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白虎

  沈柏是個極會引到別人說話的人,美人鄉那兩個姑娘把自己這些年聽到的和緣君有關的八卦趣事全都說出來。


  聽說緣君自己其實出身寒門,無父無母,無親無友,出現在南溪的時候,隻是個清俊少年郎,那時南溪正好有位世家小姐患有瘋症,成日流著口水瘋瘋癲癲不識人,緣君為她種了凝神香,不出一月,這位小姐的瘋症便好了,身上還有一股很是好聞的清香,緣君立刻在南溪名聲大噪起來。


  不過他並沒有被金錢繁榮迷住眼,隻為有緣人種香。


  後來城中接連出現出現離奇死亡案件,官府沒辦法找出真凶,請了不少製香師也沒有辦法,緣君暗中調查此事,最後發現是一位製香師被自己養的魂靈反噬,那個魂靈能量很大,無法無天,緣君和魂靈打鬥過程中,釋放出自己的魂靈白虎,眾人才知這個仙氣斐然的製香師與旁人不同,飼養的竟然是獸靈。


  製香師在南襄國存在了兩百餘年,百姓皆知製香術有常人不及的力量,也知道在東方家的製香師隱世之後,其他流派的製香師開始通過養靈來提升自己的技藝。


  普通人是看不到魂靈的,他們不清楚養靈過程如何,又會帶來怎樣的危險,隻知道製香技藝研習得不夠高超的製香師容易被魂靈反噬失去生命,但這是製香師的錯。


  製香術本質上來說對人是有利的,隻要有錢,請得技藝高超的製香師為自己種香,不僅可以改變自身的命運。甚至還能改變一個家族的運勢,何樂而不為?

  但緣君的出現讓其他人知道,除了已經死去的人的魂魄可以被飼養成魂靈,一些猛獸的魂魄也可以被飼養,而且獸靈的能量還比一般魂靈強大,緣君在眾人的印象中自然而然比其他製香師高了一等,也正是因為這個,緣君才能得到君上的倚重。


  畢竟慕容家是被東方家輔佐支持才成為皇族的,東方家一直都不讚成養靈,君上也不好明著跟東方家對抗,緣君養的獸靈正好給了君上一個很好的台階。


  而且這位緣君容貌出眾,清軍朗潤,又喜歡穿青色、白色這樣的衣服,每次出場都清冷絕塵,仙氣飄飄,傳言他醉心製香術的研習提升,不近女色,在南襄女子中一直占據著相當高的地位。


  兩個姑娘又跟沈柏說了一些緋色八卦,沈柏聽完有一下沒一下的敲著桌子問:"所以,緣君就是靠著獸靈奪得製香師桂冠的?"

  沈柏問得直接,其中一個姑娘約莫也是愛慕緣君的,立刻出言維護:"公子這話說得怎麽好似不屑一顧?緣君可是整個南襄飼養獸靈的第一人,連東方家這樣的製香世家都沒人能馴服獸靈,可見難度之大,緣君是當之無愧的南襄第一製香師!"

  連風塵女子都這樣想,其他人是不是也都覺得東方家的製香技藝已經完全比不上其他人了?


  不知道是不是和雲裳相處了幾天的緣故,沈柏對這個緣君的印象越來越不好,他雖然養的獸靈,但那天晚上來抓沈七的時候,那一身仙氣之下隱藏的戾氣頗重,比起雲裳的從容淡定實在是差了很大一截。


  就他這樣,怎麽能和東方家的製香師相提並論?

