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太傅獨子怎麽會變成女子?
"殺機?"
沈柏倒茶的動作微頓,隨後恢複如常,幫趙徹把杯子裏的茶水倒滿,然後把茶杯推到趙徹麵前:"少爺為何會有這樣的感受?"
下著雨,涼意更深一些,茶水騰起嫋嫋熱霧,香氣四溢,如果沒有其他煩擾,的確是極雅致美好的畫麵。
趙徹看了那茶一眼,而後目光落在沈柏還滿是傷痕的指尖,她的手指纖細,剛長出來的肉是鮮嫩的粉色,比春日枝頭剛冒出來的嫩芽還要不堪一折。
她差點死在圍場裏,卻又無比頑強的活了下來。
這一路沈柏盡心盡力把趙徹伺候得很好,好到趙徹甚至有很多時候都想把她帶回宮裏一直在身邊伺候自己,但那些念頭都隻是轉瞬即逝。
他始終要清醒的記得,自己是昭陵的儲君,肩上背負的是昭陵的未來,不能有自己的私欲。
趙徹看著沈柏反問:"你難道不懂為什麽?"
沈柏眸光微閃,沒有立刻全盤托出,就事論事道:"這恒襄江兩岸多陡峭崖壁,山勢陡峭,春夏還好,秋雨綿綿阻擋視線,冬日大霧更是如墜仙境,給兩岸的山匪提供了有力地天然屏障,的確很好設伏。"
沈柏討巧的隻說了山匪,趙徹掀眸定定的看著她,眸光冷冽,像尖刀一樣想剖開沈柏漫不經心的皮囊,看看底下究竟藏著一個怎樣心機深重的靈魂。
這個時候趙徹的眼神完全沒有繼位後的趙徹犀利冷睿,沈柏並不害怕。坦蕩蕩的由著他看,一臉無辜的問:"少爺為何這麽看著我?我說錯話了嗎?"
趙徹眉心聚攏皺成川字:"你覺得我想聽這個?"
沈柏當然知道他不想聽這個,但她沒憑沒據,總不能直接跟他說她知道以後四殿下要造反逼宮吧?
妄議皇嗣,挑撥皇室宗親的關係是要滅九族的重罪。
趙徹現在還沒完全信任沈柏,沈柏自然不會傻到把自己的腦袋送過去讓他砍。
沈柏把茶放到爐子上繼續煨著,拿起旁邊盤子裏的香瓜子幫趙徹剝出來,淡淡道:"如果沒出皇宮,沒離開瀚京城,很多事我空口白牙的說出來,少爺不僅不會相信,還會想要摘了我的腦袋,腦袋隻有一顆,我想留著多為少爺做一些有意義的事。"
如果沒有親眼看見,趙徹不會相信江潯山一個諶州州府,可以任意調動駐紮在諶州的兵馬,更不會相信有人竟敢燒毀南恒棧道,切斷昭陵和東恒之間的往來關係。
趙徹聽得出沈柏在顧忌什麽,沉聲道:"我如果真的想摘你的腦袋,這一路你已經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
沈柏眨眨眼:"少爺的意思是準我暢所欲言,不治我的罪?"
趙徹抿唇,眼底覆上薄霜,不喜歡沈柏跟他討價還價。
看出他有點不高興了,沈柏也不再拐彎抹角,一針見血的說:"我覺得少爺之所以會感受到殺機,是因為夫人並非意外病故!"
沈柏口中的夫人,指的是先皇後。
趙徹眼皮一跳,抬手拂掉麵前那盞茶,茶杯滾落在地,咕嚕嚕滾了好遠,最終在角落停下。
眸底的寒霜溢出,趙徹整張臉都往外冒著刺骨的寒氣。薄唇輕啟,吐出來的字句都裹著尖刺:"這話是太傅告訴你的?"
關我爹什麽事?我爹那麽正直刻板的人,怎麽可能在私下議論這麽大逆不道的宮闈秘事?
