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九十七章:群英薈萃(二)
「孤月道長的意思本侯明白,但明白不等於理解。」思量片刻,秦衛似乎仍有不解,沉吟道,「恕本侯見識淺薄,柳尋衣在天機閣當差二十載,兢兢業業、任勞任怨也不過官居五品。對朝廷而言……幾乎可以用『微末小吏』來形容,莫說皇上對其不屑一顧,縱使當年的『天機侯』趙元也能將他管教的服服帖帖。然而,他與你們中原武林打交道不過短短三五年,何以一飛衝天?如何有這麼大的號召力?說句不恭敬的話,武林盟主在江湖的地位……相當於皇帝在王朝的地位,生殺予奪信手拈來,豈會將一個窮途末路的柳尋衣放在眼裡?更令我詫異的是,清風盟主明明已發出江湖追殺令,為何還有這麼多人不計後果地幫他?殊知,從皇上將柳尋衣定為『朝廷欽犯』的那一刻,上至朝廷大員、下至官府差役無一人再敢與柳尋衣扯上半點關係,生怕枉遭株連。如此唯我獨尊的威懾力,為何在武林盟主身上尋不到一絲蹤跡?」
「秦大人久居朝廷,習慣王命法度,令行禁止,對江湖中的人情世故知之甚少。」孤月苦笑道,「武林盟主雖貴為中原武林之主,但與九五之尊的皇帝仍有天壤之差。皇權乃天命所授,世襲罔替,因此一言九鼎,上上下下莫敢不從。武林盟主是『半路出家』,靠自身實力與江湖威望一步步上位,由天下英雄共同推舉,以三年為期。因此,武林盟主雖有號令群英之權,卻無調度諸雄之力,更無執掌各派之能。更何況,江湖中人有別於朝廷命官,但凡在江湖中闖出一番名堂的英雄豪傑,大都龍心虎膽,桀驁不馴。這些人往往隨心所欲,軟硬不吃。他若服你,上刀山、下火海亦無怨無悔,樂在其中。他若不服你,就算捅他十刀八刀,他也照樣敢指著你的鼻子罵娘。因此,皇帝威服大於恩服,武林盟主則是恩服大於威服。一旦威望受損,令天下英雄心生不滿,武林盟主的權勢也將不復存在。柳尋衣闖蕩江湖雖然不久,卻結交不少亡命之徒,他們只認『情義』,不認『權勢』。莫說武林盟主不被他們放在眼裡,縱使天王老子也休想動搖他們與柳尋衣狼狽為奸的決心。」
其實,真正的原因孤月只說出一半。柳尋衣之所以有如此大的號召力,更重要的原因是他鮮為人知的身世。
然而,此一節孤月並不打算現在告訴秦衛。
究其原因,無外乎秦衛與柳尋衣若即若離的微妙關係。清風擔心過早泄漏柳尋衣的身世,有可能令秦衛心生動搖。
萬一他顧念兄弟情義而臨陣倒戈,甚至說服朝廷由『扶持清風』改為『扶持柳尋衣』,後果不堪設想。
哪怕這種可能微乎其微,清風仍要謹慎小心,以防萬一。
對於孤月的解釋,秦衛將信將疑,不過他並未刨根問底,而是心念一轉,眼眸深處閃過一絲難以名狀的糾結。
似乎擔心被孤月看出自己的忐忑,秦衛眼皮一垂,故作漫不經心地問道:「柳尋衣現在如何?」
「昔日在臨安僥倖撿回一條命,如今在洛陽休想逃出生天。」孤月冷笑道,「秦大人不必擔心,我們不會讓你白跑一趟。掌門只想在『鋤奸大會』上借柳尋衣的命,給天下英雄一個滿意的交代。此事過後,我們願將柳尋衣的屍體交給大人,至於朝廷如何處置……與我們無關。」
「本侯與柳尋衣好歹相識一場,孤月道長能否替我向清風盟主轉達一個請求?」秦衛眉頭微皺,斷斷續續地說道,「此事……與朝廷無關,是本侯自己的意思。」
「老夫洗耳恭聽。」
「本侯知道,五月初五柳尋衣必死無疑。我千里而來,自當客隨主便,不會對清風盟主的安排橫加干涉。只不過……」秦衛眼神複雜,言辭愈發躊躇,「清風盟主處決柳尋衣的時候,能否……留他一個全屍?」
「這……」孤月一愣,「大人何意?」
「人都死了……一切恩怨也該塵歸塵、土歸土。我與他自幼相識,實在不忍心眼睜睜地看著他死無全屍。」
「秦大人重情重義,老夫深感敬佩。但此事……恕老夫不敢自作主張。」孤月面露遲疑,「掌門的意思是……用柳尋衣的腦袋告慰亡靈。倘若留他全屍,只怕難泄心頭之恨。」
「這……」
「不過秦大人的心意老夫會如實轉達。縱使不能留柳尋衣全屍,事後也會找人將他的腦袋和身體縫起來,交給秦大人一個囫圇屍首。」
