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拜見國舅

  沈柏吼完那句話,整個房間變得一片死寂,落地有聲。


  所有人臉上的表情都難以言喻,顧恒舟和沈孺修的臉更是黑得跟鍋底灰似的,沈柏瞪大眼睛,眼底全是水光,像是突然被人摁下了某種開關,嗷嗷一聲哭嚎起來:"娘啊,您怎麽去得那麽早啊,留下兒子一個人在世上孤苦無依,受人欺淩還沒地兒討理去,兒子活著也沒什麽意思了,不如這就下去陪您!!!"

  沈柏扯著嗓子吼,饒是茶白知道她是演戲,也被吼得肩膀顫了顫。


  少爺這嗓子,怕是專門學過哭喪吧。


  沈孺修氣得胸口不住的喘氣,顫抖著手指著沈柏,半晌隻顫巍巍的憋出一句:"逆……逆子!"

  怕沈孺修被氣得撅過去,茶白用手肘撞了綠尖一下,綠尖忙跑過去扶住沈孺修,嘴上關切道:"老爺,您先別急著生氣,少爺也是氣糊塗了,奴婢先扶您去別處休息吧。"

  沈柏吼得忘乎所以,覺得不夠帶勁,還想砸床,哭嚎道:"娘啊……唔!"

  剛吼了一聲,嘴巴就被捂住,手腕也被顧恒舟扣住,沈柏眨巴眨巴淚汪汪的眼睛,想問顧恒舟放開自己,就聽見顧恒舟沉聲命令:"顧三,拿繩子來!"

  世子殿下拿繩子幹什麽?

  茶白心底一驚,忙跪到床邊,急切的說:"世子殿下,奴婢會看顧好少爺的,求世子殿下別……"

  顧恒舟不理會,眼刀子嗖嗖嗖的往沈柏身上紮。語氣森寒的命令:"你再給我尋一次死試試!"

  他像是被她割腕的舉動氣慘了,恨不得把她吊起來胖揍一頓。


  沈柏沒有掙紮,瞪大眼睛愣愣的看著他,像是被嚇到,又像是覺得委屈,眼角無聲的湧出淚來,左手輕輕掙紮了一下,茶白立刻道:"世子殿下,你弄疼少爺了,少爺的傷口在流血。"

  顧恒舟偏頭,果然看見沈柏剛包紮好的傷口又湧出血浸濕了紗布。


  顧恒舟手上鬆了些力道,卻沒立刻放開沈柏。


  顧三很快拿了繩子來,顧恒舟親自把沈柏捆上,他用的軍中特殊的結法,把沈柏手腳都綁起來,卻巧妙地避開了她受傷的手。


  綁好,顧恒舟又拿來一團布,威脅的問沈柏:"還亂不亂說話?"

  這架勢,若是沈柏還想亂說話,他就要把她的嘴堵起來。


  沈柏這個時候哪還能不乖,當即點點頭:"顧兄,我錯了,我再也不亂說話了。"

  茶白也幫忙道:"少爺真的知錯了,世子殿下就饒了她吧。"

  沈孺修還在屋裏沒走,見沈柏老老實實被捆起來,氣得怒斥:"逆子,我看你就是欠收拾,信不信我讓人把家法請來,替沈家的列祖列宗打得你下不了床!"

  沈柏懶洋洋道:"哎呀,我好怕啊,我以後再也不敢啦,爹你饒了我吧。"

  這哪裏是在求饒?這是把她爹當猴子耍!

  沈孺修氣喘如牛,當即要上前揍人,顧恒舟扭頭看著沈孺修說:"太傅,現在不是教訓她的時候,還是先想想後續的事怎麽處理吧。"

  這話提醒了沈孺修,他強壓著怒氣和顧恒舟一起走出去,剛走出院子。顧淮謹便急匆匆趕來,看見兩人,立刻問:"沈少爺怎麽樣了,沒事吧?"

