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章
雨竹閣東麵有一片竹林,常年挺拔清脆,夏季雷雨來臨時聽雨打竹林的‘唰唰’聲可解煩悶。它既然能被冠做院名,可想曾經也是風光過的。
不過近些年來漲勢不好。加上無人打理,雪落過後遠遠望去斑駁一片,顯得蕭條極了。
七姨娘站在門前,望著那片竹林出神已經一個時辰了。
她係著純白色的披風,肌膚如雪,眼眸含水,清冷的氣質刻在眉心,整個人幾乎要與前邊那片與她相對的雪地融為一體。
身後的丫鬟夏兒忍不住開口:“姨娘,那竹林有什麽好看?奴婢聽說大夫人的院子裏有番邦花種無數,即使冬日也能營造出萬紫千紅的景象。”
“還有二姨娘院子裏去年新種的紅梅也開了,開得枝茂繁盛。就咱們院子裏顯得光禿禿的,太過蕭條,要不也多種點花草給您觀賞?”
夏兒滿心期待等著七姨娘采納自己的主意。
隻聽那貌若天仙的女子開口:“想要熱鬧不如你效仿棠梨院的下場,也給這雨竹閣添一把火?”
聞言,婢女立刻解釋:“奴婢也是好意,怕您成日待在這院子裏悶得慌。你若是不喜歡便算了,可別曲解奴婢,奴婢真沒有咒您的意思。”
“我不覺得悶,若是你悶便走,我這兒又不缺你一個。”
好冷漠!
長著一張吐氣如蘭的臉,但七姨娘卻不是溫柔之人。
她這個人性子就跟她冷若冰霜的外表一樣,堅硬又鋒利。
即便對身邊伺候的親近之人,也一貫是冷言冷語。
反正,七姨娘多的時候都待在屋裏緊閉房門,對這院子興趣不大。
倒是這些丫鬟們私下愛就幾個姨娘攀比,比來比去有人覺得雨竹閣最冷,有人覺得五姨娘住的蘆菊院最寒酸。
但如今,再差的也差不過南院。
七姨娘這是想到了八姨娘的下場,所以心頭積鬱嗎?
夏兒若不是已經跟在七姨娘身邊伺候好幾年,恐怕也會如此認為。
但其實她們家姨娘跟八姨娘交情不過泛泛,最多偶爾一起約著去二姨娘那兒喝口茶而已,不至於為了那楚氏被趕去南院就傷春悲秋。
七姨娘她性子就是如此,倒不是針對誰。
就連相爺來時,七姨娘的臉色也並不會好多少。
也不知道是誰惹到她就是了,反正她好像對誰都充滿了怨氣。
還好夏兒已經聽慣了七姨娘言語辛辣,她隻好低下頭不敢再說話,任由冷風嗖嗖往脖子裏麵吹。
這時,眼角瞥見一個穿淺紫色衣裳的婢女路過。
夏兒眸光一亮,心想這下有人替自己挨罵了。
不過抬起頭,卻見是個陌生麵孔的婢女端著木盆走來。
“那就是六小姐的婢女?”七姨娘問。
“回姨娘話,是的。一共來了兩個,一個叫香菱一個□□雨。”夏兒小聲往她耳朵裏說三道四,“我看都不這麽樣,尤其是這個香菱,一股子風騷味兒。”
聞言,七姨娘白了她一眼,意思你還聞得出來風騷什麽味兒?
“姨娘你看呐,香菱哪兒像個認真幹活的丫鬟?腰帶袖口鬆鬆垮垮,不知道以為她幹什麽去了。還有她脖子上戴那麽大一串項鏈,也不怕墜得慌。”夏兒還在拱火。
七姨娘也注意到了,那丫鬟脖子上戴的綠鬆石項鏈,名貴無比。
……
睡了個懶覺的俞佟佟,醒來才聽說自己房裏的丫鬟跟七姨娘發生了矛盾。
小崽子從床上坐起來,依稀聽到外邊有吵架聲。
春雨已經過來拉她:“六小姐,香菱被七姨娘的人欺負了,你快去看看。”
“啊?”
俞佟佟剛醒時是懵的,小手動作僵硬地撓了撓頭。
任由春雨幫她穿上了衣裳,但是卻連頭都沒梳。
小崽子頂著亂糟糟的小腦袋,被春雨拉去給香菱撐腰。
當她去的時候,看到的情形是這樣的。
香菱跌坐在地上,哭得梨花帶雨。她周圍全是七姨娘的侍婢,一個個叉著腰,鼓著眼,看來剛經曆了一番惡戰。
不過吵了快一個時辰,大家喉嚨幹了人也乏了,詞匯用盡,目前處於車軲轆話你來我往的階段。
香菱說:“我好歹也是六小姐的貼身丫鬟,你們欺人太甚。”
夏兒說:“也不看看這是誰的院子,就算你們小姐來了我們姨娘也是照罵不誤。”
俞佟佟:“???”剛睡醒,誰能告訴她,到底關她什麽事?