「如此……也罷!」
「其實,老夫也有一個不情之請,不知當講與否?」孤月眼珠一轉,趁勢開口,「當然,此事亦非掌門之意,只是老夫自己的想法。」
「願聞賜教!」
「五月初五,萬一柳尋衣狗急跳牆決定『反咬一口』。必要時……老夫希望秦大人可以挺身而出,替我家掌門……主持公道。」
「主持公道?」秦衛眉頭一挑,狐疑道,「你的意思是……讓我站出來反駁柳尋衣,替清風盟主作偽證?」
當孤月聽到「偽證」二字時,臉色悄然一變,而後訕訕一笑,算是默認。
「不知你口中的『必要時』……是什麼時候?」此時,秦衛的心裡已有些不悅,表面上卻不動聲色,「難道清風盟主和洛夫人加在一起,說話的分量都比不上一個小小的柳尋衣?」
「秦大人言重了!如果只是柳尋衣一人亂咬,自然無關痛癢。畢竟是將死之人,『栽贓誣陷』也是情理之中,相信天下英雄不會在意。」孤月別有深意地答道,「可如果有其他人站出來幫腔,尤其是前年臘月初七夜出現在賢王府的人……」
「你說的是……謝玄和雲追月?」
「不錯!」孤月坦言作答,「其中,尤以謝玄最為致命。他是洛天瑾的生死之交,眼下又是賢王府的府主,倘若由他開口胡言亂語……難保天下英雄不會對掌門滋生非議。此時,如果有一位極具分量的人站出來替掌門說幾句『公道話』……」
「閣下用心……似乎不善。」見孤月將自己當成傻瓜一般愚弄,秦衛終於忍無可忍,毫不避諱地出言揶揄,「如果本侯站出來挑明身份,固然可以替清風盟主『作證』,但同時也會讓所有人知道洛天瑾的死……與我有關。如此一來,那些大喊替洛天瑾報仇的江湖人豈非將本侯視作柳尋衣的同黨?孤月道長想幫清風盟主『力證清白』無可厚非,但將本侯作為『祭品』,置我於萬劫不復……好像不太厚道。」
「秦大人千萬不要誤會,老夫斷無殺雞取卵的心思。」孤月眼神一變,連忙解釋,「我只是考慮當下的處境,大人與我們同坐一條船,大家榮辱與共,休戚相關。倘若掌門在『鋤奸大會』遭到刁難,甚至淪落下風,恐怕大人在洛陽城的周全……將難以得到保障。反之,只要掌門穩坐武林盟主的寶座,令天下英雄虔心歸順。大人必然高枕無憂,任誰也不敢找你的麻煩。」
「孤月道長是在威脅本侯?還是在提醒本侯?」秦衛的語氣愈發不善,已有一絲質問的意味。
「都不是,老夫只是就事論事。相信以秦大人的慧眼,必能看到老夫一顆赤誠之心。」孤月故作謙卑,「當然,此事成與不成皆由秦大人決斷,老夫斷不敢強求。」
「此事我會慎重權衡,一切待『鋤奸大會』再相機行事。」
「老夫也希望鋤奸大會順順利利,我們一切擔心都是多餘。」言至於此,孤月似乎看出秦衛有些不耐,故而神情一稟,故作關心,「秦大人在這裡是否住的習慣?用不用老夫在賢王府替秦大人安排一間客院?」
「不必麻煩!」秦衛不假思索地擺擺手,「我曾隨趙元拜訪賢王府,有不少人見過我,知道我是朝廷的人,也知道刺殺洛天瑾……我也有份。本侯之所以喬裝改扮,就是不想引起別人的注意,挑起無謂的事端。現在,我只是江湖中一個無名小卒,和大家一起湊湊熱鬧罷了,如果清風盟主格外關照,反而惹人懷疑。」
「哈哈……既然秦大人……哦不!應該是秦公子有自己的打算,老夫也不再強人所難。」孤月順坡下驢,佯裝慷慨,「順喜是自己人,秦公子有什麼吩咐儘管找他。你們在洛陽城的一切花銷,全部算在老夫頭上。」
「孤月道長太客氣了……」
「啪!」
就在秦衛與孤月逢場作戲之際,樓下突然傳來一聲茶壺破碎的巨響。緊接著,是一陣亂鬨哄的打砸吵鬧和叫罵嘶吼。
「砰、砰砰!」
未等一臉茫然的秦衛、孤月辨清狀況,緊閉的房門突然被人敲響。
「師叔,樓下出事了。」
聞言,孤月眉頭一皺,下意識地看了一眼心不在焉的秦衛,沉聲問道:「何事如此吵鬧?」
「大堂有兩撥人因爭一壺茶而相互叫囂,乃至大打出手。」門外傳來武當弟子略顯尷尬的回答,「其中一撥人……正是秦大人的手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