
在三皇子陷入思緒的時候,俞佟佟已經挨個聞過去。當她走到最後一個人麵前時,小崽子突然聞到好大一股惡臭。
她捂緊了自己的小鼻子,指著麵前這個人大聲喊:“爹爹!是他!”
指出凶手就是要超大聲:“就是他!”
小孩的聲音高亢,一時間竟蓋過了堂上兩位大人。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他,包括在外頭圍觀的百姓。
小崽子覺得不好意思地縮了縮脖子,但是在心裏打氣告訴自己要勇敢,於是又指了一次,小奶音特別認真地告訴大家:“他係壞人!”
被俞佟佟指著的那個男人,也是作為指認殷氏的人證之一。
他就是剛剛唯一一個後退,不承認與殷氏有染的人。
此人名叫馬紳,四十來歲,是虎口鎮的富商,也是跟吳家有幾十年交情的人家,據說他跟吳家老爺的關係不錯。
馬紳在虎口鎮的名聲很好,是個會給百姓施粥的大善人。
這些在證人的自我供詞裏麵都有記,這讓葉大人不禁扶額。
他覺得俞相父女就是給自己搗亂來的,本來一個好好的案子,他快速就能解決,回家摟著美妾好好享樂。
可是俞相一句話,讓他跟施大人吵了快一個時辰。
俞相的女兒又來搗亂,造的什麽孽?
但施大人卻不一樣,他對俞相無好感,但是對這小姑娘印象不錯。
從之前這小姑娘跟他說了一句話,他就不再爭論給俞相詞賜坐的事,也能看出來。
“俞六小姐,你說此人是凶手,可有什麽證據嗎?”
俞佟佟撓了撓,麵色疑惑,她不懂什麽是證據。
“就是,你為什麽認為他是凶手呢?”施大人耐心地問。
“因為,他身上很臭!”
此話一出,即刻爆發哄堂大笑。
以為能說出什麽來呢,現在大家隻當她是童言無忌罷了,沒人當回事。
傳說俞相的小女兒是個傻子,看起來還真有點!
“就是很臭嘛……”俞佟佟揉著自己的小鼻子。
早知道,說出來會是這樣!
她小手把臉捂起來從指縫中露出一隻眼,衝著那些人喊:“有什麽好笑的?”
奶凶沒用,俞相沉了臉,一個眼神過去,這下沒人敢笑了。
小崽子說的就算不是凶手,他也能把那人打成凶手,誰敢有異議?
三皇子也凝著神色,他看的卻是被俞佟佟指出來那人。
或許旁人沒注意,但李稷一直盯著他,發現他剛才有一瞬間的驚慌。
並且看麵前的小姑娘,眼底有隱隱的惡意。
太近了,小姑娘不知道危險,離得太近!
李稷便從觀審的位置上站起來,走過去橫在兩人之間。
“馬紳,你說你與吳家是世交,那麽跟殷氏關係如何呢?”
“我跟她公公認識,跟她不熟!”那人答。
三皇子側頭看向他:“嗓子怎麽了?”
“傷寒,有一點啞。”
“馬珅,我查過你與吳家有生意上往來,並且去年有過糾紛是嗎?”
“我……”
“另外,我曾看過仵作的驗屍報告,吳家人中毒而死,卻不是死於□□之類的首選毒藥。而是死於,一種罕見的斷腸草中毒。而你曾學過醫,你是否認得那種草?”
“回三皇子,小人並不認識斷腸草,我跟吳家是多年交情,也從未有過不和。”
似乎早猜到他不會那麽容易認,三皇子又接著說道:“在此案開審之前,我就看過數遍卷宗,發現一直有個疑點。殷氏說在她丈夫死後,她曾被擄走過。但是所有的人證物證都沒有,這是一片空白。在殷氏還清醒的時候,施大人曾給她錄過一份供詞,供詞上說她抓傷咬傷了擄走他的人。馬紳,你敢撩起手臂讓大家看看嗎?”
聞言,對方突然驚恐地後退一步。
已經有衙差上前,將馬紳按住,強行撩開他的手臂。
一看果然有許多甲印與牙印,他還想掙紮,但是被一向溫和的三皇子突然踩住了手,嚇得喊叫出聲。
那聲音聽到殷氏耳朵裏,原本對什麽都癡癡呆呆的女子突然就被嚇得哆嗦了一下,往遠處爬開。
她回過頭,指了指趴在地上的馬紳,聲音幾經波折總算發了出來:“是……是他……我記得……這個聲音……”
“殷氏在口供中說,擄走她的那人總是把她關在黑屋子裏。她看不清那人麵貌,但是記得聲音,所以你在堂上作證一直捏著嗓子說話,是怕他認出你吧。”
沒想到案情還有這樣的反轉,也沒想到三皇子年紀不大,竟有如此縝密的心思。
從前隻知他相貌出眾,到哪兒都能惹得小姑娘們爭風吃醋。
可如今聽他之言,可見三皇子是費了好一番心思在此案上,想要作出政績來的。
施大人不禁讚賞地看著他:“三皇子何時發現此人有問題的?”