  今日休沐,顧淮謹和顧廷戈出城去皇陵給顧家的先烈一起上了香,回城就聽到沈柏在國公府割腕自殺的事鬧得沸沸揚揚。


  顧淮謹尚文,和沈孺修關係還行,沈孺修老臉掛不住,歎著氣道:"逆子神智不清,做了荒唐事,眼下並無性命之憂,給顧大人添麻煩了,委實抱歉。"

  顧淮謹鬆了口氣,連連道:"人沒事就好。"

  沈柏到底不是顧家人,若是在國公府尋了短見,晦氣不說,還會讓國公府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成為別人茶餘飯後的談資。


  沈孺修點頭勉力笑笑,顧淮謹又說:"這事已經在城中宣揚開了,隻怕不多時也會傳入陛下耳中。馬上就是陛下五十壽誕了,明日上朝陛下恐怕會問及此事,太傅可問清楚令郎尋短見的緣由了嗎?"

  那個逆子說她是因為失了清白尋短見,這種荒唐的理由我敢就這麽對陛下說?


  沈孺修冷著聲說:"是這逆子行事乖張,我之前打了她幾下,她承受不住,所以幹出這種事,明日若是陛下問起,我自會向陛下請罰。"

  被自己爹打了幾下就要尋死,這可不像沈少爺平日囂張的作風。


  顧淮謹沒有戳破,順著話題安慰沈孺修:"這個年紀的小子最是調皮叛逆,沈少爺在太學院的文修課業是出了名的好,太傅還是莫要對他過於苛責。"

  沈孺修點點頭,顧淮謹又寒暄了幾句,然後才折身回了自己的院子。


  剛進門,葉晚玉就迎上來,緊張的問:"老爺,沈少爺沒事吧?"

  顧淮謹說:"張太醫來看過了,暫時沒有性命之憂,隻是這事鬧得沸沸揚揚,明日陛下可能會問責太傅。"

  已經入了冬,天氣越來越冷,屋裏燒著火盆,顧淮謹邊說話邊把外氅脫下,葉晚玉順手接過,歎著氣道:"沈夫人早亡,沈太傅拉扯這孩子長大已是不易,沒想到這孩子一點都不體諒他的難處,還隔三差五的耍性子闖大禍,也不知道他這次又是因為什麽想不開。"

  這事勉強算是沈家的家事,屋裏又沒其他人,顧淮謹說:"沈家那小子雖然離經叛道了一點,行事卻還算有分寸,這次的事隻怕不像表麵上看到的那麽簡單。"

  葉晚玉眼底閃過微光,好奇的問:"老爺知道內情?"

  顧恒舟是從宮裏把沈柏直接帶回國公府的,這種事顧淮謹當然不可能告訴葉晚玉,當即掐斷話題,沉聲道:"這是沈家的事,你問那麽多做什麽?"

  葉晚玉立刻低下頭,柔聲道:"老爺說的是,是我越矩了,我去廚房看看熱水燒好沒有,老爺先坐著休息一會兒吧。"

  顧淮謹點點頭,他剛從皇陵回來,心情很沉重,想自己一個人待一會兒。


  葉晚玉立刻屋子,卻沒如她所說去廚房,而是去了顧恒修的院子。


  顧淮謹回來的晚,哪有葉晚玉打聽到的消息多,現在整個國公府上下的人都已經知道沈柏是因為失了清白才會尋短見。


  沈柏是男子,若是被女子輕薄,這事也算不得什麽,能逼得他去尋短見的,隻怕是他到處宣揚自己喜歡男子的事,被有同樣癖好的人給得了逞。


  堂堂太傅獨子被男子辱了清白,這事宣揚出去可不好聽,方才顧淮謹說這事不簡單,肯定是隱射的這件事。


  葉晚玉越想越覺得自己推斷得沒錯,一進門就對顧恒修說:"修兒,方才為娘已經問過你爹了,他隻說此事不簡單,不願再多說其他,此事應該八九不離十,那姓沈的臭小子,定是被什麽人得了身子!"

  葉晚玉語氣帶著興奮,之前沈柏在畫舫說話得罪了她,讓她印象很不好,後來顧恒修說想搏個出人頭地的機會,讓她這幾日多注意沈柏的動向,她雖不知道顧恒修打算做什麽,卻覺得自己抓住了什麽不得了的把柄。


  顧恒修拿著筆在練字,聞言手上動作微頓,隨即恢複如常,悠然道:"以沈柏的性子,事情必不會就此作罷,且再等等看吧。"

  看他到底能玩出什麽把戲來。


  顧恒修神叨叨的像個運籌帷幄的軍師,葉晚玉看他氣定神閑,底氣也跟著足起來,歡喜道:"我兒真是越來越有大家之風了。"

