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8 章
小三藏還是被爹爹給送走了。
為此, 一向乖巧的俞佟佟決定跟七姨娘一起生爹爹的氣。
慫如小崽子也不敢說什麽狠話,她隻是在每次看到爹爹的時候作無聲抗議。
可俞相也是有自尊心的人,而且早看準她打什麽主意。
為此,俞佟佟特意邁著小短腿, 背著手在爹爹身邊跟隻小蜜蜂一樣轉來轉去好幾次, 等爹爹叫她,然後她再假裝聽不見。
結果見爹爹都不上當, 反倒把自己給氣著了。
她齜牙咧嘴, 隻能雙手緊緊攥成小拳頭,憤憤地朝著爹爹哼了一聲, 然後掉頭就跑。
隻要我跑得夠快, 就能自我安慰:其實他很想挽回我們父女的感情,但是……我不聽我不聽!
可是自欺欺人隻能一時,其實偷偷想起來還是會有點難過。
小崽子一個人睡在床上偷偷抹金豆子, 自己問自己爹爹是不是一點也不在乎她?
就在俞佟佟以為自己的抗議毫無作用時,這一天俞相來了雨竹閣。
這天天氣極冷, 俞佟佟正蹲在地上,跟七姨娘一起圍著個火爐子。她把小手放在紅彤彤的火爐子前麵烤,烤熱到都有點疼了,才舍得縮回去。
說起來都已經開春了, 火爐子等物本來已經被收起來。
但是今年的天氣特奇怪, 就最近幾天突然轉涼, 還飄起了鵝毛大雪。
老人們都說天降異常,可能會有不詳的事發生。
俞相頂著風雪踏進屋來, 屋子裏的光線都隨之一暗。七姨娘連眼睛都沒朝那方向瞥去一眼, 小崽子卻忍不住回頭看過去。
“小六。”
爹爹叫她了?
太好了, 她終於有機會可以證明自己在生氣!
假裝聽不到了……聽不到……
屏住呼吸做好準備, 可是……
爹爹的下一句話就立即讓她舉旗投降:“想去看那個醜孩子就跟來!”
聞言,俞佟佟忍不住問:“爹爹,我可以看小三藏嗎?”
連七姨娘的眼角,都忍不住隨之動了一下。
俞相帶頭走出去,他也很傲嬌,你不答我我也不答你。
最後還得小崽子屁顛屁顛追出去。
“爹爹等我鴨!嗷嗷~”
哼哼,跟你爹鬥!
坐在馬車之上,俞佟佟偷偷掀開了車簾往外麵望。突來的降溫讓風雪回歸刺骨,才兩天時間路上的積雪已經可以覆過腳麵,車輪壓過去嘎吱嘎吱——
這兩天氣候太過異常,一般沒人出門。
除了,要去衙門看熱鬧的人外。
這兩天京城都在傳一個案子,說某犯婦是狐妖變的,不但毒殺了夫家十八口,還跟外人苟合產下了妖胎,今天便是那個案子終審。
當然,狐妖是不存在的。
隻是每當聽到有女子犯淫/邪之罪時,人們便習慣將她們打作狐蛇之妖。毒害夫家全家,如此歹毒,不是妖物又能是什麽?
當相府的馬車行到京兆府時,案子已經開審了。
今日雖然天冷,但是百姓卻不乏熱情,擠在衙門門口看熱鬧的群眾比以往哪一次都要更多。
他們無非是聽了狐妖那個傳聞,趕來一探究竟。
從小崽子的視角看過去,一個個都伸長了脖子,恨不得把自己原地變成大白鵝。
其中還有幾個熟悉的麵孔,連俞佟佟都認出來了。
咦,是上次被爹爹打過的哥哥們……
就是跟俞則寧混在一起的那些狐朋狗友,他們聽說如此香豔的故事,就忍不住獵豔的心,想看看那位傳說中的狐妖毒婦。
卻沒想到會在這裏碰到俞相。
俞佟佟連忙拉著爹爹,快走,往裏走,注意低頭隱蔽。
對方有三個人,可是今天爹爹隻帶了自己出來,萬一被他們報複,想打回來怎麽辦?
