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2章 帝王篇(番外)
賭石會裏所有東西都是要靠下賭得到,剛剛那個男子會有如此癲狂之色,想必是賭輸了。
然而趙徹問周圍的人,他們都搖頭表示不知道賭局究竟是什麽。
這裏的人似乎對這些也見怪不怪了,沒一會兒便散開,繼續尋找自己想要的東西。
沈柏好奇的很,還不想走,很快有個戴猩紅獠牙麵具的人朝他們走來。
麵具背後應該是個成年男子,他身量很高,肩背寬闊,幾乎把趙徹和沈柏完全攏在其中,壓迫性很強。
沈柏有點害怕,下意識的往趙徹身後躲。
趙徹倒是不以為意,挺直背脊看著那人,那人俯身湊到他耳邊說:“小公子若是有興趣,可出十兩銀子問規矩。”
問個規則就要十兩銀子,難怪其他人都不知道內情。
這神秘感是弄得相當足了,趙徹不差錢,也不怕有人搞事情,很是爽快的出了十兩銀子。
那人用手顛了顛,確定分量不輕,對趙徹說:“小公子請隨我來。”
趙徹拉著沈柏往前走,那人低頭看向沈柏,正要說話,趙徹又拿出十兩銀子給他,說:“我們一起。”
算是幫沈柏也出了問規矩的錢。
那人收了錢沒說什麽,帶著兩人繞過小攤,從一條被樹木掩映的小道往前走。
趙徹很少來這邊,隻知道這裏有個清泠湖,對這邊的環境卻不熟悉,往前走了一截,賭石會的喧囂便慢慢散去,燈火的光輝也變淡,這條路黑下來,靜謐得有些詭異。
沈柏害怕的抓緊趙徹的手,緊張的問:“還有多遠啊?”
帶路的人低聲說:“很快就到了,二位不必害怕。”
趙徹打定主意要看看他們弄什麽名堂,沉住氣往前走,約莫又走了百來米,一個簡陋的土地廟出現在眼前。
昭陵不宣揚鬼神之說,但對佛道兩派還是很尊重的,允許他們開設廟宇,收納香客,但所有廟宇都要事先跟朝廷報備,且不能行不軌之事。
趙徹的記憶裏,城東並沒有什麽土地廟。
但到都到這兒了,趙徹也沒有立刻戳穿,仔細打量這個土地廟。
土地廟裏沒供土地神,而是供著一棵樹,那樹不高,但樹冠很繁茂,幾乎占據了整個土地廟的空間,樹幹上懸掛著很多錦囊,不知為何錦囊裏似乎有東西散發著瑩瑩的光澤。
樹下盤腿坐著一個穿著黑鬥篷的人,那人麵前放著香爐,裏麵隻插著一根紅燭,紅燭已經燃了一半。
這場景詭異得有點過分了。
引路人在土地廟外麵站定,對趙徹和沈柏說:“來者皆是有緣人,請問你們想求什麽。”
沈柏還是第一次在開賭前聽到這樣的說辭,好奇的問:“我們想要什麽,難道你們就能給什麽嗎?”
“隻要能賭贏,自然可以。”引路人篤定的說,周圍沒有光亮,他戴的麵具卻顯現出淺淡的光澤,越發像鬼魅。
沈柏有點害怕,用趙徹的袖子擋住臉。
趙徹不喜歡這種弄虛作假的招數,開門見山的問:“要用什麽做賭注?”
引路人說:“這就要看小公子想要什麽了。”
“我……”趙徹剛想說話,引路人又說:“小公子可要謹慎些,想要什麽若是說出口,這賭約就算成了,可由不得反悔。”
這不是強買強賣嗎?
趙徹的眉頭皺起。
沈柏探出腦袋,期盼的說:“真的要什麽都可以嗎?”