  她這幾日總是做夢,夢見顧恒修在恒德帝大壽了嶄露頭角被封了官,很快連升幾級,做了人上人,她這個當娘的也得了誥命,之前看不起她的貴夫人全都上趕著巴結她,爭先恐後的想把自己家的女兒嫁給她這兩個兒子為妻為妾。


  許是美夢做多了,葉晚玉總覺得這是在預示著最近有什麽好事要發生,她走路都恨不得飄起來。


  第二日上朝,恒德帝果然問了沈孺修這件事,沈孺修按照之前的說法應答,隻說自己和沈柏父子感情不和,吵了架,沈柏才會生出自殺的念頭,當即向恒德帝道了歉,並保證自己以後一定會嚴加管束。


  這事到底隻是家事,恒德帝也沒多問。還寬慰了沈孺修幾句。


  下朝後,平日和沈孺修交好的朝臣都上前安慰他,而和沈孺修政見不合的,皆是暗暗發笑,沈太傅為官多年,一直嚴於律己,奉公守禮,沒想到最後一世清名,全毀在自己的親兒子手上,淪為瀚京城的笑柄。


  眾人還沒笑完,沈孺修剛走出玄武門,又看見茶白哭哭啼啼的跑來,生怕別人不知道似的,失聲高呼:"老爺,不好了,少爺懸梁自盡了!"

  沈孺修隻覺得氣血翻湧,怒火一下子衝到了天靈蓋。


  這個逆子,她還真想把瀚京城攪得天翻地覆不成?

  顧不上其他,沈孺修忙不迭的上了馬車趕去國公府,進了荊滕院,和昨日的情形差不多,沈柏了無生趣的躺在床上,手腕上的傷還沒好,脖子上又多了一條猙獰紫紅的繩印,用的正是顧恒舟昨天捆她的那條麻繩。


  顧恒舟雙手環胸站在旁邊,麵上烏雲壓頂,恨不得直接劈下一道驚雷把床上這個禍害劈死。


  張太醫一臉驚魂未定的幫沈柏上藥,歎著氣勸說:"小柏,你爹膝下就隻有你一個兒子,你若是不好好愛惜自己的身體,真有個什麽三長兩短讓他怎麽辦啊?"

  沈柏兩眼呆滯的看著床帳,幽幽道:"繼娘馬上就要生了,少我一個不少。"

  她脖子被勒得狠了,一開口嗓子啞得不行,像馬上就要油盡燈枯的老人。


  顧恒舟冷聲命令:"閉嘴!"

  沈柏合上眼不說話了,毫無求生欲。


  沈孺修一進門,把她的話聽得清清楚楚,雖然知道她可能是在搞事情,胸口也悶滯得厲害。


  沈孺修不想進去跟沈柏說話,直接退出房間,茶白跟著出來,剛想勸慰,沈孺修問:"她不是被捆上了嗎?誰給她解開的?"

  沈孺修眸光冷沉,明顯是在懷疑茶白,茶白低頭,惶恐的說:"是少爺趁奴婢不備,偷藏了茶壺碎片在手裏,自己磨了半夜把繩子磨斷,若不是奴婢聽見踢凳子的聲音發現得早,少爺就沒了!"

  茶白說完掩唇傷傷心心的哭起來。


  沈柏最會演戲,沈孺修現在連茶白也不敢相信了,冷聲道:"小柏娘親早亡,她自幼就與我不親,和街上一些亂七八糟的人混在一起,學了不少旁門左道,她不拿自己的身體當回事,你們做奴婢的不該與她一起胡鬧,若是哪天真把命玩兒沒了,你們就是以命相抵也沒用!"