夏兒剛放完狠話,卻見那個小小的身影過來了,頓時收斂了一些囂張,退到七姨娘身後。
七姨娘此時正坐在台階上喝茶,還是那副清冷遺世模樣,完全讓人看不出來剛剛那場罵戰她也親自‘下凡’參與了。
香菱臉上有個巴掌印,正是她打的。
俞佟佟跟春雨一人搭一把手,將地上的香菱扶了起來。
一看到六小姐,那刻香菱的眼淚更洶湧了,幾乎是‘嗷’一嗓子哭出來的。
“六小姐,嚶嚶——”
這一聲帶著尾音的長啼,給俞佟佟嚇得小小身子一顫。
“到底發生什麽事啦?”
香菱一邊哭一邊訴苦:“奴婢今早上得了相爺吩咐,去取些牛奶給小姐你喝。回來路過七姨娘門前,她便對奴婢橫挑鼻子豎挑眼,冷嘲熱諷一番更上升到言語侮辱。甚至還打了奴婢,小姐你看我的臉。”
香菱蹲下身,把腫起的那半張臉給俞佟佟看。
小崽子有點被嚇到了,香菱臉上的巴掌印很深,她沒想到看起來漂亮高冷的七姨娘竟然比八姨娘還要厲害哎。
夏兒忍不住反駁:“你怎麽不自己說說,我們姨娘為什麽要打你?又不是沒有緣故的。”
俞佟佟點點頭,她覺得自己要問清楚,重複道:“為什麽姨娘打你呀?”
“……小姐,奴婢想著早起為你做一道甜點,需要用到蜂蜜。但又不方便再去找一次王管家,便想問七姨娘先借一點。可是七姨娘她不肯借,她身邊的婢女更是陰陽怪氣說蜂蜜昂貴,不是什麽人都能吃。奴婢就不明白了,六小姐乃是相爺千金,您想吃什麽不行?便替您氣不過,跟七姨娘的婢女吵了起來。誰知道七姨娘護短,不講道理就給了奴婢一巴掌……”
“胡說八道!”夏兒打斷她,“姨娘打你是因你不分尊卑,你敢說清楚你當時的口氣多囂張嗎?不過是六小姐身邊的婢女而已,竟敢當著我們姨娘的麵挑剔雨竹閣喪氣,又是暗諷我們姨娘不得相爺寵愛,所以該對你們六小姐有求必應,低聲下氣。沒有自知之明的東西,還真以為一人得道,能讓你這種雞犬升天啊?”
“你罵我雞犬?你也是丫鬟,你自己不也一樣?”
“我跟你不一樣……”
這兩人又吵起來了!
不過聽她們吵架,俞佟佟差不多明白了,都是為一罐蜂蜜惹出來的。
香菱想用蜂蜜做甜食,但是她又犯懶不想在出院去拿,所以就找七姨娘借。
但是人家不借,可能香菱說話又不好聽,就惹到了七姨娘,所以被打。
至於陰陽怪氣嘛……應該雙方都有。
俞佟佟聽她們一人一句,總有刁鑽的詞語讓對方難堪,將對方貶到了泥裏。
小崽子默默在心裏感歎一句:“真厲害呀!”
跟人吵架她就不行,每次一激動腦袋就好像被掏空了,事後想起來才後悔自己沒發揮好。
香菱跟夏兒吵的不可開交,俞佟佟就用崇拜,‘想學習’的目光在兩人之間轉來轉去。
甚至,有點想拿個小本本記下來。
但是隨後反應過來,自己好像還不怎麽會寫字哦。
這場罵戰夏兒占了上風,香菱想不出還嘴,高挑的身形試圖躲到俞佟佟這小不點的身後:“六小姐,你要替奴婢做主啊!”
無端被揪出來當盾牌的俞佟佟:我隻是一個小孩而已呀!
她完全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麽主?
“六小姐,夏兒她指桑罵槐,你難道不說句話嗎?”香菱目光催促地盯著她。
這下,所有人的視線都落到六小姐身上。
她沒有娘,小小一隻就得獨當一麵,自己的事自己做主,丫鬟的事也要她做主。
雖然俞佟佟並沒有聽出夏兒罵了自己,但她既然都被推出來了,隻好抿著小巧的嘴巴走到七姨娘麵前去。
七姨娘放下了茶盞,遞給夏兒。
夏兒立刻會意接過來,躲到七姨娘身後去。
六小姐不知道的是,七姨娘極其護短。
雖然她自己時常懟得身邊丫鬟大氣不敢出,但是卻不允許別人為難她的下人。
否則管你什麽人,別怪她無差別攻擊!
不是夏兒吹牛,就六小姐這樣的,她家姨娘能罵哭十個。
隻見,俞佟佟小步走到七姨娘麵前,先是主動給對方行了個禮。
她現在已經學會行禮啦!
就彎下腰,然後抬眼偷偷去瞥七姨娘的臉色。
見對方眸色無波地看著自己,小崽子臉上露出甜甜的笑容。
“姨娘,你是仙女嗎?”
七姨娘:“?”
“我知道,你經常關著門是不是在默默修煉?”
