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就這?
顧恒舟終於不再是之前那種冷冰冰沒有感情的樣子。
沈柏乖乖閉嘴,把沈七摁進懷裏,抱緊顧恒舟的脖子,腿也用力夾住他的腰。
兩頭猛獸同時躍起撲向兩人,顧恒舟將劍橫在眼前,右手食指和中指在劍上抹了一下,劍身沾上他的血,頓時發出一聲比剛剛的獸鳴更可怕的轟鳴,純黑色的怨靈爭先恐後的從劍身湧出,在那兩隻猛獸撲到麵前的時候形成一個巨大的黑色龍頭。
"吼!"
一聲龍吟響徹天際,原本燦爛的星辰被烏雲遮擋,遠處隱隱有雷聲傳來。
龍吟卷起狂風,黑色怨靈還在不斷地往外湧,形成龍身。
"抱緊了!"
顧恒舟說完抓住龍須,下一刻,黑龍筆直的騰空,沈柏抱緊顧恒舟,低頭看見龍尾隨意一掃,直接將那兩隻猛獸的獸靈拍散。
"吼!"
黑龍又叫了一聲,以它為中心。四周的空氣都震動起來,正下方的緣君被強大的氣壓震懾,吐出一口血來,手中琴弦悉數斷裂,沒了抵抗力。
衛如昭身周的金光瞬間大漲,一個佛印打在緣君身上,那些被他飼養的魂靈爭先恐後的湧出來。
沈柏一直關注著下麵的情況,連忙對顧恒舟說:"顧兄,就是現在。"
顧恒舟放開龍須,抱著沈柏筆直下墜,沈柏把沈七交給顧恒舟,晃動腕上的鈴鐺,開始吟唱安魂曲。
鈴鐺聲輕靈的散開,躥到空中的魂靈懸浮在空中不動了,隨著鈴鐺聲和安魂曲的聲音,他們漸漸恢複自己最初的模樣,又聽了一會兒,他們的身形漸漸淡化,縮成一顆顆瑩潤的光球。
沈柏抬手,用掌心麵向它們,輕輕一推,柔聲道:"去吧。"
那些光球立刻向東南方向奔去。
顧恒舟帶著沈柏穩穩落地,沈七立刻伸手要沈柏抱,沈柏沒理,往頭頂看了一眼,沒找到那條黑龍在哪兒,顧恒舟把沈七摁回自己懷裏,沉沉道:"那隻是一時用來嚇唬人的,不必管它。"
嚇唬人?
沈柏疑惑的看向顧恒舟的手,他手上的傷口已經愈合。一點血跡都沒有。
隨隨便便就召喚龍來嚇唬人,顧兄你這樣未免也太有排麵了吧。
沈柏腹誹,這會兒也沒急著追問,提步走到衛如昭身邊,緣君這會兒才咳嗽著坐起來。
他用的琴弦斷了,發冠也掉在地上摔得碎裂,烏發有點亂,衣服也沾染了血,沒了第一次露臉時的仙氣飄飄,從頭到腳都透著狼狽。
"魂靈真強,這是我做製香師以來,見到最強的魂靈了。"緣君笑著說,神情並不慌張懊惱,反而有些癲狂的興奮,"雖然不能為我所用,但有生之年能看到力量這麽強大的魂靈,對製香師來說也已經足夠了!"
你又得不到,還被打成了重傷,就為了看上一眼?
沈柏不能理解,下巴微抬看著緣君問:"那兩個姑娘是不是你殺的?"
敗局已定。緣君沒什麽好為自己辯解的,坦然點頭,說:"是我。"
"就為了破壞驛站的陣法,挑起民憤,你就殺了她們?"沈柏質問,語氣有點沉,在她眼裏,這些風塵女子的命和其他人的命一樣珍貴。
她們身處汙濁之地,卻在努力的活,沒有人能隨意決定她們的生死。
緣君並不在意沈柏的話,理直氣壯道:"有時候的一些犧牲是在所難免的,反正她們在那裏也是卑賤的苟活,若我功成,說不定還能替她們尋個好人家,直接為她們換靈,讓她們開始嶄新的生活。"
緣君抬手理了理淩亂的發絲,仿佛自己才是普渡眾生的佛。
在他的世界裏,死亡不再可怕,換靈也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他可以決定任何人的生死和未來。
沈柏聽得有點生氣,沈七突然從顧恒舟手裏掙脫,飛到緣君麵前給了他一爪子,奶聲奶氣的怒罵:"壞人!"