引路人很有耐心,說:“你可以試試。”
沈柏猶豫了下,說:“我想要有起死回生之術。”
她年歲還小,直到現在仍不能接受皇後已死,且再也不會回來的事實。
她想擁有起死回生之術,讓皇後能再回來。
這個想法簡直是異想天開,趙徹不覺得有人能做到,然而坐在樹下那人卻突然開口對沈柏說:“過來。”
沈柏下意識的往前走了一步,趙徹立刻拉住她,引路人臉上的麵具越發紅豔,好像有血要滴下來,引路人提醒:“小公子,賭約已成,請小公子放手。”
趙徹不放手,冷冷地說:“她是我帶來的,我不允許……”
話沒說完,趙徹感覺有一股無形的力量將他的手一點點撐開,他努力想要握緊卻無能為力,甚至連開口說話都做不到,隻能眼睜睜的看著沈柏往前走去,這種情況對趙徹來說是從來都沒有過的,他也不過十來歲,說不慌張是不可能的。
沈柏走進土地廟,來到那個穿黑鬥篷的人麵前,那人問沈柏:“你猜這個火會不會滅?”
他問的是他麵前那根蠟燭。
這裏沒有風,火苗筆直的燃著,如果沒有外力幹擾是不可能滅的。
趙徹想說不會,沈柏盯著蠟燭看了一會兒卻說:“會。”
幾乎是話音剛落,那蠟燭便毫無緣由的熄滅。
這裏沒有其它的光亮,很奇怪的是,在那根蠟燭熄滅之後,周遭的事物還是能被看清楚,並沒有受到什麽影響。
一個錦囊從樹上緩緩飄落,來到沈柏麵前,穿黑鬥篷的人對沈柏說:“你贏了,去吧。”
沈柏抓住那個錦囊,左右看看,好奇的問:“我現在可以讓人重生了?”
那人沒說話,一抬手,沈柏便憑空消失不見。
沈柏!
趙徹喊了一聲,原本無法動彈的身體一下子獲得自由,直接衝進廟裏。
廟裏空蕩蕩的,沈柏確實不在那裏了,趙徹伸手要掀那人的鬥篷,身體再度被控製住,那人紋絲未動,問:“既然進來了,賭約也算成了,好好想想,你最想要什麽。”
第一次被如此無禮對待,趙徹有些惱怒,低吼道:“大膽,放開我,你把她弄哪兒去了,你知不知道我是什麽身份!”
那人並不在意,幽幽的說:“剛剛那個小丫頭,和你的帝位,注定隻能得一個,想賭嗎?”
趙徹啞然失聲,因為眼前這個人一開口就點明了沈柏的女兒身,知道這個秘密的人可是一個巴掌都能數得過來的。
他就算是江湖騙子,也不是一般的江湖騙子。
趙徹很快冷靜下來,他看著那個人,堅定的說:“賭。”
“賭什麽?”
“賭人定勝天。”
“若要忠臣良將漫山枯骨做代價呢,還願意賭嗎?”
“……賭!”
趙徹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給出肯定回答。
剛說完,指尖傳來一絲刺痛,一粒殷紅的血珠緩緩飄到那人手上,那人把玩了一下,說:“賭約已成,誰輸誰贏日後自有分曉,去吧。”
趙徹還想問問題,眼前一黑,而後周遭的景物巨變,他和方才一樣,站在一開始的攤位,那個被捅的人已經抬走,隻剩下一片殷紅的血跡。
趙徹有點愣神,抬起手看了一眼,手指完好無損,一點受傷的跡象都沒有。
“哥哥!”
沈柏從人群裏擠過來,拉著他的手一個勁兒的打量,關切的問:“你沒事吧?”
沈柏的表情也是驚疑未定,但周遭的人還是在忙自己的事,似乎並沒有察覺他們突兀的消失又出現。
趙徹直覺這個地方不宜久留,帶著沈柏走出去,回到馬車上,趙徹才有一點踏實的感覺,正恍惚著,沈柏湊到他身邊,好奇的問:“殿下,我們方才是不是遇到神仙了?”