  慕容軒不知道東方家派了製香師到沈柏身邊,但他知道東方家對南襄和慕容家的意義,輕咳一聲不讚同道:"製香術起源於東方家。他們不讚同養靈肯定是有原因的,而且東方家的製香師已經多年未曾入世,沒有較量過,也不能確定東方家就沒人能馴服獸靈吧。"

  慕容軒說完,那個姑娘立刻撅著嘴說:"東方家當初用血緣為借口,壟斷製香術,讓整個家族壯大,後來被人揭露其實根本不需要血緣限製,人人都能靠天賦和努力成為製香師,他們無顏以對,便躲在家中不敢出來見人,還搏了個淡泊名利的名聲,真是好生虛偽。"

  那個姑娘說完,另外一個立刻接著說:"是啊是啊,聽說百多年前,東方家的製香師一夜之間暴斃,後來他們就不入世了。誰知道東方家是不是幹了什麽虧心事遭到報應,再也沒人能研習製香術了呢。"

  這話真是越說越離譜了。


  沈柏暗暗握拳,有點生氣,原來世人在背後竟然是這樣議論東方家的。


  雲裳對沈七很好,對沈柏也溫和有禮,沈柏已經把她當成自己人,正要發怒,一直掛在她手臂上的沈七突然放開她懸在空中,他的眉頭擰著,小臉皺著明顯在生氣。


  沈柏一驚,正要把它逮回來,桌上的酒壺突然炸裂,碎片飛濺,將兩個姑娘的臉劃傷,淡淡的血腥味在空氣中彌漫開來。


  兩個姑娘捂著臉驚呼,沈七聞到血腥味,眸底浮起淡淡的血霧,沈柏顧不得那麽多,起身抱住他摁進懷裏,又放了一錠銀子在桌上,沉聲說:"今日還有事,不喝酒了,二位妹妹拿去開點傷藥吧。"

  沈柏說完拉著慕容軒走出去,慕容軒一頭霧水,問沈柏:"發生什麽事了?剛剛是不是你搞的鬼把那個酒壺弄炸了?"

  小爺要是有那樣的本事就好了。


  懷裏的沈七不安分,撲棱著要出去,沈柏怕他暴走,猶豫了一下把衛如昭之前給的那串佛珠戴到沈七手上,沈七果然掙紮得沒那麽厲害了。


  然後對慕容軒說:"東方城主之前說我八字輕,容易招邪祟,入夜以後最好不要隨便出門,這兩日玩得太高興我給忘記了,剛剛可能是邪祟找來了,我得馬上回驛站去。"

  慕容軒看不到沈七,隻看到沈柏取下佛珠塞自己懷裏去,南襄是從來沒有八字這種說法的,不過沈柏提到了東方擎,慕容軒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相信沈柏,沒有多問什麽,和護衛一起送沈柏回驛站。


  慕容軒騎馬,沈柏抱著沈七上馬車,馬車簾子剛放下,沈柏立刻把沈七從懷裏拎出來,沈七的狀態不對,一雙眼睛血紅,散發出幽幽的紅光,乍一看像兩隻遠遠掛著的紅燈籠,詭異如魔,而他手腕上的佛珠正散發著淡黃色的柔和金芒,像某種神秘的禁製,壓製著沈七身體裏翻湧的力量。


  沈柏隻在第一天見過沈七跟衛如昭打鬥的場景,不確定那是不是沈七暴走時候的巔峰狀態,既害怕沈七失控,又怕這串佛珠會傷害沈七。


  沈柏心跳加快,壓低聲音跟沈七說話:"小七七,你乖點,別亂來啊,回去以後娘親給你吃好多好吃的,然後給你做好多好玩的玩具,行不行?"

  沈七沒有回答,嘴裏發出咕嚕咕嚕的奇怪聲響,像是在跟她說什麽,沈柏沒聽明白,湊到沈七嘴邊問:"你說什麽?"