沈七亮了利爪,在緣君臉上抓出三道血痕。
緣君偏頭,任由殷紅的血珠不斷湧出,舔唇笑道:"不愧是東方家的人,竟然能解除製香師與魂靈之間的契約。"
沈七不知在緣君手下受了多少奴役,揮了一爪子後立刻又飛回來,猶豫了一下,還是掛到沈柏手臂上,他雖然感受到顧恒舟身上有和自己相近的氣息,卻還是害怕。
沈柏想起上次沈七陷入緣君的陣法,被那些惡鬼啃噬,忍不住皺眉,緣君是東方家以外技藝最高的製香師,還得了皇族的倚重,背後卻做出這樣的事,連剛出生的小孩兒都不放過,那其他製香師又能好到哪兒去?
難怪東方家會一直受到詛咒,難怪東方翎要讓她送那些魂靈歸位。
沈柏呼嚕著沈七腦袋上的胎毛。看了眼站在旁邊的衛如昭。
以這人執拗的脾氣,他隻怕寧願耗上一輩子在南襄除靈,也不會想要走什麽捷徑。
沈柏心裏有了盤算,打了個響指,衝牢房裏麵喊道:"邱大人應該都聽到了吧,還不快來把案犯押入牢中?"
埋伏在四周的官兵立刻湧出來,他們看不到魂靈也看不到顧恒舟和沈七,隻看到沈柏突然出現,大概知道她和衛如昭在跟緣君鬥法,最終以緣君吐血落敗收場。
緣君都敗在兩人手下,這些人看沈柏和衛如昭的眼神相當敬畏。
邱大人親自送沈柏和衛如昭回驛站,第二天一大早,宮裏來人,召沈柏和衛如昭進宮。
緣君供認不諱,邱大人向慕容麟匯報了整個案子的來龍去脈,慕容麟對沈柏和衛如昭的態度熱切了許多,約莫是沒有想到,他們身為昭陵人,竟然比南襄的製香師還有能力。
衛如昭話少,全程幾乎都是沈柏在和他聊。
旁邊伺候的宮人被慕容麟屏退,不過表麵上看這裏隻有三個人,實際上旁邊還坐著顧恒舟和沈七。
沈七黏沈柏得很,隨時隨地都想掛在沈柏身上,現在沈柏得了東方翎給的鈴鐺,隨時都能看到顧恒舟,顧恒舟索性不躲了,一直守在沈柏身邊,順便防備著沈七一時興起闖出什麽禍事。
沈柏極會打官腔,借著這件事說服慕容麟打開南襄和昭陵之間的商貿往來,等這個話題聊得差不多了,沈柏話鋒一轉,提起製香術的利弊。
慕容麟喝了點酒,原本跟沈柏相談甚歡,聽到沈柏轉了話題,臉上笑意微收。
製香術在南襄國已經存在兩百餘年,東方家受到詛咒隱世,這件事並沒有宣揚出去,便是慕容家也不知道東方家這些年發生了什麽。
東方家曾經的輝煌是真的,慕容家雖然成了皇族,但至今仍受限於東方家,慕容家的人說沒有想法是不可能的。
之前製香術被東方家壟斷,現在沒了血脈聯係,其他人也可以研習製香術,慕容家當然比任何人都更希望能夠了解製香術的奧秘,能夠擺脫東方家的桎梏,完全的掌控南襄。
沈柏現在對製香術提出質疑,破壞的可不是一個兩個的利益,還有整個慕容家的利益。
沈柏知道慕容麟在想什麽,緩和了語氣,想試探一下慕容麟的底線在哪兒。然而剛說了沒兩句慕容麟就沉沉道:"聽說昭陵自古都有女子不得主張外事的規矩,沈小姐來南襄數日,不會連老祖宗留下來的規矩都忘了吧。"
慕容麟的語氣不大好,帶了警示,沈柏見好就收,不再繼續這個話題,溫和笑道:"君上說的是,方才是我越矩了。"
沈柏不再說話,飯局頓時變得壓抑起來,慕容麟隻吃了幾口就起身離開。沈柏也不著急,慢悠悠把桌上的好吃的好喝的都吃掉,然後才和衛如昭一起出宮。