她在天橋看過戲法,知道有的可以大變活人,但那是要用布擋著不讓人看的,這次她卻是自己實實在在親身經曆,回到熟悉的環境後,便覺得不可思議,興奮極了。
“沒有。”趙徹否認,還是不大相信鬼神之說,沈柏立刻拿出自己的錦囊做證據,信誓旦旦的說:“真的是神仙,這個錦囊我以前從來都沒見過的,它突然出現在我手上,就是神仙送給我的。”
趙徹拿過錦囊認真打量,錦囊的布料很普通,就是城中隨處可見的棉布,上麵的繡紋也很一般,還沒有內務府的繡娘繡得精致,說是仙人之物,委實太勉強了。
錦囊裏是空的,什麽東西都沒有,但沈柏對今晚的奇遇深信不疑,怕趙徹搶走錦囊,沒一會兒便特別寶貝的收回去。
趙徹對今晚發生的事還很警惕,交代沈柏不要說出去,讓禁衛軍把她送回太傅府。
一夜沒怎麽睡,第二天一大早趙徹就跟恒德帝說了賭石會的事,讓京兆尹好生查探。
半個月後,參與組織賭石會的人都被查出來,裏麵的東西有真有假,涉及的金額卻很大,而且還牽扯了人命案,京兆尹為了政績,相當賣力的審問。
趙徹去過牢裏一次,所有人卻說他們根本沒見過戴血紅獠牙麵具和穿黑鬥篷的人。
這麽多人不可能都在說謊,趙徹越發覺得不對勁,這個時候沈柏得了天花。
天花是傳染極強的病,治愈的可能性極低,一診斷出來,整個太傅府的人都被看守起來,不得隨便出府,負責看診的太醫進進出出都要經過嚴格的清洗程序。
趙徹是不能出宮看沈柏的,隻能讓人去打探消息。
天花來勢洶洶,沈柏一直高熱不止,生病以後就沒清醒過,在說糊塗話。
趙徹特意交代打探詳細一點,這些糊塗話也傳回來一二,沈柏說她遇到了神仙,有起死回生的仙術,要讓皇後複活。
趙徹猜到沈柏會說這個,她到底年歲還小,就算被叮囑不能說出去,這種時候也還是控製不住。
沈儒修膝下隻有沈柏一個兒子,恒德帝很倚重他,讓太醫院全力供應藥材,不管需要什麽,統統往太傅府送去。
趙徹是不相信沈柏會就這麽得天花病死的。
他們一起經曆了匪夷所思的事,以後還要一起登鼎,不可能止步於此。
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思索了許久,趙徹最終決定讓人把沈柏遇仙人得仙術這個消息散播出去。
這種話尋常人是不會相信的,但傳的人多了,也會吸引人的注意。
城中百姓都在背後議論沈柏是不是中邪瘋了,不然怎麽會一直說這種不著邊際的話。
三日後,雷暴天氣轟然而至,那天晚上雷聲轟鳴不斷,好多人都沒睡著覺。
第二天一大早,瀚京出了大事。
守皇陵的侍衛進宮急報,有天雷劈中皇後墓碑,墓碑碎裂不說,連墓都被披爛了。
昭陵皇陵選址極為講究,在風水很好的地方,每年都有高僧誦經,建國百餘年來,還是頭一遭被雷劈,這個消息一出,瀚京所有人都人心惶惶,擔心昭陵國運走到盡頭,會有大的災禍發生。
朝廷主張不信鬼神,但大多數百姓都是信命數的,富貴貧窮、災禍之類的,總覺得冥冥之中自有定數。
為了安撫城中百姓,恒德帝立刻請雲山寺的主持帶著弟子去皇陵作法鎮守,同時讓大理寺暗中調查此事,看是否有人膽大包天,敢在皇陵裝神弄鬼。
兩件事同時進行,這個時候沈柏平安度過天花,恢複如常。
太醫回宮稟報此事的時候,連恒德帝都有瞬間動搖,差點相信這世上真的有鬼神之說。
不然怎麽沈柏說自己遇到仙人得了仙術以後,馬上就得天花差點殞命,而皇後的墳墓也被雷劈中不得安生?