其實那幾人才應該害怕吧,他們平常在家連自己爹都不放眼裏,唯獨見著俞相就控製不住腿肚子發抖。
畢竟俞相心狠手辣起來,連親兒子都照樣往死裏打,俞則寧至今都不能痊愈下床。
“俞相到!”
葉大人端坐在主審的位置,旁邊陪審的位置,是一個俞佟佟沒有見過的年輕叔叔。
更令俞佟佟意外的是,她在這裏居然能見到三皇子哥哥。
三皇子坐在私設的觀審台上。
每年春季,皇帝會讓幾個皇子去各州府衙門觀審,一來是希望他們代替自己體恤民間冤情,二來也是考驗他們能力。
所以隻要是皇子,大多會希望自己能接觸到冤假錯案,若是能替人申冤昭雪,那也是他們贏得民心的好機會。
不過三皇子這回遇到的案子,有些棘手。
俞相不在公堂之上作過多的寒暄,直接看向堂下跪著的人。
如果是帶著獵豔心思來的人,恐怕要失望了。
因為這並不是個不沾凡土,脫俗出塵的狐妖,也不是個妖嬈不可方物的尤物美婦。她全身沾汙粗糙到幾乎辨不出本來顏色,頭發如沾了髒油的枯草,幾乎到了衣不蔽體的地步。不過考慮到要在大庭廣眾之下審案,還有皇子在場的緣故,所以給她身上披了快破麻布。
女子的頭死死垂著,辨不清麵目,姿態麻木仿佛不是活物。
如果不注意,你會以為她是一塊悲慘的石碑。
可是當懷中的孩子突然嚶嚀動了一下,女子連忙將他摟緊,喉嚨輕動,廢墟中居然飄出輕柔的哼唱聲。
才短短幾天的時間,小三藏就瘦了一圈,又變得像個小耗子了。
不過身上卻是幹幹淨淨的。
這裏在升堂,許多人圍觀著,他居然在睡覺,看起來躺在娘親的懷裏睡得格外安穩。
俞佟佟伸長了腦袋去看小三藏,又被爹爹把腦袋給按回來了。
她在路上答應了俞相,不可以在公堂上亂跑亂說話,爹爹才答應帶著她。
京兆尹葉大人問:“丞相大人,不知前來所謂何事?”
他一開口,旁邊的施大人就冷哼,明擺著看不慣那副諂媚嘴臉。
“我是來做人證的!”俞相如此說。
聞言,在場眾人包括葉大人在內,均露出驚訝的神情。
那個犯婦所生的孩子不知道什麽原因逃出去,被俞相家的六小姐當做孤兒撿回家了。
此事葉大人知道,但葉大人以為他跟俞相的交情,以及自己上趕著獻殷情,壓根不需俞相多跑一趟,替他瞞過去就是。
反正孩子已經找回了,不是什麽了不得的大事,哪兒能勞他老人家特意來走這一趟?
不過俞相怎麽想的,葉大人也不知道,他也不敢問。
他隻是誠惶誠恐,吩咐師爺:“讓人給俞丞相搬張凳子來坐。”
此話一出,施大人不樂意了:“葉大人,案子正在審呢。既然是證人,根據大梁律法沒有特意為證人備座的先例。”
“施大人,大梁禮法分尊卑,丞相大人官位高於你我,哪有我們坐著他站著的道理。”
“葉大人你這就是強詞奪理!本官隻知朝堂之上主審官最大!案情最大!”
這位施大人今天二十又五,官位雖不高,但卻是以一腔孤勇聞名。他看不慣朝中的趨炎附勢之徒,不屑於與他們為伍,不止一次頂撞過職位比自己高的大人。
年輕氣盛,隻為求個公道!