過了兩日,慕容麟讓宮人送來同意南襄國和昭陵互通往來的文牒,暗示沈柏收拾收拾該啟程回京了。
人家都下逐客令了,沈柏也沒厚臉皮的硬留下,請慕容軒吃了頓飯,給瀚京寫了信,帶著茶白在南溪城中買了些特產然後就準備啟程回昭陵。
然而啟程前夜,南溪打了一夜的旱雷。第二天一大早,慕容軒親自來驛站請沈柏和衛如昭進宮。
慕容軒的神色凝重,眸底滿是急切,沈柏也沒拿喬,簡單收拾了一下就和衛如昭一起進宮。
慕容軒直接把他們帶到了慕容麟的寢臥,南襄國君的寢殿相當奢華,到處都鑲嵌著夜明珠,窗戶是琉璃的,陽光透進來,色彩斑斕,然而殿中卻彌漫著一股惡臭,還隱隱有細微的痛吟。
沈柏被熏得皺眉掩鼻,慕容軒走到床邊急切道:"你快來看看我父王!"
循聲望去,慕容麟躺在寬大的床上,前幾日還好端端的人,這會兒身上的皮膚已經完全潰爛,臭味就是從他身上傳出來的,走得近些,還可以看見那些潰爛的皮肉上有白色的類似蛆蟲的生物在蠕動啃咬。
這種場景,沈柏隻在戰場上那些堆成山的死屍上見過。
沈柏有點反胃,問慕容軒:"都這樣了,你們為什麽不請禦醫來為君上診治?"
慕容軒皺眉說:"禦醫來看過了,但父王的脈象沒有任何異常,禦醫試了很多種方法都不能為父王止疼,父王年輕時受過傷,落下舊疾,後來緣君來了南溪,為父王治好舊疾,便再也沒犯過了。"
脈象沒有異常?
沈柏問慕容軒:"你看不到嗎?"
慕容麟疼得受不了,在床上打滾。慕容軒和宮人一起幫忙把他按住,急切的問:"我什麽都看不到,沈柏,你看到了什麽?我父王是不是被邪祟附體了?"
慕容軒剛說完,慕容麟便失控的吼叫:"殺了我!快殺了我!"
應該是痛到骨子裏了,才會讓一位國君說出這樣的話。
沈柏聽得不忍心,試著抬手晃了晃,腕上空蕩蕩的,鈴鐺沒有動靜,說明沒有魂靈在這裏。
沈柏看向衛如昭。衛如昭抿唇,神色也不輕鬆。
沈七把腦袋埋進顧恒舟懷裏,似乎被這一幕嚇到,顧恒舟淡淡的說:"這是製香術的反噬,時間至少已經超過十年,蟲已入骨,無力回天。"
顧恒舟的聲音平穩,語氣平靜到極點,如同沒有感情的鐵麵判官,直接宣判了慕容麟的死刑。
慕容麟還在不斷地讓別人殺了自己,發現周圍的人都無動於衷,開始自己撞床頭,慕容軒沒見過慕容麟這樣,急得眼眶發紅,死死的抱住慕容麟,求他保持冷靜。
鬧了一會兒,慕容齊端著一碗藥從外麵進來,直接走到床邊給慕容麟灌下去,慕容麟喝完很快昏死過去。
慕容軒鬆了口氣,失力的跌坐在地上。期盼的看著慕容齊問:"皇兄,你找到可以治療父王的藥了?"
慕容齊麵色凝重,沒回答慕容軒的話,沉沉道:"你在這裏守著父王。"說完看向沈柏和衛如昭說,"請沈小姐和衛先生移步。"
慕容齊帶沈柏和衛如昭去了議事閣,他讓宮人都退下,進門之後,直接屈膝向沈柏和衛如昭跪下。
他好歹是一國儲君,這一跪,分量可夠重的。
沈柏連忙伸手去扶。慕容齊卻執意跪著不動,朗聲道:"請沈小姐和衛先生救救我父王,我願簽下和書,此後不管發生什麽事,南襄都願與昭陵互通商貿,和睦友好,絕不向昭陵發起戰事,若是昭陵有難,南襄定會出兵相助!"