  沈孺修這話說得重了些,茶白連忙跪下磕頭:"奴婢不敢,奴婢的命是少爺救的,奴婢日夜禱告,都隻會求神佛讓少爺健康無憂長命百歲,萬不敢眼睜睜看著少爺去死。"

  這番話都是茶白的真實想法,她說得情真意切,頭也磕得很重,在地磚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沈孺修從來都不是狠心之人,她都做到這個份上了,還有什麽好懷疑的。


  沈孺修歎了口氣,讓茶白起來。


  行吧,他就看看這個逆子要掀起什麽樣的風浪來。


  沈柏又沒死成,沈孺修在國公府略坐了一會兒,和張太醫一起離開,路上讓張太醫給自己開了兩副安神的方子,怕自己被這個逆子氣得輾轉難眠,先一步見了閻王。


  所有人走後,顧恒舟留在荊滕院,拿了個凳子來,氣定神閑的坐在床邊,就這麽看著直勾勾的看著沈柏。


  茶白和綠尖都是她的人,沒什麽可信度,他就在這兒看著,看這個小騙子還怎麽尋短見。


  上吊也是個技術活,沈柏折騰累了,躺在床上睡了大半天,一句話也沒跟顧恒舟說。


  習慣了她嘀嘀咕咕說個不停,猛然這麽麵對麵坐著一言不發,顧恒舟有點不適應,總覺得這小騙子這幾日除了在醞釀什麽大事,還在故意用這種法子跟他置氣。


  因為之前那五日他沒理她,所以她也不想理他了?


  幼稚!


  顧恒舟在心裏說,卻很清楚在沈柏不理會自己以後,做什麽都感覺不大自在了。


  顧恒舟守了沈柏一夜,第二天一早沒出什麽事,茶白和綠尖認認真真幫沈柏傷口換藥。伺候她吃東西。


  沈柏不抗拒上藥,也不拒絕吃飯,她就是不說話。


  顧恒舟繃著臉也不說,又守了沈柏一日,晚上去客房洗了個澡,讓顧三搬了個木床到臥房,他這十日假期到了,明天要和顧廷戈一起去上朝,今晚不能再跟沈柏幹瞪眼熬了。


  顧恒舟熄了燈躺到床上,終究還是主動打破沉默,對沈柏說:"殺敵一千自損八百在兵家裏是最蠢的法子,你就算想報複,也不該拿自己的身體做賭注,四殿下是陛下的親骨肉,在你和他之間,陛下肯定會選他。"

  顧恒舟以為沈柏是在用這種方式逼恒德帝做點什麽,沈柏沒說話,窸窸窣窣翻了個身,呼吸很快變得綿長,已經睡著了。


  顧恒舟:"……"

  第二日卯時過,顧恒舟便起了,顧三進來伺候他洗漱換衣服,盡管動作很輕,沈柏還是跟著醒了,她醒來也沒說什麽,就躺在床上偏著腦袋看顧恒舟。


  顧恒舟守了她兩天,自己睡的還是硬床板,顧三替自家世子委屈得很,對沈柏一點好臉色都沒有。


  沈柏也不在乎,目光灼然的落在顧恒舟身上。


  他還是以瀚京校尉營督監的身份去上朝,從六品官員,朝服純黑,上麵隻用彩線繡著活靈活現的鴻鵠,朝服並不怎麽威風,但穿在他身上,挺闊貴氣,活生生的演示著什麽叫蛟龍不居淺灘。


  顧三熟練的幫顧恒舟穿好衣服,束好腰封,戴上官帽,在太學院冷矜漠然的少年郎,一下子變成了可以叱吒朝堂的小將軍。


  穿戴整齊,顧恒舟提步往外走,走到門口下意識的又回頭看了沈柏一眼。


  她散著發躺在床上,眼神一直黏在他身上,這會兒與他視線碰上也沒避閃躲開,對視一會兒,她彎了眉眼,綻出一抹笑來。


  這幾天的冷戰一下子消散,好像他們之間什麽都沒改變。


  顧恒舟心念微動,聽見沈柏啞著聲說:"顧兄,順利哦~"

  顧恒舟說:"好。"

  心底那點不自在消散,他提步出了荊滕院,在門口和顧廷戈和顧淮謹匯合,行禮道:"爹,二叔,早。"

  顧廷戈頷首應下,顧淮謹感慨了幾句,三人一起往皇宮方向走。


  顧恒舟走後沈柏也沒閑著,掀開被子下床,剛想出門,被顧三攔下,顧三嚴肅的說:"世子有吩咐,在他回來之前,沈少爺不得隨意走動,請沈少爺老實點在屋裏呆著,別給世子添麻煩。"

  顧三顧四都是跟著顧恒舟一起長大的,自是會非常嚴謹的執行顧恒舟的命令。


  沈柏退回屋裏,對顧三說:"顧三哥哥放心,我不會亂來的,就是想麻煩你找幾個人好好保護我春喜妹妹,我長這麽大還是第一回認妹妹,可不能讓她出事。"

