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醫院的走道裏傳來嘈雜的腳步聲，護士站剛值完夜班，正準備交班的小護士正打著瞌睡，忽然聽到電梯廳裏傳來劈裏啪啦雜亂的腳步聲。她抬頭一看，一大票人浩浩蕩蕩地向她這裏走了過來，那領頭的可不就是她們科室的主任。主任正隨著院長圍著一個拄著拐杖的老頭點頭哈腰一邊說著什麽，一邊向這裏走來。
見這陣勢打瞌睡的小護士被嚇得一機靈，連忙站起身，用胳膊肘戳了戳還磕在桌上睡覺的同伴。
同伴很不樂意地嘟囔道：“幹什麽呀，我的鬧鍾還沒響呢。讓我再睡會。”
說話間一群人已經走到了護士台這裏。小護士連忙道：“主……主任，院長您也來啦。”
一旁的同伴仿佛聽到了什麽了不得的聲音，立刻條件反射地彈了起來，擦了擦嘴角的哈喇子，睜眼一看，醫院裏的頭頭腦腦全都到場了。她立刻縮起腦袋，低著頭準備迎接主任的訓斥，可是她並沒有等來原本意料之中的訓斥。因為主任正忙著呢，沒空搭理她。
主任一邊拿著厚厚的報告一邊對著人群中的老頭匯報道：“陸少在火場中吸入了一些煙塵，大腦出現短暫性缺氧，現在還處於昏迷狀態，不過應該很快就會醒過來，除此之外他的左側第三、第四根肋骨受到外力衝擊導致骨折，萬幸的是並沒有因此傷及內髒……”
小護士見一行人浩浩蕩蕩地走過，忽地鬆了口氣，說：“他們在說晚上送來的那個特護病人吧？”
同伴：“聽說是個在火場裏救人的英雄。人長得特帥，沒想還到這麽有來頭，就是不知道結婚了沒，有沒有女朋友。”
小護士見剛睡醒的同伴一臉花癡的模樣，嘲笑道：“還沒睡醒呢！你沒見著昨晚上手術室外邊那個急得團團轉的女孩嗎？她現在還沒走，還在病房裏呢。”
同伴撅著嘴不服氣道：“那……那也不一定是他女朋友啊，可能……可能是他妹妹也說不定。”
小護士白了一眼。“還可能是他姐姐呢。行啦！老老實實上班吧。領導都在呢，打起精神來！”
一行人簇擁著陸老爺子走到了陸也的病房門口停了下來。陸老爺子微微擺了擺手，道：“你們就別進去了。”
將眾人支開後老爺子一隻蒼老的手輕輕按到了門把手上。門被打開，屋裏亮著微弱的燈光。老爺子看到正躺在病床上戴著呼吸機的寶貝孫兒，兩行老淚剛要落下，卻又見著病床旁竟還有一個人。
這是一個披散著頭發的女人，因為被頭發遮擋的緣故，她的臉隻露出了少許，看不清長什麽模樣。她正趴在陸也的病床邊，她的臉下麵還壓著好幾本攤開的文件和賬本，右手上還握著一隻鋼筆，左手抓著陸也的胳膊。老爺子輕輕地走到病床邊，拿起一本處理完的賬本瞧了幾眼。他合上賬本，眼眸中露出了一些讚許的神色。
老爺子看了陸也幾眼後轉身向門口走去，那原本有些蒼老的背影，這時候看似又多了幾分精神。門被輕輕地關上，病房裏隻剩下儀器時不時發出的滴滴聲。
當早上的陽光透過窗戶照射到陸也的眉心時，他那兩條好看的眉毛微微抖動了幾下，沉重的眼皮漸漸睜開。映入眼簾的是陌生的天花板，他覺得渾身好痛，手臂好沉，正試圖抬起手臂，卻感覺好像手臂上有什麽東西壓著，使他動彈不得。
陸也轉動視線望去，看到一個女人正趴在他的床邊，女人的手正死死地抓著他的胳膊，腦袋枕著他的手臂。他看不清這人是誰，他試圖去回憶到底發生了什麽。他隻能想到昨晚他衝進了火場救出了兩個人，其他的他再也記不得。在看到病床上一本本文件後陸也才知道這個看不清臉的女人正是自己的小助理羅欣蘭。
雖然手被壓得有些麻，但見這人睡得死死的，陸也不忍心將她弄醒。
看她這副睡得死沉死沉的模樣，她昨晚上一定工作到很晚。陸也並沒有動彈，而是小心翼翼地拿起散落在病床上的一本本賬本和文件看了起來。
看到文件中被整理得井井有條的賬目陸也的嘴角微微一笑，看向羅欣蘭的眼神也變了樣。
“這人什麽時候都丟不開工作。”