沈柏心裏留了疑慮,搖搖頭說:"老爺與夫人感情甚篤,還曾一起出宮微服私訪,夫人離世後,老夫人和其他人都曾勸老爺將李夫人扶正,老爺不僅沒聽,還大發雷霆,與老夫人生了嫌隙,這與咱們家曆來的家訓不符。"
國不可一日無君,後宮也不可一日無主。
這是千百年來,曆朝曆代默認的祖製,恒德帝違背祖製,單單用帝後情深來解釋說服力其實是不夠的。
但沈柏光憑這一點就說先皇後是被人害死的也不夠充分。
趙徹定定的看著沈柏,沒有出聲駁斥。沈柏繼續說:"少爺的舅舅天資聰穎,五歲時便能作出讓天下人稱奇的文章,所有人都覺得他長成以後,必會是昭陵最年輕有為的相材,然而先皇後離世後,十三歲的舅舅毅然落發出紅塵,與青燈古佛為伴,如今已有整整十年。"
說到這裏,沈柏頓了一下,眸子雪亮的看著趙徹:"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我不信舅舅如此聰慧,卻無法接受夫人病逝的消息。"
這些事都是十年前發生的,京中如今許多人都已經記不起昭陵還有個少年成名的國舅,那時隻有四歲的沈柏卻把這些事記得清清楚楚,實在不能不讓人懷疑。
趙徹站起來,微微傾身,居高臨下的看著沈柏:"你打聽這些事做什麽?"
趙徹周身的氣勢全開,這個姿勢又極具壓迫性,沈柏仰頭平靜的與他對視:"我既然要做少爺手裏的刀,自然要仔仔細細了解少爺的喜怒憂愁才行。"
趙徹危險的眯了眯眼睛:"你早就知道此行會有危險?"
沈柏一臉無辜:"少爺明鑒,我沒有未卜先知的能力。"
趙徹眼尾斜長的上揚,並不相信沈柏的話,沈柏繼續道:"我隻是覺得,瀚京城中迷霧太多,少爺若是無法看清真相,借這次走出來的機會,也許能看清那些成日在自己麵前晃悠的究竟都是些什麽牛鬼蛇神!"
上一世趙稠是在恒德帝薨逝後逼宮的,雖然顧恒舟及時帶兵趕回鎮壓了叛亂,但朝廷元氣大傷。
為了肅清趙稠在朝中的勢力,趙徹砍殺了很大一批官員,丞相和德妃也在其中,農業方麵一直是丞相把持,丞相死後,沒有適合的人能提拔起來,位置懸空了兩年,昭陵的農耕問題一下子暴露出來,直到沈柏死的時候,也沒想到好的解決辦法。
這一世若是趙徹能早點看清趙稠和丞相的狼子野心,便能更早一點改變昭陵腐朽的現狀。
……
從暮祀到恒陽是逆行,要走整整八日才能到。
走到第四天,雨勢變大,上遊的山洪匯到江裏,水流變得異常湍急,江上起了大風,顧恒舟他們坐的大船還能勉強保持平穩,沈柏他們的船卻已經被浪濤卷的搖晃得不行。
周玨和楚應天被晃得吐了,趙徹臉色難看的忍耐著,連那三個死士的臉都有點白,唯一不受影響的隻有沈柏,她忙著照顧趙徹,倒是一直沒有歇下來。
午後風雨更甚,天黑沉沉的透不出一絲光亮,好像下一刻就會塌下來,江上霧茫茫一大片,連顧恒舟他們的船都看不到了。
船家跌跌撞撞的找來,對趙徹他們說:"風雨太大了,連浮標都看不到,若是撞上暗礁會有沉船的風險,前麵不遠的山上有一座古寺,幾位客官可以去那裏休整一夜,等風雨小一些再出發。"
幾人雖然都會水,但從沒在這麽湍急的河裏遊過,當真沉了船可不是鬧著玩兒的。
趙徹壓下胃裏的翻湧沉聲命令:"靠岸!"