據說今日殷氏的案子就是他懷疑其中有內情,千辛萬苦換來的終審機會。
打個比方,施世恩的偶像就是包大人,他以鋤強扶弱,為民請命為己任。他跟葉大人走的不是一個路數,看不上對方所為。
“施大人!請弄清楚你在跟誰說話,你也知道公堂之上主審最大!而本官,才是這個案子的主審!”
沒想到還沒開始審案,主審跟陪審居然吵起來了。
如此精彩的一個開口,堂外圍觀百姓誰不說一句值?
也有人在心裏咒罵俞相,可不都是為他這個奸臣非要搞特殊引起的嗎?
爭吵之中,俞佟佟突然溜出了爹爹身邊,她小小的個子不會引人注目,甚至竄到施大人麵前還差點將他嚇著。
不知道小崽子跟施大人說了什麽,後者居然不再阻止給俞相設座。
這是眾人都沒有想到的!
三皇子的目光不禁落在俞佟佟身上,好奇她說了什麽。
隻可惜小崽子依舊躲著他。
這一插曲後,審案總算繼續!
然而說到案子,葉大人跟施大人眼看著又吵起來。
葉大人說:“殷氏犯案人證物證俱在,她投毒殺死夫家十八口,按大梁律法處以極刑,此判無誤。”
但是施大人卻堅持稱:“此案有諸多疑點,殷氏一個柔弱女子,她夫家還算殷實,有何理由要毒殺親夫?”
“很簡單,犯婦生性/淫/賤,她不甘於嫁的丈夫相貌醜陋,寂寞難耐,所以時常與人通奸。甚至跟家中小叔,還有鎮上鄉裏十幾口人都有染,怕丈夫發現就殺害了丈夫。隨後被婆婆懷疑,便殺害婆家剩餘十七口。”
葉大人跟施大人進入了激烈的討論。
那堂下跪著的女子看似一動不動,好像他們爭論的內容不是切乎自身。
可走近細聽,便能聽到她不住地在否認:“不是……不是……”
為什麽不大聲說呢?
旁人或許不懂,但是衙門裏久經的人明白。經曆過無數次堂審,或是威震或是恐嚇將犯人反複逼至絕境,便會像這樣麻木如草,連否認都不敢,她怕會挨打。
俞佟佟看著她這樣可憐,忍不住湊近去嗅了嗅。
女子身上雖然有些狼狽,但是俞佟佟卻沒有聞到特別難忍的惡臭。
她不知道跟誰說,隻能肯定地告給爹爹:“她沒有害死人……”
真的!
可審案不是小崽子一句話就能定奪的,連三皇子都不行。
李稷看著那犯婦殷氏和懷中的孩子,似乎若有所思。
“根據此人的證詞,她的丈夫是因病去世。而她腹中的孩子也是丈夫的遺腹子,但是由於後來被歹人擄走,等她回去時家中親人早已全部亡故。”
“那根本是她的推脫之詞,所謂擄走她的人根本查無此人。我想或許那就是她的奸夫,她逃走到奸夫處尋求庇護,後來更是喪心病狂回去毒殺夫家所有人。那孽種是她與奸夫的兒子,應當一同處死。”
“葉大人,稚子無辜!”
三皇子跟施大人都主張,那孩子是無辜的。但是葉大人卻認為那是野種,本就不該降生,應當一同處死。
“葉大人,殷氏第一個報案,如果她是凶手卻如此自投羅網嗎?”
“也許是她想反其道而行之,洗脫自己的罪孽呢?”
“可從她身上並未搜到毒藥,沒有證明事發時她回了吳家,她出現在吳家時距離吳家人死亡已經過去兩日了。”
“那就是她跟奸夫共謀。”
“葉大人!你不能先假定她有罪,從而各種證明她有罪!”
“施大人,殷氏平日作風輕浮我有證人,她與數十人有染,難道全鎮上的人都撒謊嗎?這有可能嗎?”
葉大人雖然常常被人罵狗官,但是目前在公堂之上是他占上風。
許多看熱鬧的百姓也都漸漸說,犯婦確實淫/蕩該死!罪大惡極!