  沈柏對著誰都喊姐姐妹妹,顧三覺得她輕浮得很,眼底閃過鄙夷,說:"春喜姑娘在國公府安全得很,沈少爺成天不要想這些有的沒的。"

  "哦。"沈柏點頭退回床上躺下。等了半把個時辰,天差不多亮了,茶白和綠尖起床伺候沈柏洗漱,見沈柏安然無恙,都不自覺鬆了口氣。


  沈柏打趣兩人:"怎麽,被小爺嚇怕了?怕一早起來發現小爺死了?"

  綠尖瞪了沈柏一眼,壓低聲音說:"少爺還笑,你這幾日嚇死我和白姐姐了,老爺兩鬢的白頭發都多了許多!"

  茶白在幫沈柏換藥,見她左手手腕的傷口慢慢結了痂,也忍不住說:"少爺對自己下手也太狠了,若是留疤多難看呀。"

  兩個丫頭都是真心實意心疼沈柏,沈柏衝她們笑笑:"放心,過了這一次,就再沒有人敢隨便動我沈小爺了。"

  沈柏語氣篤定,茶白和綠尖當然都替她高興,高興之餘卻又忍不住擔心,少爺到底想做什麽來樹自己沈小爺的威名?

  沈柏今天又恢複如常,茶白和綠尖伺候她吃了早飯。還在屋裏陪她說了好一會兒話,沈柏說自己想通了打算回家,茶白和綠尖立刻高高興興的去收拾東西,沈柏讓顧三去找馬車,顧三一本正經的提醒:"沈少爺在國公府養了這麽久的傷,至少要等大人和世子殿下回府辭了行再走吧?"

  這麽一聲不吭就走了,實在太沒有禮數了。


  沈柏思忖了片刻說:"理當如此,但等他們回來,我爹也到家了,小爺之前才說了寧願死在外麵也不回沈家,這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臉麽?"

  這是你自己要放的狠話,怪得了誰?


  顧三不為所動,沈柏眼珠轉了轉,笑著說:"我知道了,顧三哥哥定是舍不得放我回家,那小爺就放心大膽的在國公府住下啦。"

  沈柏說完折身回去,顧三立刻開口:"等等!"

  沈柏扭頭笑得明媚:"顧三哥哥想清楚了?"

  比起讓這個禍害一直在國公府住下去,不辭而別根本算不得什麽。


  顧三讓人找了馬車,親自送沈柏她們回太傅府。


  這幾日天氣都不錯,恒德帝大壽越來越近,瀚京城的人也越來越多,馬車行得很慢,沈柏上車後便把腦袋探出車窗看著外麵,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是第一次進瀚京城呢。


  就這麽走了一炷香的時間,沈柏突然縮回身子對茶白和綠尖說:"咱們馬車後麵不遠處有一輛看上去比較破舊的馬車,車上掛著寺廟裏的鈴鐺,一會兒你們倆哭的時候一定要提我爹和顧兄的名諱,把馬車裏的人吸引出來!"

  沈柏這話說得沒頭沒尾,茶白和綠尖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就見沈柏眉心狠狠一皺,唇角溢出血來。


  綠尖大驚失色,慌亂不堪的問:"少爺,你怎麽了少爺?"

  茶白用力掰開沈柏的嘴,見她嘴裏全是血,心頭突突的跳,大喊了一聲:"不好了,少爺咬舌自盡了!"

  顧三立刻勒了馬韁繩,還沒來得及查探情況。茶白和綠尖便跳下馬車,當街大喊起來。


  綠尖喊:"不好了,我家少爺咬舌自盡了,最近的醫館在哪裏?麻煩指路讓我家少爺去治傷!"

  茶白還記得沈柏的吩咐,大聲說:"我家少爺是當朝太傅獨子,與鎮國公世子是摯交好友,若少爺能無虞,必定重金酬謝!"