船家掌舵在一處相對和緩的水灣靠岸,這裏兩岸都是料峭的山崖,呈八字形將寬闊的江麵收窄,沈柏扶著趙徹上岸以後,立刻聽到前麵不遠處有急流拍打在崖壁上的聲音,澎湃喧囂,震得人心底生出兩分不安來。
船家說的古寺在半山腰上,隻有一條細窄的小徑通往上麵,連下了好幾日的雨,小徑的台階上長了不少青苔,兩邊的樹木被狂風摧折,攏在小徑兩側,走路都不大方便起來。
沈柏一手幫趙徹撐著傘,一手扶著他,細心地提醒:"少爺,小心滑。"
趙徹一直忍著暈船的惡心,腳踩到實地以後,眉心不著痕跡的鬆開了一些。
風雨太大。沈柏把傘全打在趙徹一個人頭上,沒一會兒全身就濕透了。
三個死士下船後,立刻有一個人先行上山打探情況,剩下兩個一個斷後,一個留下來看著船家以免生出什麽變故。
周玨和楚應天吐得天昏地暗,兩人互相摻扶著跟著在趙徹和沈柏後麵上山。
走了將近一炷香的時間,一座古樸老舊的寺廟出現在眼前,寺廟的建築風格和昭陵的差不多,前麵是佛堂,後麵是僧人住的禪房,再後麵是供奉已經圓寂僧人舍利子的佛塔。
先行到達的死士已經查看了一遍,站在門口候著,等趙徹他們到了,輕輕搖了下頭,示意這裏麵沒有問題。
沈柏上去叩門,風雨太大,怕僧人聽不清,沈柏用的力氣很大,正要扯開嗓子喊人,寺廟大門吱呀一聲被打開,搖曳的燈籠光亮從門裏透出來,然後是一顆圓溜溜光禿禿的小腦袋。
這是個才十來歲的小沙彌,他生得好看,虎頭虎腦的,臉頰有些嬰兒肥,很是討喜,軟糯糯的問:"你們是什麽人?"
沈柏衝他作了個揖,溫聲道:"小師父,我們是昭陵的茶商,準備去恒陽做生意,風雨太大了,想借貴寺留宿一晚可以嗎?"
小沙彌狐疑的看了看其他人,猶豫了好一會兒才點頭,退到一邊讓他們進門。
小沙彌直接帶他們去了後院禪房,嘴裏小聲道:"師兄們都已經睡下了,若需要熱水,你們得自己燒,這兩日上香的人很少,素齋也沒有了。"
沈柏是頭一回見到年紀這麽小的和尚,見他的光頭實在可愛,忍不住伸手揉了兩下:"小師父能收留我們已經很好了,其他的我們會自己處理的,小師父法號什麽呀?"
小沙彌單手舉著,繃著小臉煞有其事的回答:"貧僧法號寂塵,主持說世間萬物,皆會消亡歸寂了如塵埃。"
寂塵?
才十來歲的小孩兒,便是出了家,這法號也未免起得太老氣沉沉了吧。
沈柏暗暗在心裏琢磨,不過這是人家主持取的名,她一個過路人實在沒有資格置喙,勾唇衝寂塵笑笑:"辛苦寂塵小師父了,不過我心中有點疑慮,方才我剛敲門小師父就到了,可是一直在門口候著專程在等什麽人呀?"
寂塵詫異的微微睜大眼睛,似乎沒想到沈柏會注意到這樣的細節,沈柏步子微頓:"小師父沒在等人嗎?"
寂塵垂下眸子,低聲說:"主持前幾日出去遠遊了,他說可能會有有緣人來此,特意讓我在此等候。"
沈柏挑眉:"小師父的意思是,我們就是你要等的有緣人嗎?"
