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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二十一章:籠絡人心(五)

  「大小姐教訓的是……」


  舊事重提,令幡然醒悟的袁霆不由地臉頰一紅,自知理虧的他再也不敢正視洵溱的眼睛。


  這一幕,袁孝看在眼裡,痛在心頭。


  此刻,他已經看出洵溱心如磐石,斷不會輕易改變,於是將最後的希望寄托在心意不決的柳尋衣身上,懇求道:「副宗主,求你給袁霆一次改過自新的機會。至於我……大小姐說得對,我原本就是戴罪之人,如今錯上加錯,豈敢再得寸進尺?你不必惋惜我的性命,更不必擔心我會泄露少秦王的秘密。只要你肯對袁霆既往不咎,我願自行了斷,絕不讓副宗主為難……」


  言罷,袁孝艱難地翻過身,朝面沉似水的阿保魯苦澀一笑:「念在我們相識多年的情分上,能不能幫袁某最後一個忙?」


  「什麼?」


  「借你的刀,結果我的性命。」


  「這……」阿保魯一愣,並未急於表態,而是將遲疑的目光投向面無表情的洵溱,似乎在徵求她的意見。


  「放心!無需你親自動手,只要將刀插在地上,後面的事……我自己來。」


  「爹,你不要犯糊塗!」


  「袁兄,這又是何苦?」


  望著誠心求死的袁孝,悲痛欲絕的袁霆早已泣不成聲。與他相交莫逆的洪寺、嚴順、雷震同樣百感交集,哀嘆不已。


  令人意外的是,一直口口聲聲保住袁孝性命的柳尋衣,此時卻默不作聲地站在一旁,既沒有上前阻攔,也沒有開口應答。


  權衡再三,阿保魯摒棄雜念,小心翼翼地邁步上前,見柳尋衣和洵溱皆不為所動,又試探著將鋼刀緩緩舉起。在一道道凝重而複雜的目光中,他的眉梢微微抖動,從而眼神一狠,驟然揮刀,只聽「嚓」的一聲,阿保魯竟將綁在袁孝身上的麻繩悉數斬斷。


  「嘶!」


  出人意料的一幕,令在場之人無不暗吃一驚。


  「阿保魯,你……」


  「念在你我相識一場的情分上,死也該讓你死的體面一些。」說話的功夫,阿保魯將刀遞給滿臉錯愕的袁孝,沉聲道,「綁著受死實在有些難看,你還是堂堂正正地……揮刀自刎吧!」


  聽到阿保魯的解釋,本以為事有轉機的袁霆、洪寺幾人紛紛面露失望。反觀袁孝,似乎早有預料一般輕輕點頭,同時向阿保魯投去一道感激的目光。


  值得一提的是,為防止袁孝效仿袁霆做困獸之鬥,當他掙脫麻繩的一瞬間,蕭陽、蘇忽、荀佈道下意識地將洵溱護在身後,並悄無聲息地伸手探向自己的兵刃。


  眾目睽睽之下,灰頭土臉的袁孝不急不緩地站起身來,細緻而認真地撣去身上的塵土,又用手梳理凌亂的頭髮,而後大大方方地接過鋼刀,十分瀟洒地凌空一轉,冷森森的刀鋒於半空劃過一道優美的弧線,不偏不倚地架在自己的肩頭。


  「爹,不要……」


  見此一幕,痛哭流涕的袁霆本欲上前阻攔,卻被洪寺、雷震、嚴順死死拽住。


  「霆兒,男子漢大丈夫要知恩圖報,敢作敢當。絕不能像爹一樣忘恩負義,更不能貪生怕死。」死到臨頭,一直戰戰兢兢的袁孝反而如釋重負,並且從容不迫地留下遺言,「記住!爹有今日的下場皆是咎由自取,與任何人無關。我死後,不許你替父報仇,更不許你與副宗主、大小姐為敵。」


  「爹……」


  「勞煩大小姐替我轉告少秦王,袁某有負他的知遇之恩,我……對不起他。」言至於此,袁孝又將憂鬱的目光投向一言不發的柳尋衣,「希望副宗主能夠答應袁某的懇求,事後……放霆兒一條生路,不要追究他的過錯。」


  面對袁孝可憐巴巴的哀求,柳尋衣仍一動不動,只是目不斜視地凝望著他。


  「唉!」


  見洵溱和柳尋衣皆不肯理睬自己,袁孝不禁發出一聲無奈的嘆息。


  環顧四周,與洪寺、嚴順、雷震逐一相視,兩行清淚無聲而落,嘴角卻綻露出一抹洒脫的微笑。袁孝的雙手握緊刀柄,將冰涼刺骨的刀刃緩緩貼向自己微微跳動的頸脈。


  「諸位保重,袁某……先走一步!」


  「爹……」


  「袁兄……」


  「嗖!」


  「鏗!」


  就在笑中含淚的袁孝決意揮刀自刎的一剎那,在袁霆撕心裂肺的哭喊與洪寺三人無比悲慟的驚呼中,一道凌厲勁氣陡然自柳尋衣的指尖射出,精準地射中切入肌膚的刀刃。


  伴隨著一聲猶如金石撞擊的脆響,鋒利的刀刃瞬間捲曲。


  刀身震蕩,於電光火石之間傳遞出一股難以駕馭的恐怖力道,直將袁孝的虎口生生震裂。他的十根手指猶如被人折斷一般,再也握不住劇烈顫抖的刀柄,任其脫手而飛,「咣啷」一聲砸落在遠處。