  話音剛落,耳邊傳來嗬嗬的冷笑,循聲望去,馬車窗簾被掀開,一個腐爛了的骷髏頭探進來,馬車還在行進中,那看不出是人是鬼的東西攀在馬車上,眼窟窿裏散發出幽綠的光澤,很像話本子裏寫的惡鬼。


  沈柏是死過一回的人,也見過不少大場麵,冷不丁看見這麽個玩意兒還是被嚇得倒抽了一口冷氣,尖叫聲被她壓在喉嚨,骷髏頭和她對視一眼就要往裏鑽,沈柏本能的把沈七摁進懷裏,一腳猛踹。


  骷髏頭被踹飛,窗簾晃悠了兩下重新遮上。


  還能被踹飛,看來也不是那麽可怕。


  沈柏在心裏安慰自己,正要放鬆下來,車頂傳來嘭的一聲巨響,像是有什麽巨物砸到車上,車身劇烈的晃動了一下。沈柏一個趔趄,在馬車壁上狠狠撞了一下。


  "我去你大爺!"

  沈柏吃痛罵了一句,突然發現周圍靜悄悄的,這麽大的動靜慕容軒和護衛竟然沒有反應。


  沈柏疑惑,抱著沈七掀開車簾看了一眼,整個人愣住。


  馬車隻駛出了一段距離,周圍卻已經看不到房屋建築,馬車不在南溪城中,莫名其妙出現在亂葬崗,慕容軒和那些護衛都不知道去了什麽地方,周圍沒有點燈,隻有幾十雙幽綠的眼睛和腐爛猙獰的骷髏架子,話本子裏的人間煉獄應該也不過如此吧。


  沈柏抱著沈七出了會兒神,頭頂突然閃過一圈白色光暈,一個穿黑袍的男人從車頂跳到車轅上,他手裏拿著一把長劍,以絕對的保護姿態擋在沈柏麵前,將那些衝過來攻擊沈柏的骷髏一一擊退。


  沈柏覺得這個黑袍男人很眼熟,好像之前在哪兒見過,但不知道是不是太緊張,那些記憶非常模糊,不管她怎麽想都想不起細節。


  黑袍男人的動作非常利落,提劍就能把一個骷髏劈成兩半,一腳也能把骷髏頭踹成碎渣,但這些骷髏數量一點都沒有減少。


  沈柏一開始以為方圓十裏的死屍都被召集了過來,仔細觀察才發現這些骷髏頭被打碎以後馬上就能重新組合在一起,根本就打不死。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


  沈柏皺眉,懷裏的沈七還在不停地發出咕嚕聲,手腕上的佛珠發出的亮光被他眸底的紅光蓋住,猶豫片刻,沈柏抓住沈七手腕上的佛珠低聲說:"小七七,成敗在此一舉,娘親相信你啊。"

  說完,沈柏在沈七光嫩的那半邊小臉上親了一口,取下了他手上那串佛珠,一股黑沉的煞氣立刻向四周彌漫來開,卷起一地飛沙走石。


  沈七眸底的紅光大盛,從沈柏懷裏飛到馬車上空,之前還源源不斷朝馬車攻擊的骷髏停下動作,仰頭看著沈七,似乎也感受到了危險,然而下一刻,所有骷髏如同餓狼見到了美味的食物,全都撲到沈七身上。


  骷髏太多,結成一個巨大的球,球很快落地,在地上砸出骨頭碎裂的聲響,沈柏聽到有人在哭,還有人在尖銳的狂笑,那笑聲瘋狂可怖,讓人心底發慌,然後沈柏看到了讓人作嘔的一幕。


  那些撲在一起的骷髏,在互相啃咬對方,把對方的手、腳、頭蓋骨掰下來,嘎嘣嘎嘣的吃進自己嘴裏。


  昭陵國史上曾有記錄,有一年大旱,昭陵各地都顆粒無收,先是有人賣兒賣女苟活,繼而挖草根樹皮,吞食泥土,再後來,便是人吃人。


  這樣的災難實在過於殘忍血腥,史書記載並不詳細,後世對這段曆史也是諱莫如深,如今沈柏卻算是親眼看見了。


  她偏頭想吐,想到沈七被這些骷髏撲在最裏麵,立刻想下馬車去幫他,卻被那個黑袍男人攔腰抱住,一把摁進懷裏。


  視線看不見,聽覺便靈敏起來,隻剩下嘎嘣嘎嘣的嚼骨頭的聲音,讓人毛骨悚然。


  沈柏用力掙紮,大聲喊:"放開我!我要去救我兒子!"