寂塵雙手合十,老神在在的念叨:"阿彌陀佛,緣起即緣滅,有緣無緣皆有因果,不必執著。"
倒真是看得通透。
沈柏不再說話,安靜的跟著寂塵走到禪房。
寺廟不大,隻有三間禪房是空著的,和之前在暮祀一樣,三個死士一間,周玨、楚應天和沈柏一間,剩下一間給趙徹。
雖然打著傘,趙徹的衣服還是濕了大半,其他人就更不用說了,沈柏問寂塵要了幹淨衣服,寺裏沒有別人,隻有僧衣,沈柏全都收下,對寂塵道了謝。
等所有人都安頓下來,沈柏跟著寂塵去廚房燒水,缸裏的水是滿的,沈柏這一路做已經習慣做這些事了。揭開鍋蓋舀了一大鍋水進去,然後坐下來生火。
柴很幹,火很快升起來,想著一會兒沒辦法單獨洗澡,沈柏趁著這個時候烤衣服,寂塵站在門口沒走,睜著又大又圓的眼睛看著沈柏:"施主是昭陵哪裏人士?"
沈柏張嘴就想答睦州,但想到這是寺廟,她好歹是重活了一回的人,還是要對佛祖有點敬畏之心,便坦誠道:"我是瀚京城來的,那裏是昭陵的國都,小師父聽說過嗎?"
寂塵點點頭。
他穿著灰色僧衣,提著燈籠站在門口,外麵風雨依然沒有停歇,燈籠被吹得左右晃動,僧衣衣擺也跟著不停翻飛,明明看上去有點胖墩墩,卻好像下一刻就會被風吹走。
沈柏莫名有點心疼,扭頭看著寂塵問:"小師父是哪裏人?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
寂塵抓緊燈籠,思忖了片刻低聲說:"我是三師兄從江裏撿回來的,師兄們說,我被撿回來那天晚上也下著很大的雨,若不是佛祖慈悲,我約莫早就死了。"
沈柏彎了眸,歪著腦袋對寂塵說:"那小師父運氣很好哦,不僅與佛祖淵源深厚,而且還有主持和各位師兄弟照顧你,是有福之人呢。"
寂塵眸子發亮,臉上帶了笑:"你與主持和師兄們說的一樣。"
外麵下著瓢潑大雨,屋簷水濺到台階上,沈柏見寂塵還想說話,主動邀請:"外麵冷,小師父要不要進來與我一起烤火?"
寂塵有點心動,不過思索了一會兒他還是搖了搖頭:"明日還有晨誦,我該回去睡了,若是起晚了,師兄們會罰我劈柴挑水的。"
寂塵說完轉身就要走,肚子卻咕嚕叫了幾聲,沈柏狐疑:"等等,小師父今日沒吃東西嗎?"
她剛剛舀水的時候看見米缸和菜筐都是滿的,寺裏應該剛補給過物資才對。
寂塵眼眶紅了,抓著燈籠站在原地,表情悲傷又無措,沈柏心裏頓時警鈴大作,噌的一下站起來,拉著寂塵跑回去找趙徹。
快到禪房的時候,一支利箭射到沈柏前麵的地磚裏,沈柏立刻抱著寂塵躲到柱子後麵,同時大喊:"有埋伏,保護少爺!"
話音落下,二十幾個蒙著臉的黑衣人拿著長劍從房頂躍下。
寂塵手裏的燈籠早就熄滅,傾盆的大雨掩蓋了其他聲音,無形的肅殺在空氣中彌漫開來。
三間禪房緊閉著沒有動靜,屋裏燃著燈,和外麵的風雨阻隔開來,形成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
沈柏抱進寂塵,天空突然被一道猙獰的閃電劃破,雷聲轟然而至。
黑衣人應聲而動,大多數殺向三間禪房,剩下三人提劍攻向沈柏。
沈柏抱著寂塵正不知該如何應對,一個暗金色身影從天而降。
佩劍在暮祀城中被折斷,顧恒舟改用長戟,飄然落地後。一記橫掃千軍便將那三個黑衣人掃飛。
那些人沒想到顧恒舟會突然出現,驚愕的瞪大眼睛,沈柏欣喜的喚了一聲:"顧兄!"