  茶白和綠尖豁得出臉麵,聲音很大,人群很快圍了過來,茶白還在透過人群看沈柏剛剛說的那輛馬車在哪兒,周玨和周德山策馬擠開人群進來。


  他們剛從睦州趕回來,本想去國公府先見見顧廷戈,沒想到本路堵了道。


  周玨是認識茶白和綠尖的,沒想到她們從睦州城回了瀚京,正疑惑,顧三從馬車裏抱著沈柏出來,急切到:"周少爺,沈少爺咬舌自盡了,得盡快帶他就醫!"

  沈柏嘴角血流不止,周玨看得駭了一跳,連忙對眾人說:"快讓開,別擋著路!"

  周玨聲音更大,還帶著威壓,人群自發的讓開一條道,後麵一輛馬車駛過來,一隻冷白的,拿著紫檀佛珠的修長大手拂開車簾,片刻後,一個穿著灰白僧衣的男子出現在眾人眼前。


  男子是俗家弟子,並未剃度,墨發用一根棉麻發帶束著,眉眼溫和如水,五官俊美,周身氣質如柳如竹。


  陽光正好,斜斜的灑在他身上,將瑩潤的佛珠照得透亮,他如玉的側顏也折射著光芒。如佛堂裏供奉的慈悲金身。


  周玨年歲小,並不認得此人,周德山卻是駭了一跳,立刻翻身下馬,朝那男子跪下,恭敬道:"微臣周德山拜見國舅!"

  周玨愕然,腦子一時轉不過彎。


  國舅?那不是太子的舅舅麽,不是說先皇後死後他就去雲山寺出家了,他怎麽會在這裏?


  周玨傻在那裏忘了行禮,茶白和綠尖也傻了,萬萬沒想到沈柏讓她們攔的竟然是國舅的馬車。


  衛如昭掀眸筆直的看向顧三懷裏的沈柏,溫聲道:"外麵的大夫不可靠,把人交給我,立刻進宮請太醫診治。"

  請太醫診治?那少爺的秘密不就曝光了?

  茶白心頭一緊,脫口而出:"求國舅允準奴婢一同進宮照顧少爺!"

  茶白說完一頭磕在地上,心髒鼓跳如擂,她不過是睦州城一個風塵女子,祖上積德才被少爺帶進瀚京城來,怎麽敢往那頂頂金貴的皇宮去?

  可是她若不去,少爺的身份被識破了該如何是好?

  茶白其實也沒想到該如何幫沈柏隱瞞身份,隻是下意識的不想讓沈柏一個人落入險境。


  衛如昭垂眸掃了茶白一眼,良久才道:"可。"

  沈柏一直在流血,時間緊迫,其他人也不敢耽誤時間,顧三立刻把沈柏抱進馬車,茶白手腳並用爬上去,周德山和周玨在前麵為馬車清道,馬車飛快的朝皇宮駛去。


  馬車是單乘的,坐三個人空間很狹小,茶白不敢胡亂說話,上車以後縮在角落,把沈柏的腦袋放到自己腿上,免得她身體撅著不舒服。


  衛如昭上車後一直在閉目養神,茶白下意識的收斂呼吸,垂眸看著馬車簾子,餘光卻不受控製的往衛如昭身上瞟,他的僧衣是灰白的,卻非棉麻材質,上麵還有銀絲織就的梵文,一看就不是俗品。


  馬車很快到達皇宮,宮裏早就得了信,開了弘陽門,遠遠地看見馬車過來,禁衛軍直接把宮門大開,馬車徑直駛入宮中,直奔淩昭宮。


  一刻鍾後,馬車到達,小貝立刻從淩昭宮出來跪在地上高聲迎接:"奴才小貝,恭迎國舅!太子殿下還有約一盞茶的時間下朝,請國舅先入宮休息!"

  車夫掀開車簾,衛如昭從茶白手裏接過沈柏,溫聲吩咐:"去太醫院請張太醫來。"

  小貝驚恐的抬頭,還以為衛如昭生病了,沒想到看見他抱著沈柏,車裏還跟著一個宮外來的丫頭。


  小貝驚愕的瞪大眼睛,一時驚得不知該說什麽才好,衛如昭問:"還不快去?"