  那人不鬆手,沈柏掙紮不開,仰頭在他脖子上狠狠咬了一口。


  她用了很大的力氣,咬破了他的皮肉,卻沒感受到血腥味,分明不是活人。


  沈柏後脊發涼,那人扣著她的後腦勺低聲說:"別看。"

  聲音極啞,曆經風霜,卻又讓沈柏覺得滿是溫柔繾綣。


  眼眶酸脹得厲害,沈柏不知道自己為什麽突然很想哭,好像抱著自己這個人,是自己很愛很愛的人。


  可是,為什麽呢?她愛的人不是顧兄嗎?顧兄現在在睦州啊。


  正疑惑著。身後傳來風聲,腰間一緊,沈柏被黑袍男子推進馬車裏,腦袋被磕了一下,似乎有血湧出來,沈柏卻顧不上疼,掀開車簾爬出來,而後愣住。


  黑袍男子正被一個巨大的怪物追殺。


  那個怪物有兩個人那麽胖,身上有很多道血紅的裂痕,兩眼通紅,手上揮舞著兩個骷髏架做武器,它身上的裂痕正在恢複,黑袍男子明顯不是他的對手,邊打邊逃,明顯是想把怪物引開,離沈柏遠點。


  怪物抓不到他,嘴裏發不出不滿的吼叫,如同某種被鎮壓的凶獸。


  怪物身上的裂痕恢複大半的時候,沈柏終於認出,那是被吹得脹大十幾倍的沈七。


  雲裳說,養靈的方式有很多種,有人用自己的精血喂養魂靈,有人與魂靈簽訂契約,捉靈來將它養成蠱靈,一方消亡,另一方也會隨之消亡。


  剛剛那些骷髏,是靈,而沈七吃了他們。


  不,沈柏否定自己的想法,剛剛那些骷髏撲上去,是想連沈七也一起吃掉。


  所以蠱靈應該不是固定的,而是可以被取代的,喂靈不是把捉來的魂靈給蠱靈吃,而是讓他們互相蠶食,誰最終吃掉對方,誰就是被契約約束的蠱靈。


  沈七隻是個孩子,即便到現在,神智也隻有四五歲的孩子大小,沈柏無法想象他是怎麽在這樣惡劣的環境下生存下來的。


  心髒窒悶得厲害,小拇指卻隱隱有些發燙,低頭,沈柏發現之前雲裳給她和沈七下的連心術開始生效,下一刻,耳邊傳來沈七的哭喊。


  他像是正承受著巨大的痛苦,哭得撕心裂肺。


  "小七?"

  沈柏喊了一聲,那哭聲卻沒有斷絕,沈柏仔細分辨了一下,發現那聲音不是沈七說出來的,而是直接在沈柏腦海中響起的。


  沈柏坐回馬車,閉上眼睛凝神想著沈七,不多時,意識進入一個封閉的空間。


  沈柏看見沈七,他還是小孩兒模樣,身周卻有很多紅絲纏繞,那些紅絲穿透他的皮肉,像是在蠶食他的身體,又像是迫不及待的要和他融為一體。


  沈七閉著眼睛無力反抗,隻能放聲大哭。


  沈柏被眼前這一幕刺得心痛,走過去想救他,卻在還有兩三步距離的時候被一股無形的屏障擋住。


  "喂,小鬼!"

  沈柏拍著屏障呼喊,沈七沒有反應,哭聲越發淒慘。


  沈柏手上沒有能用的東西,隻拚盡全力去撞那個屏障,卻被一次次反彈回來,最後一次,沈柏被彈回自己的身體,她正要凝神再去找小七。卻聽見清脆的木魚聲。


  "舅舅!"沈柏心底一鬆,掀開車簾大喊,"快救救小七!"