“……”
俞佟佟伸出小手,揪住七姨娘鬥篷的一角:“仙女不要生氣哦,佟佟害怕打雷。”
哪怕冷漠如七姨娘,萬年如寒霜的臉也不禁微微變化,以表達她此刻的疑惑。
這個六小姐究竟傻不傻?
不是據說八姨娘的院子接連出事,都是因為這個孩子嗎?
為什麽她半點看不出來?
就是個普通小崽子,甚至還有點缺心眼。
七姨娘在俞佟佟搬來第一天將她拒之門外,明顯是不歡迎她。
第二天又打了她的丫鬟,她居然還對自己笑得出來?
七姨娘不像八姨娘那般張揚著的惡毒,卻有自成一派的刻薄。
對於喜歡清靜的她來說,俞相突然安排個人住進自己的院子裏,無異於上門給她找不痛快。
本來七姨娘準備了滿腹怨氣,釀成一腔冰水,隨便吐出點冰碴子都能讓這小崽子吃不消。
可誰能解釋一下?為什麽這小丫頭突然伏在她的膝上撒嬌,甚至還抱住了她的腿。
“姨娘,收到小六送你的花花了嗎?喜歡嘛?”
小崽子覺得七姨娘身上的味道挺好聞,所以忍不住想跟她親近。
但是她這反應,卻叫七姨娘無所適從。
豆丁大點的小姑娘趴在她膝上,眼巴巴瞅著自己,七姨娘隻覺得渾身不自在。
她這個人擅長‘冷戰’,卻聽不得別人誇讚自己的話。
幾乎是躲閃般地站起身,後退半步,吩咐夏兒道:“我困了!”
又……又困了?
大家都還等著看好戲呢!
難道七姨娘跟六小姐之間不是必有一戰的嗎?
七姨娘居然連一句話都沒說,就匆匆關上房門。
為什麽?
被六小姐嚇到了嗎?
還是被六小姐萌到了?
夏兒簡直太失望了:姨娘,這不是你的正常水平啊!
*
等麵前的房門關上,俞佟佟低頭看到了昨天擺在姨娘房門口的花,已經被踩成花泥了。
一場鬧劇,居然就這樣結束。
香菱仍然委屈六小姐不替自己做主,在俞佟佟耳邊念叨:“六小姐,我不是要挑撥您跟七姨娘的關係。您是相府千金,是相爺的心肝肉,七姨娘又不是特別受寵,她憑什麽給六小姐你臉色看。”
俞佟佟喝著牛奶,等抬起頭來嘴邊沾了一圈奶胡子。
她聽著,香菱好像就是在挑撥哎。
小崽子又把臉埋進奶碗裏,她心虛,並不覺得自己是爹爹的心肝肉。
雖然爹爹這兩天送了很多禮物給她,但是卻沒來看過她。
哎,又是感覺不到父愛的一。
香菱見六小姐不搭腔,便給春雨使了個眼色。
後者也說道:“六小姐,我也覺得七姨娘今天欺人太甚。她打的不是香菱的臉,而是打你的臉!”
“為什麽?”
“我跟春雨是您的丫鬟,我們就應該是一體的,你的榮寵與我們息息相關。我倆是真心伺候六小姐,會在外邊維護你,小姐你也該維護我們才對。”
“哇,還有這種說法嗎?”
小崽子一臉沒見過世麵的表情。
突然就有些慶幸,那天管家叔叔讓自己選的時候,她沒有多選幾個丫鬟。
不然再來兩個香菱跟春雨,天天跟姨娘的丫鬟吵架,她哪兒頂得住啊!
小孩子對情緒感知都是很敏銳的,別人是不是真心待她,其實她心裏有數的。
比如麵前這兩個,沒有!
“六小姐,奴婢特意給你做的甜點,快嚐嚐吧。”
香菱氣不過,還是去王管家那裏拿了兩罐蜂蜜。
她其實並不怎麽會下廚,所謂甜點,就是橘子裹蜂蜜而已。
不過小孩嗜甜,一般都愛吃,香菱這也算是取巧。
俞佟佟慢悠悠舔著勺子上的蜂蜜,豎起耳朵聽到香菱在跟春雨小聲嘀咕。
“我算是知道了,七姨娘今日那樣氣急敗壞,是因為她壓根吃不上蜂蜜。”
“真的嗎?”
“那是自然,據說今年出產的白蜜少。七姨娘成天板著張守活寡的臉,自然不會受相爺寵愛!”
“不要偷偷說姨娘壞話!”一道小小的聲音義正言辭。
香菱和春雨被俞佟佟盯著,兩人隻好噤聲了。
喝完奶吃完甜點,俞佟佟又趴到銅鏡麵前欣賞自己的小揪揪。
隨後她把梳妝台抽屜挨個打開,將裏麵的首飾拿出來數著完。
春雨跟香菱臉色戚戚,收拾完碗筷出門再嘀咕。
“六小姐在數她的寶貝,會不會發現什麽?”春雨有些擔心。
“不會的,她那麽小,連數都數不明白。”
“也對,我們隻偷拿了一小部分。”
然而此刻——
屋內的俞佟佟一臉認真:“珠子少了十顆,翡翠鐲子少了兩對,長命鎖少了一顆鈴鐺,襪子少了一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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