不過恒德帝到底繼位這麽多年了,見過的風浪很多,並不會一下子就輕信這件事,他當即要傳召沈柏進宮問話,太後卻先一步找到恒德帝。
太後年紀大了,怕死得很,怕沈柏剛好,還會傳染天花,不同意恒德帝召沈柏進宮,而且最近邪乎事一件接一件的出,太後覺得讓沈柏進宮不會有什麽好事。
太後極力反對,恒德帝最終還是屈服了,同意讓沈柏在家多待一段時間,確定天花真的好了再出門。
而這個時候城裏又流傳起另外一個說法,沈柏的確遇到仙人得了仙術,但她年歲太小,承載不了仙術的力量,所以才會出現和天花一樣的症狀,在她得天花期間,仙術不受控製施展開來,皇後本來是有希望複生的,但這要沈柏一命還一命,皇後仁善,生前不忍害人,死後更不願讓沈柏這樣一個孩子換自己複生,便還是長眠地下,仙術無用,沈柏也就恢複如常了。
這個傳說傳得有鼻子有眼,都快把仙人長什麽樣都說出來了,前後邏輯也基本對的上,城中百姓很是相信這個傳說,都覺得沈柏是接觸過仙人的天選之子,日後必然能成大器。
恒德帝讓大理寺的人在皇陵仔細查探,但暴雨之後,很多東西都被衝刷掩蓋,基本找不到人為的證據。
不敢讓事情繼續發酵下去,恒德帝讓大理寺終止調查,請雲山寺主持出麵作了場法事安撫人心,借機昭告天下,皇後永遠都是皇後,就算病故,以後也不會有其他人占她的位置。
這個告示一出,便徹底斷了德妃和其他人的希望。
不管他們做什麽,都再也沒辦法登上後位,這也是變相的告訴世人,就算皇後不在,衛家沒落,趙徹的太子之位也不會動搖。
告示發出去的時候,趙徹正在慈安宮陪太後用午膳。
太後被皇陵的事煩擾,覺得沈柏是個妖孽一樣的存在,對趙徹耳提麵命,要他以後離沈柏遠點,趙徹順從的應下。
太後對趙徹逆來順受的態度還是很滿意的,祖孫倆正嘮著嗑,德妃前來拜見,趙徹識趣的起身離開,出門的時候,看見德妃紅著眼,像隻鬥敗的公雞一樣站在外麵,他神色平靜,如往常一樣向德妃行禮,喚她一聲母妃。
德妃連麵子功夫都沒辦法做,癟了癟嘴,衝進去找太後訴苦。
趙徹沒有聽牆角,他大概猜到德妃會跟太後說什麽。
李家和呂家的利益幾乎都成一體的了,德妃做不了皇後,李家和呂家自然難保永久的繁榮,太後作為呂家地位最高的人,怎麽也要為呂家後人多想想。
父皇出了不再立後的告示,對李家和呂家肯定要有所補償,衛家隻怕要越發日暮西山。
趙徹緩緩往前走著,心裏不斷盤算推演,他知道,守住這個後位要付出很慘重的代價,接下來很多年,他可能都要步步忍讓,伏低做小才行。
但這些對他來說都沒有關係,他隻要做好自己的太子,一步步從父皇手裏接過皇位就好了。
沈柏一直在家待到立冬才被恒德帝召進宮裏,那天趙徹很早就從太學院回了宮,恒德帝沒召他去禦書房問話,他吩咐禦膳房做了滋補的藥膳,估摸著沈柏進宮的時辰,帶著小貝去禦書房找恒德帝。
快到禦書房的時候,果然看到沈柏在宮人的指引下走來。
月餘未見,沈柏瘦了很多,原本圓嘟嘟的臉一下子長開了不少,身子也小了一圈,顯得個頭高了些,眼睛還和以前一樣炯炯有神。
看見趙徹,沈柏停下來,等他走近才規規矩矩行禮:“沈柏拜見太子殿下。”
趙徹細細打量她,見她雖然清瘦,臉卻是紅潤有光澤的,確定她已經好了,背著手端著架子問:“身子都好了?”
“謝殿下關心,都好啦。”沈柏笑著說,趙徹又問,“還覺得自己有仙術嗎?”
趙徹一直盯著沈柏,把沈柏細微的表情都收在眼底,他說完這句話以後,沈柏明顯愣了一下,然後才說:“那都是我生病時說的胡話,當不得真的,太子殿下還是莫要取笑我了。”
趙徹凝眉,直覺沈柏不大對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