  話音落下,雲裳撐著一把傘,帶著漫天花雨自空中緩緩踏步而來。


  這一幕美得驚心動魄,沈柏稍稍安心,沈七察覺到雲裳闖入,放棄追殺那個黑袍男子,炮彈一樣朝雲裳攻來。


  雲裳並不害怕,素手微抬,漫天的花瓣聚集凝結成一個護盾,在沈七撞到護盾上以後,花瓣散開,化作一條條長鞭將他捆起來。


  沈七現在神智全無,嘶吼想要繃斷鞭子衝出來卻無可奈何。


  沈柏不覺得害怕,隻覺得心疼,高聲說:"姑姑。不要傷他。"

  話音剛落,沈七一聲怒吼,掙斷鞭子,強大的衝擊波襲來,雲裳抬手捏了個花盾在沈柏麵前,不過花盾還沒完全成形的時候,黑袍男人飛過來,搶先一步將沈柏抱走。


  馬車被衝擊波擊得散架,雲裳看了黑袍男子一眼,沉聲道:"陣眼在東南方三十裏的槐揚樹下,你帶小姐過去,樹下拴了一條黃狗,小姐要親手殺了它才行。"

  雲裳的語氣平靜,像是認識這個黑袍男人,沈柏放心下來,麻溜的抱住男人的脖子,腿也夾住他的腰,方便男人行動。


  男人約莫使了什麽法子,他的臉被一團黑霧擋著,這樣近的距離沈柏也什麽都看不到,隻感覺男人似乎看了自己一眼,然後就抱著她朝東南方向奔去,越過他的肩膀,沈柏看見雲裳和沈七纏鬥在一起。


  男人速度很快,約莫一刻鍾的時間,那棵拴著黃狗的槐揚樹便出現在眼前

  男人抱著沈柏飄然落地,黃狗凶惡的朝兩人狂吠起來,恨不得能立刻掙斷繩子把兩人撕碎。


  沈柏被狗咬過,有點怕,不過想到沈七,咬咬牙放開男人準備下來,男人卻沒鬆手,隻將自己的劍塞進沈柏手裏,握著她的手啞著聲說:"別怕。我幫你。"

  話音落下,男人把沈柏翻了個麵,讓她的後背貼著自己的胸膛,攬著她的腰腰,帶她朝那條黃狗殺去。


  劍是冷的,他的手是冷的,胸膛也是冷的,沈柏卻覺得自己的心髒被狠狠燙了一下。


  男人的速度很快,揮劍的動作幹脆果斷,沒有絲毫猶豫,幽藍的劍光快要碰到黃狗的時候,拴著它的鐵鏈突然斷裂,黃狗縱身一躍,躲開那一劍,而後咧唇,露出滿口獠牙朝他們撲來。


  男人從容不迫,抱著沈柏後撤躲開,黃狗窮追不舍,嘴裏的狂吠漸漸變了調,不像是狗,更像是某種大型獸類,黃狗騰空的時候,沈柏看見有尖利的爪子從他厚實的毛發中湧現出來,妖冶詭異。


  縱使沈柏活了兩世,看到這一幕也會被嚇到,但身後的男人一直緊握住她的手,箍在她腰上的手也如此強勁有力,沈柏忍不住出神,想起上一世,有一年顧恒舟回京述職,也曾趁夜翻進太傅府,在書韻苑的院子裏教了她一套劍法。


  那天晚上月光輕柔如水,顧恒舟也像現在這樣,箍著她的腰。握著她的手,沉聲在她耳畔講解動作要領。


  那些要領沈柏一個字都沒記住,隻知道顧恒舟的掌心很燙,聲音很好聽,貼在耳邊說話的時候,氣息滾燙,會將她的耳廓灼得緋紅,讓她心跳不止。


  身後的人……是顧兄嗎?

  沈柏感覺自己的心髒被一隻無形的大掌箍住,很痛,還有點喘不過氣來。


  如果真的是上一世的顧恒舟,再見到他,她應該很開心很激動的,可是這會兒她隻感受到莫名的難過,好像她忘記了什麽重要的事。


  "吼!"