慕容齊到底是儲君,雖然也很擔心慕容麟的安危,卻不像慕容軒那般慌亂無措,給出的條件滿是誠意,卻無半分諂媚,即便是跪著,也依然有一國儲君該有的風範。
"大殿下請起,我等絕非趁火打劫之輩,這件事若是有能幫得上忙的地方,我和舅舅絕對傾力相助。"
沈柏堅定地說,抓住慕容齊的胳膊將他拉起來,慕容齊這段時間對沈柏的了解多了一些。也知道她雖然是女子卻有著男子的擔當,起身後歉然道:"我聽父王說前些時日沈小姐曾當麵質疑過製香術的利弊,當時他有些不喜,還催促沈小姐趕緊回昭陵,他年紀大了,又一直身處高位,對沈小姐有怠慢之處,還請沈小姐不要見怪。"
慕容齊不認同慕容麟的說法,隻差直白的說慕容麟年紀大老糊塗了。
"大殿下言重了。"沈柏連忙說,而後問。"我方才聽說國君曾被舊疾困擾,後來被緣君治好,再也沒有發作過,眼下緣君剛入獄,國君就犯了病痛,緣君當年可是用製香術為國君治療病痛的?"
慕容齊神色肅穆的點頭,說:"這件事是慕容家的辛秘,父王年輕時也曾與東方叔叔一起在沙場征戰,落下一身病疾,後來越發嚴重,那時我還小,隻記得父王曾與東方家主密談,兩人大吵了一架,不歡而散。"
慕容麟受病痛困擾痛苦不堪,應該是想讓東方擎派東方家的製香師為他治療病痛,但東方家的製香師早就不入世了,東方擎不肯答應,雙方才會因此爭吵。
"後來緣君為父王治好病痛,東方叔叔曾派人送來秘方,說有朝一日父王興許能用上,但父王生東方叔叔的氣,讓人將秘方直接燒毀,母後那時尚在人世,便讓人暗中去找東方叔叔,又要了一份秘方,母後臨終前交代我保管好秘方,方才給父王喂的便是秘方熬製的藥。"
慕容齊說完歎了口氣,他不知道其中內情,卻也覺得這件事多半是他自己的父王做錯了。
沈柏點頭,東方家深受詛咒之害,自然知道製香術的反噬有多可怕,不肯為慕容麟治療也是為他好。
隻是她現在對製香術才到入門級別,根本不知道該如何解決反噬作用,正猶豫該怎麽跟慕容齊說,慕容齊搶先道:"製香術在南襄存在了兩百餘年,引發的爭鬥混亂不少,我也覺得此術並不是傳說中那麽好,隻是這其中實在牽連甚廣,一時也不能完全杜絕,若沈小姐和衛先生能救我父王。我一定窮其一生,讓用製香術的人慢慢走上正道。"
慕容齊說得堅定,已經下了很大的決心。
沈柏也知道這不是一日兩日能解決的事,正要鬆口,宮人的聲音從外麵傳來:"殿下……"
"混賬,本殿不是說過有要事要議,不許任何人打擾嗎?"
宮人剛喚了一聲,慕容齊便冷聲嗬斥,外麵安靜了一瞬,宮人硬著頭皮說:"殿下。東方家又派了一位門主來,門主要見殿下。"
東方家的門主?
慕容齊微怔,正在抿唇思索要不要讓人進來,議事閣的門被一腳踹開,一個穿得破破爛爛、蓬頭垢麵的少年郎大搖大擺的走進來。
少年郎漫不經心的在屋裏掃了一圈,而後衝慕容齊抬抬下巴,說:"爹都要死了,還有什麽事比這個更重要,你連爹都不要了?"
這話很是無理,哪怕這少年自稱是東方家的門主。慕容齊也在瞬間皺了眉頭,那少年的眉頭卻皺得比慕容齊更緊。
少年的目光依次掠過衛如昭、顧恒舟和沈七,最終落在沈柏身上,很是不屑的嘁了一聲,挑釁道:"就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