顧恒舟不理她,直接殺向剩下的人,又有很多精銳從寺外翻進來,和這些殺手殺作一團。
沈柏不知道顧恒舟什麽時候和趙徹商量好的,竟帶人埋伏在這裏,來了個黃雀在後,趙徹和周玨他們應該已經不在禪房裏了,沈柏有點氣悶,沒想到這次的行動趙徹竟然把她排除在外,一點消息都沒讓她知道。
正想著,寂塵輕輕扯了扯她的袖子低聲哀求:"可不可以救救我師兄他們?"
沈柏詫異:"他們還活著?"
寂塵點點頭,那些人抓了師兄威脅他,不然他也不會一直守在門口等人。
沈柏跟著寂塵去了後麵柴房,柴房沒有人。空氣中卻有一股濃鬱的血腥味,沈柏擰眉,寂塵那幾位師兄隻怕已經遭遇了不測,寂塵卻不死心,焦急地喊:"師兄,你們在哪兒啊?我帶人來救你們了!"
沒人回答,沈柏剛想摸摸他的腦袋安慰他一下,一道閃電閃過,沈柏看見背後有一個高大的人影。
閃電的光亮隻有一瞬,驚雷聲起,沈柏抽出腰間的軟劍矮身躲過背後黑衣人揮來的劍,反手一劍砍了黑衣人的手。
滾燙的血瞬間噴濺出來,沈柏把寂塵抱進懷裏,替他擋掉那些血腥,嘴裏小聲念叨:"小師父莫要害怕,佛說生即是死,死亦是生,活著的眾生皆苦,死了才能早登極樂!"
沈柏把活著說成受苦,死了反而解脫,既是讓寂塵不要害怕,也是讓他日後知道師兄們都不在了不要太難過。
這群黑衣人都是訓練有素的殺手,那人被砍掉一隻手後,慘叫了一聲,卻沒因此喪失戰鬥力,沈柏抱著寂塵衝出柴房,那人立刻追出來。
寂塵不輕,沈柏抱著他跑不了太快,好在繞過轉角便看見顧恒舟趕來,心底一喜,然而還沒來得及跑到顧恒舟麵前,就聽見顧恒舟沉聲命令:"蹲下!"
沈柏毫不猶豫的蹲下。一個顆拇指大小暗器從頭頂飛過,顧恒舟用長戟去擋,那暗器嘭的一聲炸開,一團白色粉末飄在空中。
顧恒舟立刻屏住呼吸,提醒沈柏:"小心有毒!"
沈柏屏住呼吸,幫寂塵捂住口鼻,顧恒舟穿過那團粉末,直接用長戟將那黑衣人當胸刺穿,那人瞪大眼睛,有些死不瞑目。
顧恒舟收回長戟,伸手把沈柏拎起來,剛要說話,眼睛火辣辣的像是被人潑了辣椒水,視線變得模糊,顧恒舟鬆開沈柏,抬手揉了下眼睛,那症狀沒有減弱反而越發強烈,顧恒舟忍不住往後退了兩步。
沈柏詫異:"顧兄,你怎麽……"
聲音戛然而止,沈柏一把抓住顧恒舟的手,顧恒舟眼角流出血來,明顯是因為剛剛的粉末中了毒。
沈柏有點慌,不敢想象顧恒舟如果被傷了眼睛該怎麽辦。
又有其他黑衣人追來,眼睛雖然痛得厲害,顧恒舟還是在聽見聲音之後抬手擋下別人的進攻。
沈柏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抱著寂塵退到一邊,對顧恒舟說:"顧兄,你的身後有一個黑衣人,左手邊有兩個,左手邊的兩人準備合力攻你的下路,背後的人準備攻你上路。"
根據沈柏的提示,顧恒舟擋下三人的攻擊。
其中一人覺得沈柏礙事。朝沈柏攻來,沈柏抱著寂塵一邊抵擋著後退一邊注意著顧恒舟那邊的情況。
眼看那兩人要合力斬殺顧恒舟,沈柏大叫:"顧兄紮馬往左偏三寸,正前方黑衣人可殺!"