  一記震耳的虎嘯打斷沈柏的思緒,那條黃狗一直沒辦法撲殺他們,到了氣急敗壞的地步,皮肉綻裂,露出來的卻不是血肉,而是雪白的毛發,它的四肢變得粗壯,個頭也變高,眨眼間,從不起眼的黃狗變成了一隻威風凜凜的白虎。


  這隻白虎的毛發厚實油亮,腦門中央有三道紅痕,形成一個歪歪扭扭的王字,它的眼睛通紅,一張嘴露出猙獰可怖的獠牙,威懾力十足。


  是緣君在背後搞鬼!


  整個南襄,除了他沒有人在飼養獸靈。


  白虎比黃狗的行動更快,迅猛的朝沈柏他們撲來,男人抱著沈柏躲避,啞著聲在她耳邊說:"它的目標是你,我現在要放開你,可以嗎?"

  沈柏很冷靜,沒有問他想做什麽,隻是握緊手裏的劍問:"我要怎麽做?"

  "跑!"

  男人隻說了一個字,下一刻沈柏便感覺腰上一鬆,人已經站在地上。


  許是看到兩人分開,白虎覺得有可乘之機,興奮地咆哮起來,沈柏沒工夫看它,握緊手裏的劍拔足狂奔。


  她卯足了勁兒,把上下兩輩子逃命的本事都拿出來,然而白虎的速度不是她這樣的普通人能比得上的。


  沈柏這個時候萬分後悔自己在太學院的時候沒好好學功夫,前兩天也沒趁機跟雲裳學幾招救命的術法,這會兒隻能被追得像條狗。


  不過即便是到了這種時候沈柏也沒閑著,破口大罵:"緣君你個縮頭烏龜王八蛋,就知道在背後耍陰招害人,能驅使大蟲了不起啊,有本事你親自現身跟小爺對打啊,看小爺不錘爆你的狗頭!"

  剛罵完,白虎追上來,一爪子呼向沈柏,沈柏提前感知到了危險,一個滾身躲開,躲開的瞬間甚至感受到了白虎毛從自己臉上掃過的柔順觸感。


  這麽好的虎皮,不扒下來做個圍脖還真是可惜了。


  沈柏咬牙,不敢有絲毫遲疑,打了好幾個滾後停下,又爬起來往前跑。


  跑得太用力,她感覺呼吸的時候,胸腔都有點疼。


  白虎跟逗老鼠一樣不停地伸爪子想拍死沈柏,沈柏的體力很快被消耗大半,一不留神摔在地上沒能爬起來,白虎的爪子立刻呼來,沈柏躺在地上,本能的舉劍抵擋。


  從沈七手上取回來那串佛珠和手裏的劍迸射出淡金和幽藍的亮芒,形成兩道光盾將沈柏護住。白虎的爪子一時沒有拍下來,沈柏卻感受到巨大的壓力,兩條胳膊被壓得不住發抖。


  這樣下去她也是堅持不了多久的。


  沈柏咬牙,正不知道該如何是好,白虎的脖子上出現一條黑色綢帶,被人拉得後仰,爪子也隨之抬起來,男人嘶啞的命令傳來:"動手!"