  「這……」


  突如其來的變故,引起一片嘩然。


  尤其是袁孝和袁霆,前者受力不穩,腳步踉蹌著連連後退,感受著雙手傳來的陣陣麻痛,似乎對自己的死裡逃生難以置信。後者亦停止哭喊掙扎,瞪著一雙溢滿血淚的眼睛,愣愣地望著眼前的一幕。


  「副宗主,你這是……」


  「我已經看到袁孝的悔過之心,也感受到袁霆的忠孝之意,由此足以。」


  柳尋衣擺手打斷茫然無措,語無倫次的洪寺,又深深看了一眼黛眉微蹙,若有思忖的洵溱,雲淡風輕地幽幽開口:「袁霆輕敵大意,淪為人質,有錯但無罪。袁孝舔犢情深,被迫與清風為伍,有罪……但無錯。各位看得清楚,剛剛袁孝已決心自刎,是我將他從鬼門關拽回來。也就是說他剛剛已經死過一次,是我賦予他第二次生命。」


  「什麼叫『死過一次』?」洵溱質問道,「死就是死、沒死就是沒死,豈容你咬文嚼字?」


  「洵溱,你的心思我明白,你的擔憂也不無道理。」柳尋衣不以為意地答道,「因此,我決定既不殺他們,也不將他們逐出西律武宗。」


  「你不會以為憑藉一出『苦肉計』,袁家父子出賣我們的事就能一筆勾銷吧?」洵溱嗔怒道,「剛剛袁霆挾持我……我可以當他一時衝動,不予追究。但袁孝與清風沆瀣一氣,必須嚴懲不貸,否則西律武宗將再無規矩可言。」


  「當然!」柳尋衣不可置否地重重點頭,「我身為西律武宗的副宗主,必須賞罰分明,否則難以服眾。」


  「你的意思是……」


  「我意,罷黜袁孝『袁門舵主』之位,遣返關外留守『上京四府』,未經允許不得擅離一步。將他辛辛苦苦建立的『袁門』奪走,從此再無叱吒風雲的機會,對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的袁孝而言……也算是一種嚴厲的懲處。再者,以其資歷、經驗、威望……亦能接替袁霆主持東北大局,讓我們再無後顧之憂。」未等洵溱追問,柳尋衣已不容置喙地宣布自己的決議,「至於袁霆……年輕氣盛往往處事不周,讓他破舊立新也許可堪大用,但讓他循制守成卻難免錯漏百出。因此,我打算將他留在中原好生磨練,希望他有朝一日能夠成就大器。與此同時,我決定讓他接替袁孝暫代袁門舵主之位。」


  「我沒有聽錯吧?」洵溱迫不及待地推開擋在身前的蕭陽三人,驚詫道,「袁霆剛剛闖下大禍,你不懲罰也就罷了,竟然還要對他委以重用?」


  「是你說的,西律武宗從今天開始要在中原立足。」柳尋衣慢條斯理地回道,「中原武林延續數百年,大到少林、武當這些名門正派,小到剛剛離開的潞州甘家這類地方勢力,各門各派幾乎都有自己賴以生存的手段,各方勢力也早已形成約定俗成的規矩,彼此界限分明,互不襲擾。中原固然地大物博,可能人異士也不勝枚舉,能盤踞的地盤、能獲取的利益、能籠絡的人脈幾乎都已瓜分殆盡。外來者欲分一杯羹……勢必打破原有的江湖格局,輕則處處遭受排擠,重則遭到群起而攻。眼下,甚至連龍象山這般強悍勢力,從大理來到中原也不得不寄人籬下,委曲求全。雲追月想在中原開宗立派,從『猛虎惡龍』的嘴裡搶一塊肉尚且舉步維艱,更何況西律武宗?」


  「你說的這些和袁孝、袁霆有什麼關係?」


  「當然有關!西律武宗入駐中原勢必困難重重,而解決麻煩的首要辦法就是知人善任,廣納賢良。你我精力有限,分身乏術,自然遠遠不夠。因此,我們亟需袁霆這種心懷壯志,有勇有謀的年輕俊才衝鋒陷陣,替西律武宗『開疆擴土』。至於讓他暫代袁門舵主……一者,袁門弟子眾多,不可一日無主。二者,倉促間難以找到比他更加適合的人選。倘若用人不慎,必然引起袁門弟子的抵觸,說不定會生出內亂,令本就搖搖欲墜的西律武宗變得愈發岌岌可危。思來想去,只有憑藉『袁家公子』的特殊身份,只有讓袁霆接替舵主之位,才能平穩而順利地度過這場風波,令人心惶惶的袁門弟子心悅誠服,並不遺餘力地忠誠輔佐。」


  「柳尋衣,你就這麼信任袁霆,難道不怕他重蹈覆轍?」


  「俗話說『知恥而後勇』。袁霆經此一劫,必然有所悔悟。相信由他出任袁門舵主一定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竭盡全力地匡扶袁孝的過失,奮不顧身地闖出一番成就,一雪父子二人因『鋤奸大會』而背負的莫大恥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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