顧恒舟照做,躲開背後刺來的劍,長戟一揮,斬斷前麵那人的腦袋,然後抬手抓住耳畔刺空的劍,掉轉長戟刺進那人胸腔。
那人悶哼一聲,軟軟倒地,顧恒舟抽出長戟。
與此同時,沈柏被黑衣人逼到寺廟後門,看出她想護著寂塵,那人專挑寂塵下手,沈柏行動受限,胳膊被劃了兩劍,眼看抵擋不住,沈柏瞄準機會把寂塵推到一邊,正要提劍去擋,被當胸一腳踹飛。
那一腳極狠,沈柏被踹到門上,後門早已腐朽,直接爛掉,沈柏被踹飛出去。
後門外麵是懸崖,沈柏已經聽到了波濤洶湧的水聲,雨勢越來越大,被風卷著拍在臉上生疼。
沈柏咳了一聲,胸骨生疼,還沒來得及爬起來,那人追上來又補了一腳。
沈柏被踢得滑出去,身體瞬間懸空,下墜的瞬間,她看見顧恒舟擲出長戟直接貫穿那個人的胸膛。
下一刻,顧恒舟閉著眼睛,毫不猶豫的躍下山崖,朝她伸出手:"把手給我!"
他明明已經看不見了,語氣卻還篤定自信得好像不管發生什麽事有他在都不用害怕。
在落水的前一刻,沈柏握住了顧恒舟的手。
身體被冰冷湍急的江水卷裹瞬間衝出很遠,但這個過程中,她感覺自己的手一直被緊緊握住沒有放開。
水流太急了,裏麵還有很多被衝下山的浮木,沈柏腦袋被撞了一下,意識陷入一片黑暗。
這場暴雨連下了整整三日,恒襄江水位暴漲,下遊泛濫成災,江邊百姓卻發現有人一路沿江搜尋著什麽人,然而直到三日後洪水消退,這些人也沒找到自己想找的人。
……
沈柏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夢裏兵荒馬亂,有很多人在哭,在哀求嚎叫,像無數冤魂一樣纏著她不放,恨不得把她拖進無邊煉獄。
她拚了命的往前跑,生怕一停下就被抓住再也無法離開。
不知道這樣跑了多久,耳邊傳來一個軟糯清脆的聲音:"大哥哥,藥熬好了。"
那聲音之後,夢境瞬間消散,但眼皮很重根本睜不開,過了一會兒,沈柏感覺下巴被扣住,然後有苦澀難聞的藥灌進嘴裏。
那人明顯沒有照顧人的經驗,一口氣倒了很多,吞咽不及,沈柏嗆得咳嗽出聲。肺腑疼,腦袋也疼,那人把碗放到一邊,用帕子幫她擦嘴。
沈柏又咳了一會兒,終於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是一個草房屋頂。
眼珠滴溜溜轉了一圈,偏頭,沈柏看見顧恒舟穿著一身粗布短打,用布蒙著眼睛,編著東恒國男子的發辮坐在床邊。
都沒事!
沈柏鬆了口氣,正要說話,那個軟糯清脆的聲音欣喜的喊:"大哥哥,這個姐姐醒了!"
沈柏太陽穴突突的跳了兩下,循聲望去,一個五六歲大的小女孩兒穿著好看的衣服,紮著兩個羊角辮站在顧恒舟身後。正衝沈柏甜甜的笑,上下牙床各缺了一顆牙齒,淳樸又可愛。
沈柏心肝發顫,咽了口口水,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幹笑著對那小女孩兒說:"小妹妹,我感覺我腦袋好疼,你能叫你家大人來幫我看看嗎?"