過了沒多久身旁的羅欣蘭忽地渾身一抖，抓著陸也胳膊的手突然握緊，雙眼緊閉，嘴裏小聲地驚呼：“陸也！”
陸也知道羅欣蘭有這個習慣，這女人緊張的時候就喜歡死死抓住某樣東西才會有安全感。陸也估摸著羅欣蘭這時候正在做噩夢，這個噩夢竟然還和他自己有關。
羅欣蘭的腦袋忽地抬起，從夢中驚醒。醒來的第一眼她就看到了那個她在夢中牽掛的人。見陸也正微笑著看著自己，羅欣蘭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她急忙鬆開抓著陸也胳膊的那隻手，捋了捋散亂的頭發，羞紅著臉低下了頭，用幾乎隻能自己聽見的聲音道：“你……你醒啦。”
陸也微微一笑。“剛才做噩夢了？”
羅欣蘭點了點頭。
陸也：“很可怕嗎？”
羅欣蘭又微微點了點頭。
陸也：“可以和我說說嗎？”
羅欣蘭猶豫了一下，輕輕搖頭。
陸也並不介意一個女孩子保留自己的秘密，他合上手中的文件遞給羅欣蘭，說道：“工作這麽辛苦就不要陪著我熬夜了。回去好好休息吧。”
羅欣蘭：“我……我怕，我害怕。所以就找些事情做做，轉移一下注意力。”
陸也：“你害怕什麽？”
羅欣蘭：“我害怕你會……”
羅欣蘭躲避著陸也的視線，麵頰微微一紅，垂下頭立刻改口道：“我害怕我又會丟了工作。”
陸也見羅欣蘭撒謊的眼睛正無處閃躲，便微微一笑道：“怎麽會呢！你是我見過的最好的員工。回頭給你漲薪水！”
“最好的員工……”羅欣蘭細細咀嚼著這句話。原來自己在陸也的心裏隻是一個員工而已，雖然是最好的，可是為什麽，這句話聽起來好難過，難過到想要讓人掉眼淚。
羅欣蘭得到了老板的表揚，看似很是高興地抿嘴一笑，可那副表情完全表現著一副有些失落的樣子，兩隻手的指頭不安分地互相撥弄著。
陸也瞧出了羅欣蘭有些失望的表情，問道：“你不開心嗎？”
羅欣蘭連忙搖頭，擠出一個微笑。
“沒有啊。我很開心，能夠漲薪水，我當然開心啦。那個……老板你一定餓了吧？你要吃些什麽？我這就給你去買。”
陸也：“被你這麽一說，我好像真的餓了，幫我買份粥吧。”
“好的。老板。我這就去。”羅欣蘭連忙起身向門口走去。
陸也見她那副手忙腳亂，迫不及待的狼狽模樣好像是要逃。
陸也：“等一下。”
羅欣蘭握著門把手怔住了身，回頭看向陸也。
陸也：“沒有人的時候不要稱呼‘老板’。你又忘記了？”
羅欣蘭微微一笑點了點頭，嗯了一聲就開門走了出去。
將門關上後羅欣蘭背靠著門，剛剛臉上擠出的笑容漸漸僵硬，麵容漸漸變得失落。
“可不是嗎？我在他的心裏就隻是一個小小的員工而已。雖然是最好的員工，他還答應給我漲薪水，可是……可是為什麽我會這麽難過？”羅欣蘭心裏想著剛才陸也的言語，不知不覺竟然鼻子一酸，眼眶裏霧蒙蒙的。
她神情有些失神地坐到了走廊的長椅上，並沒有注意到長椅上還坐著一個拄著拐杖正閉目養神的老人。
“無論我怎麽做，無論我做得多好，我們都不可能是同一個世界的人。清醒一點吧。那個男人不是我可以喜歡的。他對我好，是因為他善良，並不是因為……並不是因為他的心裏有我。羅欣蘭，你需要清醒一點，不要誤解了別人的善意，他已經給了我很多，我還想奢求什麽呢？”
羅欣蘭正低頭想著，忽然一旁握著拐杖正襟危坐閉目養神的老頭開口道：“娃娃，看你的樣子好像不開心呐？有人欺負你了？”
精神恍惚的羅欣蘭這才注意到了身旁還有個大活人，她急忙擦拭了一下霧蒙蒙的眼睛，回應道：“老先生，不好意思打擾到您休息了。”
老爺子不介意地擺了擺手。
“我隻是迷瞪了一會，談不上打擾。這年紀大了還真不如年輕的時候，稍稍熬個夜就吃不消了。老頭口有些渴，娃娃，你能不能幫我倒杯水來？你看我這腿腳挺不利索的。”
羅欣蘭瞧了一眼那根拐杖，立刻應道：“好，好的。您稍等一下。這水……哪裏有水？我去找一找。”