  小貝連忙離開,衛如昭抱著沈柏下車,在眾人難以置信的目光中,把沈柏放到自己寢臥的床上。


  淩昭宮是先皇後在時特意給衛如昭要的宮殿,殿名取的先皇後衛淩悠和衛如昭的字。


  衛如昭曾在這裏生活了十三年,沈柏幼時也經常到這裏,在他的記憶裏,這個小孩兒矮墩墩粉嘟嘟,總是在哭總是在要吃的,但隻要有吃的,就會咯咯的笑個不停。


  如今十年過去,以前哭著要吃的的小孩兒長成了眉目清俊的少年,宮裏的擺設卻和記憶中一模一樣,一點變化都沒有。


  茶白跟著沈柏進宮,見沈柏眼眸緊閉很是憂心,不知道自家少爺做這事有沒有準頭,會不會真的像沈孺修說的那樣把自己的小命搭進去。


  好在張太醫來得很快,進門之後先向衛如昭行了一禮,然後便拎著藥箱去看沈柏。


  見茶白也在,張太醫邊看邊問:"你家少爺又幹什麽了?"

  茶白如實說:"今天少爺說想回家。不想再叨擾國公大人,誰知半路上她不知道受了什麽刺激,就咬舌自盡了,若是少爺出了什麽事,奴婢也不想活了!"

  茶白壓低聲音說,最後一句滿是哭腔,張太醫一個頭兩個大,隻覺得沈柏這幾天跟中了邪似的。


  三天兩頭的想尋死不說,今天還死到國舅跟前去了,國舅好好的在雲山寺參了十年的佛,好不容易被太子殿下說服願意回宮參加恒德帝的壽宴,結果還沒見到恒德帝就先見了血腥,這不是晦氣麽?


  張太醫心裏焦急,但沈柏昏迷著,他也罵不了這混小子,讓茶白幫忙把沈柏的嘴掰開,查看沈柏舌頭上的傷。


  沈柏那一口咬得很重,好在沒咬到舌根,雖然流了不少血。還能治,不至於成啞巴,隻是最少得將養兩三個月,飲食清淡,最多用肉粥這樣的流食養著。


  宮人急急忙忙的送了熱水來,張太醫清理了沈柏嘴裏的血上藥,清理傷口宮人倒出去的血水都有五六盆。


  剛上好藥,趙徹便穿著朝服大步走進來,本來想質問什麽情況的,看見衛如昭麵色平和的坐在旁邊,正一下一下撥著手裏的佛珠,到嘴邊的話又生生咽下去,掀了衣擺跪下,恭恭敬敬的行禮:"睿玄拜見舅舅!"

  衛如昭眼皮都沒抬一下,淡淡道:"喚我法號淨心。"

  趙徹不予理會,起身走到衛如昭麵前,輕聲說:"淩昭宮的東西一樣沒動,和舅舅走之前一樣,隻是宮裏的人都換了新的。不過這些都是睿玄親自為舅舅挑選的,皆是可信之人,舅舅若還有什麽需要,盡管告訴睿玄。"

  衛如昭垂眸不語,手上撥弄佛珠的頻率也絲毫未變,明顯不想再搭理他的話。


  趙徹也不介意,轉而將目光投向張太醫和茶白。


  張太醫立刻帶著茶白過來跪下行禮:"老臣拜見太子殿下、拜見國舅!"

  茶白在睦州見過趙徹,本以為顧恒舟是鎮國公世子已經很嚇人了,沒想到當初那位少爺竟然是昭陵的儲君。


  她和綠尖當初還妄圖陪少爺過夜,若是讓其他人知道真是罪該萬死!

  茶白心裏惴惴,一頭磕在地上,學著張太醫的樣子說:"奴婢拜見太子殿下、拜見國舅!"

  趙徹負手先看著張太醫問:"沈少爺眼下如何?"

  張太醫說:"回太子殿下,沈少爺傷得很重,雖然沒有咬到舌根,但失血過多,可能還要昏迷一會兒,舌頭至少要精心護養兩三個月才能好,隻怕半年後才能正常說話。"

  半年才能好,這人還真是對自己下了狠手。


  趙徹眉心微擰。而後眼神冷厲的看向茶白:"你家少爺為何要咬舌自盡?"

  趙徹語氣冷沉,威壓十足,茶白被壓得身子伏得更低,如實道:"回太子殿下,這已經不是少爺第一次尋短見了,自從幾日前少爺被顧世子從宮中帶回,少爺割過腕還懸過梁,老爺和顧世子都追問過她緣由,少爺說……"

  茶白吞吞吐吐,趙徹追問:"說什麽?"