  沈柏一個鯉魚打挺站起來,深吸一口氣,提著劍一個助力躍起,衝到白虎麵前,用力揮劍。


  一劍封喉,白虎嗚咽了一聲。


  沈柏沒有就此作罷,腰腹用力,在空中旋身,騎坐在白虎脖子上,而後雙手用力。將手裏的劍全部插進白虎脖子裏。


  白虎喉間發出一聲破碎的嘶吼,發足狂奔,沈柏被它從背上甩飛,本以為會摔得很慘,下一刻卻被穩穩接住,落入一個寬厚的胸膛。


  沈柏鬆了口氣,唇角控製不住上揚,她就知道這人不會眼看著自己摔倒的。


  沈柏抱住黑袍男人的脖子,正想說話,耳邊傳來一聲悲戚的哀鳴,回頭,那頭白虎跑出幾十米後軟軟倒地,在它的脖頸傷口處,一道道藍幽幽的亮光不斷湧出,絕美如夢幻。


  那些亮光在上空盤旋了好一會兒,化作一道道光球來到沈柏麵前,懸在空中。


  靠得近些。沈柏看見那些光球裏不斷閃過一些畫麵,有老人,有小孩兒,有樵夫有貨郎,人生百態,各不相同,像是不同的人的記憶。


  沈柏被光球吸引了注意力,雲裳抱著恢複原狀的沈七走來。


  黑袍男子放開沈柏,雲裳走過來,先確定沈柏沒有受傷,然後才說:"這些是之前被白虎吞食的魂靈,現在白虎已死,這些魂靈也能得到解脫,白虎是小姐殺的,還請小姐送他們一程。"

  眼前的光球密密麻麻,少說也有上百人,世人皆道緣君飼養獸靈要高人一等。卻不知道他隻是拿白虎做幌子,隻怕比其他製香師犯下的罪孽還要多得多。


  想到眼前這些光球是上百條活生生的人命,沈柏就唏噓不已,她看著雲裳,輕聲問:"姑姑,我要怎麽做?"

  雲裳說:"我需要取小姐一滴指尖血。"

  沈柏想也沒想伸出手,雲裳剛要取血,黑袍男子出手抓住沈柏的手腕。


  沈柏意外,問:"怎麽了?"

  男子沒有看沈柏,隻看著雲裳問:"為何要取她的血?"

  雲裳平靜的看著男子,說:"一切緣法皆有因果,小姐殺了白虎,救他們於水火,自然隻有小姐才能消除他們的執念,了卻他們的塵緣,不然他們會一直遊蕩徘徊,再被其他製香師捉去,永世不得解脫。"

  永世不得解脫這六個字讓黑衣男子渾身一震,猶豫片刻,他還是放開沈柏。


  沈柏已經猜到他的身份,溫聲安慰:"放心吧,雲裳姑姑是好人,她不會害我的。"

  雲裳用細針紮破沈柏的指尖取了一滴血出來,那滴血懸在空中,如瑩潤昂貴的上乘血玉。


  血珠一出,那些光球似有所感,自發的有序排列整齊。


  雲裳收了針,說:"請小姐跟我一起做。"

  雲裳說完雙手合十,沈柏照做,而後十指交握,指尖靈活的變換了幾次動作,血珠緩緩上升,那些光球有序的靠近,簇擁著那滴血珠騰空。


  雲裳開始輕輕地吟唱,她的聲音極柔潤,像三月春水讓人的心田都浸潤起來。


  沈柏認真聽了一會兒,突然發現這首曲子的旋律有些耳熟,她驚愕的睜大眼睛,下意識的看向旁邊的黑袍男子。


  雲裳唱的這首曲子,是昭陵軍中的安魂曲。


  察覺到沈柏的異常,雲裳停下來,問:"小姐,怎麽了?"

  沈柏猶豫了一下,如實說:"我在昭陵聽過這首曲子,這是昭陵軍中的安魂曲。"

  雲裳眼底閃過驚詫,也有些意外,不過她很快又恢複如常,輕聲說:"小姐既然聽過這首曲子,那我就不代小姐唱了,還請小姐親自吟唱。"

  沈柏有些為難,說:"可我不知道詞。"

  雲裳說:"詞可以不要。"

  雲裳都這麽說了,沈柏不好再推辭,便用口哨吹起安魂曲。


  在安魂曲的作用下,那些光球的顏色很快變淡,最後完全消失不見。


  終於結束,沈柏吹得腮幫子很酸,活動了下嘴巴,偏頭正要說話,鼻尖突然湧入一股異香,意識陷入一片黑暗,身子倒地前,她感覺有一雙手穩穩撈住了她。


  雲裳看著黑袍男子,問:"你打算跟著小姐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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