小女孩兒說:"我阿爸出門采藥去了,他讓你先把這碗藥喝了,喝完就不會疼了。"
沈柏看到旁邊放著一碗藥,應該就是顧恒舟剛剛喂給她喝的,沈柏忙端起來喝完,把空碗遞給小女孩兒:"我喝完了,可以麻煩你把碗先拿走嗎?謝謝你呀。"
沈柏嗓子是啞的,聲音不大好聽,勝在語氣溫和。笑容也很親切,小女孩兒走過來把碗拿走,脆生生的說:"那姐姐你好好休息,不要讓大哥哥擔心。"
沈柏笑著點點頭,後背一陣陣的冒冷汗。
等小女孩兒一走出去,沈柏立刻火燒屁股的坐起來,底氣不足的笑出聲:"哈哈哈,這個小妹妹真可愛,看我長得嬌小,就以為我是姐姐,顧兄你怎麽不告訴她真相呢,我怎麽可能是姐姐呢?"
顧恒舟的眼睛被布蒙著,沒了平日的犀利鋒銳,他麵朝著沈柏,表情非常平靜,薄唇微啟。一字一句地說:"我也在想,瀚京城裏人人皆知的太傅獨子,怎麽會變成女子。"
沈柏冷汗涔涔,手腳有點發軟,仗著顧恒舟現在看不見,垂死掙紮:"顧兄,是他們認錯了,我怎麽可能會是……"
"你身上的衣服,是我幫你換的。"
顧恒舟冷冷的打斷,沈柏哽住,像犯了錯被家中最嚴厲的長輩逮住的小孩兒,低著頭不敢說話。
顧恒舟繼續說:"沈柏,我現在雖然看不見,但我不是傻子!"
就算未經人事,他也分得清男女之間的區別。
這下是真的無可抵賴了。
沈柏舔舔唇,抓住顧恒舟的手懇求:"顧兄,我才十四歲,還不想死,你能幫我保守這個秘密嗎?"
顧恒舟冷漠的抽回自己的手質問:"太傅為什麽要讓你女伴男裝?你們有什麽意圖?"
沈柏說:"顧兄,如果我說是先皇後故意指鳳為凰的你相信嗎?"
顧恒舟擰眉,一時間當然不能接受這樣的說辭。
沈柏仔細為他分析局勢:"顧兄,我爹隻是一個小小的太傅,哪有這麽大的能耐瞞天過海啊,你想想,我是在先皇後寢殿出生的,還被先皇後養了四年,先皇後難道會不知道我其實是女子嗎?"
知道顧恒舟忠君愛國,不會質疑先皇後的為人,沈柏軟著聲道:"先皇後已故,她宮裏的人也全都不在了,現在沒人知道她當初為什麽要這麽做,但先皇後一生賢良溫厚,我相信她這麽做必然有自己的用意,我雖是女兒身,但這麽多年已經把自己當成男子,定不會辜負先皇後期望,好好報效朝廷!"
沈柏信誓旦旦的說,好像自己真能幹出什麽大事來一樣。
沉著臉思索半天,顧恒舟說:"昭陵沒有女子入仕的先例,欺君之罪是重罪,回京之後,你隨我一起去禦前向陛下說明真相!"
沈柏有點抗拒:"顧兄,陛下會砍了我的腦袋的。"
顧恒舟麵無表情:"如果你還想繼續隱瞞,我不介意帶一具屍體回去!"
沈柏唇角抽了抽,忍不住小聲抱怨:"顧兄,你明知道我喜歡你,把我親了摸了,占盡了便宜,一扭頭卻要送我去死,也太狠心了吧。"
顧恒舟眉頭絞成麻繩,沉默半晌問:"所以,你想讓我對你負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