  茶白身子幾乎完全貼在地上,硬著頭皮說:"少爺說他失了清白,辱了沈家的門楣,讓沈家列祖列宗蒙羞,所以不活了!"

  衛如昭撥動佛珠的手停下,眼皮微掀,看了躺在床上的沈柏一眼,然後問趙徹:"她進宮見了誰?"

  衛如昭連趙徹都不願意理會,卻會主動關心沈柏的食,張太醫一臉訝異,趙徹如實說:"她見了老四。"

  衛如昭問:"你讓她去見的?"

  皇宮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不知藏了多少醃臢的辛秘,可那些秘密,對有的人來說,怎麽藏都藏不住。


  趙徹身為一國儲君,對整個皇宮的事自然都了如指掌。


  趙徹有些忌諱張太醫和茶白在場,剛想讓他們先出去,衛如昭沉聲道:"回答我!"

  衛如昭隱隱動了怒,趙徹卻不急,目光灼灼的看著他逼問:"您是在以舅舅的身份關心侄兒還是在以淨心師父的身份過問俗事?"

  趙徹隻認舅舅,不認淨心師父,自然也隻回答舅舅的問題。


  衛如昭抿唇一言不發,趙徹讓屋裏的人都先退下,等屋子裏安靜下來,溫聲說:"舅舅在寺中清修,睿玄不敢打擾舅舅,但舅舅既已出寺入宮,便是從方外之地入了紅塵俗世,何必再用淨心師父的名義拒睿玄於千裏之外?"

  衛如昭又恢複一開始的寡淡溫和,撥弄著佛珠不說話,趙徹繼續道:"舅舅今日剛進京便遇到這種事,應該知道京中並不安寧,母後離世已有十年,父皇也年事已高,睿玄這個儲君並不好做,舅舅當真舍得看到昭陵數百年的基業葬送在睿玄手上,讓睿玄承擔萬世的罵名嗎?"

  衛如昭在雲山寺清修,剛開始那幾年趙徹根本連他的麵都見不了,隻能被關在寺外,後來趙徹長大一些,脾性也強勢了許多,強行闖入寺中見了衛如昭幾次,衛如昭也就由著他去了。


  趙徹之前去隻是和他聊聊太學院的課業,輔政以後便聊聊朝事,衛如昭基本不會搭話,聽完也就算了。


  這一次衛如昭之所以會進京,也是因為趙徹拿衛淩悠的忌日做伐子,他才被說動。


  整個衛家都已經日暮西山,衛如昭在俗世中唯一的牽掛就隻剩埋在皇陵的衛淩悠,他沒有想到,入宮第一天,趙徹就起了遊說他幫忙的心思。


  紫檀佛珠潤亮,襯得衛如昭手指越發修長如玉,撥弄起佛珠來也煞是好看,他眸光柔潤的看著趙徹,明明態度無情,卻又讓人覺得慈悲為懷。


  他問:"這次去東恒國,你看到了什麽?"

  國舅衛如昭,是三歲作詩五歲作出聞名天下文章的人,這些年雖一直與青燈古佛長伴,他的智謀也沒有分毫消減。


  趙徹如實說:"我看到了昭陵繁榮表象下白骨累累、搖搖欲墜的山河,我看到百姓沒有戰亂也水深火熱的疾苦,我看到閉國鎖門停滯落後的盲目自大,我還看到平和之下洶湧的暗流和醜陋的人心!"

  趙徹一口氣全部說完,不等衛如昭開口又說:"舅舅,有人想殺了我取而代之,就像當初他們謀害母後一樣!"

  衛如昭的動作猛然僵住,手裏的佛珠轟然斷裂,一粒粒全都滾落在地。


  就像他避世十年求來的平和安寧,被一句話輕易攪亂。


  趙徹沒有急著繼續勸說,彎腰將佛珠一粒粒撿起來,最遠的一顆滾到床邊,趙徹走過去,見沈柏眼睫微顫,沉聲開口:"醒了還不起來,想裝多久的睡?"

  沈柏應聲睜開眼睛,下床走到衛如昭麵前跪下,先磕了個頭,然後指著自己的嘴巴示意自己現在還說不了話。


  衛如昭眉心擠出褶皺,狐疑的看著沈柏問:"今日你是故意撞上我的馬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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