“施大人,我不知你為何一口咬定是冤案,如今我有證據你沒有,你再多說便是強詞奪理,阻撓本官辦案。”
隨後葉大人又問三皇子:“三皇子,你認為如何?”
李稷看了一眼那婦人,她渾身血汙,頭發披散攪亂,幾乎擋住了全臉。
她的身體開始發抖,抖如篩糠。從發間縫隙仔細去尋或許能尋著她的眸子,並不如她外表那樣渾濁,卻如明珠蒙塵毫無生氣。
她在看著施大人,隻看著他。
這個唯一能替自己伸冤的人,看著他落人下風……
漸漸,眸子裏頭唯一的光芒滅了。
沒有證據證明自己無罪,無人替她作證。
即使陪審大人有替她沉冤昭雪的心,也無法的……
此案曆時八個月,足以抹掉一個人所有求勝求生的心智。
“我也認為,此案還有蹊蹺之處。”李稷道。
“三皇子,您別被這婦人做出的模樣給騙了。下官審案無數,經手有大半數案件都是婦人所犯下的。她們慣會做出可憐模樣博取同情,其實心如蛇蠍。
葉大人按自己的經驗與審案習慣,實在認為此案證據確鑿,無需再審。
就在他準備要判的時候,俞佟佟好想說話啊!
她忍不住啦!
“沒……她沒有害人!”奶聲奶氣的聲音,帶著怯生生。
跟這公堂之上的威嚴罪孽冷漠無力通通格格不入。
鼓起勇氣說完話,她又躲到爹爹高大的身形背後去啦,隻探頭探腦支出兩個小啾啾。
葉大人看在俞相麵上,柔聲道:“六小姐,此案複雜,你如何知道?這不是在玩過家家遊戲,你暫時不能說話哦。”
她就是知道!她聞得出來!
可是沒有人相信她,如果說出口別人隻會更當她胡言亂語。
怎麽辦怎麽辦?小三藏要沒有媽媽了!
小崽子不想要他變成孤兒!
她急得直跺腳,求助地望向爹爹。
她覺得爹爹說說話,一定能救的!因為爹爹很厲害!
她聽不懂,葉叔叔在說些什麽,但莫名就是覺得有點討厭他了。
來之前在馬車上很開心的,但是沒想到,要麵對的場景這樣殘忍。
眼圈說紅就紅,拿爹爹的袖口揉著。
不知道是不是有心靈感應,原本熟睡的小三藏突然哇哇大哭起來。
他沒睜眼,是在做噩夢哭。
那女子拍拍孩子,輕輕哼著童謠哄著,仿佛隻有此刻才是鮮活的。
她明明沒哭,但是此畫麵卻看的李稷與施大人心頭一酸。
可斷案不能隻看惻隱之心,施大人之所以能斷定此案有冤,是因為他曾私下詢問過這婦人,那時她還能清晰陳述冤屈。
如今卻已經癡癡不能言了!
可惜,他沒能找到證據!
在公堂之上被葉大人問得啞口無言,可惡!
他恨自己的無力!一腔熱血自以為有心報國,可兩大奸臣就在眼前,還未正式在朝堂上與他們博弈,在自己擅長的公堂之辯上卻連婦孺都保不住。
兩大奸臣?
是的,一直沒插言的俞相也被施大人記了一筆。
他知道他倆勾結的關係,認定俞相是來給葉大人撐腰的。
可惜了他與三皇子有心平反,正義難抒,遇到這兩個小人阻……
“怎麽不可能?”
哎,突然誰在說話?
施大人心頭正憤憤不平,順著聲音看過去。
見俞相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不徐不疾地反問:“怎麽就不可能,是全鎮上的人都撒謊呢?我認為有可能!”
施大人跟三皇子:“???”他知不知道,他在說什麽?
葉大人:“?!!”相爺,您反駁的……好像是我的觀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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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能看到這裏的大家哦,撒花~~~~接下來俞相日常開始做人啦~~相府越來越和諧美好了~~小崽子越來越討人喜歡啦~~~漂亮的男孩子越來越多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