老頭：“不急。你慢慢找。我可以等。”
沒過一會，羅欣蘭用一次性紙杯從護士站接了一杯純淨水就給端了回來。“老先生，給您水。”
老頭抿了一口水皺眉道：“哎呀，這水有些涼。我的腸胃不太好，吃不了太涼的。”
“那……我再給您換一杯。”
“那就麻煩你了。”
又過了一會羅欣蘭又端著一杯溫水走了回來。
“老先生，這次是溫水，不是很燙，也不涼。”
老爺子接過水杯抿了一口，滿意地點頭道：“謝謝。這溫度正好。對了，老頭我還想麻煩你個事。”
“您說。”
老爺子從兜裏掏出幾個小藥瓶，說：“這個點我正好要吃藥，你能不能幫我看看這藥一次吃幾顆？瓶蓋上寫著呢，可老頭我老眼昏花，看不清嘍。”
“哦。好。”羅欣蘭接過瓶子瞧了幾眼，將瓶蓋擰開，按照瓶蓋上每次的服用量將藥片倒在了瓶蓋裏。
“這個是每天一次，一次兩粒，這個是每天三次，每次一粒……老先生，這藥的劑量我按照上麵的用量給您配好了。”
老頭眉開眼笑地接過瓶蓋裏的藥片，連聲道了謝，將藥片吞下，又過了過水。
老爺子見羅欣蘭看了幾次手表，問道：“娃娃，你有急事？”
“急事倒是沒什麽急事，隻是我需要去給病人買早餐。所以……”
“哦。那你快去。可別把人餓著了。你瞧我這老家夥，真是的。”
話鋒一轉，老頭又說道：“對了，如果可以的話，順便幫我也帶一份。我也沒吃早餐呢。”
“額……這個……”
見羅欣蘭有些猶豫，老爺子一揮手道：“放心。老頭我再窮，也不會拖欠你早飯錢的。”
羅欣蘭尷尬道：“老先生，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想問您想吃些什麽？”
“簡單些，就粥吧。南城那家王小二粥鋪的粥，我吃了幾十年了，一家老字號，你應該認識吧？”
“啊？那一家？”
羅欣蘭一聽臉色都變了，這家粥鋪她當然有印象。陸也第一次給她帶的早飯就是那家粥鋪的米粥，所以她印象非常深刻。
她會有這麽驚訝又為難的反應並不是因為那家鋪子的粥不好喝，也並不是因為價錢有多貴，而是因為距離太遠，足足有十個公交站的距離。不過她又想著，既然陸也也喜歡那家鋪子的粥，要不就多費些腿腳，跑那裏去買，也算是報答陸也對她的一片善意。
羅欣蘭：“那……那老先生您得多等一會。”
老頭揮了揮手道：“沒事，老頭我有的是時間，今天我啥也不幹，就守這了。”
羅欣蘭：“哦。那我……對了，老先生，可不可以拜托您一件事？”
“什麽事？你說。看在你幫了我這麽多忙的份上，隻要老頭能辦到的，我一定幫。”
“因為去南城的路比較遠，所以，可不可以請您幫我照看一下這個房間的病人？他昨晚剛做完手術，雖然現在情況已經穩定，但他一個人沒人照顧，我擔心會有什麽意外。如果有情況的話您立刻通知護士就行。”
聽了羅欣蘭的話，老頭不禁挑了挑眉頭，這丫頭的話倒是出乎他的意料。
老頭：“沒問題。我雖然老了，不中用了。可是看個病人還是沒一點問題的。你放心去，這裏有什麽情況，我會第一時間通知護士的。”
“好的。謝謝您。”
“是我麻煩你了。對了，老頭順便問一句，那病人是你什麽人？”
問道這裏羅欣蘭猶豫了一下，表情有些失落地回答：“他並不是我什麽人，他是我的老板。”
“哦。是你老板呐。能夠對老板這麽上心，看樣子你老板對你不錯，你也是一個好員工呐。待會我和他嘮嘮，讓他給你漲工資！這麽好的員工上哪找去？”
羅欣蘭並沒有回應，而是尷尬地微微一笑，低下頭扭頭就快步離開。老頭見羅欣蘭快步走向了電梯，可在經過護士台的時候卻又停了下來，對著護士交代了幾句，又衝著老頭的方向指了指。
老頭嘿嘿一笑。
“這丫頭，還是不放心老頭我呀。我自己的孫兒，我還能不上心嗎？”
老頭嗬嗬笑著打開了病房的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