“就在剛剛,多虧了俞六小姐!”
其實李稷是早就懷疑這個馬紳了,他這樣說一來是為俞佟佟解圍。二來,他並未第一時間揪出此人,是還有地方想不通。
原本還被嘲笑的小崽子就這麽分到了一半功勞,小身板不禁挺得直挺挺的,她覺得自己又可以了!
她原來也很厲害鴨!
馬紳索性說道:“我沒有擄走她,她是被吳家人賣給我的。再說殷氏本就是個人盡可夫的淫/婦,她的話根本不可信!”
可能是因為在公堂之上被指認出來太害怕,馬紳隻想把源頭推回那個女人身上:“不信你問問這些人,或者去我們鎮上打聽打聽,多少個男人玩過她!她髒到都被她婆家趕出來!你們不能信她!”
聽到這些粗鄙不堪的話,李稷擰緊了好看的眉。
他的眼角餘光瞥過俞佟佟,難得語氣重了一回,嗬斥住馬紳:“住口!”
這就是李稷想不通的地方。
他能證明案發當時,殷氏已被馬紳擄走關了起來,跟吳家人中毒而死沒有關係。
可是,卻無法替殷氏洗脫淫/亂的罪名。
按照律法,淫/亂也是死/罪。
三皇子畢竟還是個少年,要他當眾提及男女之事,他還有點不好意思開口。
然而案情既已到此處,俞相幽幽開口了:“很簡單,那些自稱跟殷氏有過奸情的,讓他們分別說出殷氏身體隱秘處的特征。然後找人親自驗明,如果說的不對就表示人證在信口雌黃,直接以擾亂案情……欺騙皇室的罪名抓去菜市場砍頭。”
後麵那句話是俞相看著三皇子說的,很明顯是嫌擾亂案情的罪不夠,直接以欺騙皇室定成死罪。手段如此狠厲,也隻有他了!
不過得承認此法有效,俞相的話一出就有幾人開始慌張了。
施大人一看可行,趕在葉大人之前開口吩咐道:“去找個女子來,替殷氏驗身!另外將這幾人分開重錄一份證詞,務必要他們講述清楚所謂與殷氏的奸情是在何時何地發生,以及至少說出三個殷氏的身體特征。”
等師爺將證詞以及結果呈上來,施大人看過後震怒:“果然這些人所言皆虛,他們根本所說的特征五花八門,卻無一點能跟殷氏對上。大膽刁民,竟敢欺瞞本官,欺騙皇室!你可知是死罪?”
施大人也學俞相的話恐嚇他們,將那些人嚇得紛紛跪下磕頭,直喊大人饒命:“大人饒命,大人饒命啊!”
“我跟殷氏其實沒什麽關係……沒,沒有奸情……”
“那可是有人花錢,讓你在公堂之上胡言?”
“這……也不是!”
“大膽!還不招認?是不是馬紳自己覬覦殷氏,又怕事情敗露,讓你們汙蔑殷氏的清白?”
這把馬紳也嚇得直磕頭,大呼冤枉:“大人,我都不認識他們!他們自己說是殷氏的奸夫,跟我可沒關係。但虎口鎮上還有許多人,能作證殷氏不守婦道。”
“不,不是……不是……他們說的那……”或許是察覺到公堂之上的風向開始偏向自己了,讓犯婦也敢於表達。
但她也說不出什麽,就一個勁兒地給施大人磕頭,每一下都擲地有聲,能聽到額頭種種砸在地上的鈍音。
她懷中的孩子哇哇大哭,馬紳又還不認罪,公堂之上頓時鬧得跟菜市場一樣吵。
施大人看那殷氏都在地上磕出血來了,想讓她不必如此。但對方依舊不停,執著地認為這樣就能討個公道。
三皇子虛心向俞相討教:“丞相大人一定知道這其中緣故吧?”
俞相站在那兒,臉上擺的表情就是‘本相知道,快來向本相討教,你們這些笨蛋’。
雖然施大人心裏覺得此人很欠揍,但案情當前應以大局為重,君子也當能屈能伸,於是他也虛心請教:“丞相大人,不知有何高見?”
小崽子也跟大家一起,眼珠子亮晶晶,巴巴望著爹爹。
俞相先起勢彈彈衣袖,既然你們誠心誠意地問,那本相就大發慈悲替你們解惑。
※※※※※※※※※※※※※※※※※※※※
昨天入 v看大家都在好開心呀,我要開始日九日萬啦,一會兒還有一更掉落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