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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四十二章:失之東隅

  十一月二十三,霜降靜江府,雪覆鳩摩崖。


  上午,一襲紫金大氅的金復羽默不作聲地坐於青天閣內,身體側倚著圍欄,一雙精光涌動的眸子靜靜地眺望著銀裝素裹的灕江山水。任寒風陣陣呼嘯而至,雪花飄飄撲面而來,他卻靜若泥塑,巋然不動。


  一尊雕龍刻鳳的玲瓏暖爐佇立於青天閣內,香煙裊裊,逸出陣陣暖意的同時亦散出縷縷清香,令人心曠神怡,通體舒暢。


  此刻,宋玉、冷依依、丁傲、董宵兒分立左右,一個個神思凝重,滿眼糾結。除他們之外,另有戰戰兢兢、唯唯諾諾的兩人跪在正中。


  此二人,正是從瀋州返回靜江府的姬侯、扶隱。


  其實,他們昨天下午已抵達金劍塢,但求見金復羽時卻吃了閉門羹。


  心知自己擅自從瀋州返回靜江府,必然惹得金復羽不悅。姬侯、扶隱暗生忐忑,於是向宋玉尋求和解之法。


  宋玉給他們的建議是:「塢主喜歡在青天閣冥思,如果你們想見塢主,何不去青天閣恭候?」


  宋玉一言,令姬侯、扶隱茅塞頓開,他二人於昨日傍晚來到青天閣,在此整整跪候一夜,以示誠意。


  今日上午,金復羽姍姍而來,卻仍對他們的殷勤視而不見。


  用過早膳,臨江而坐,近兩個時辰一言未發。不僅令姬侯、扶隱胸中如堵,浮想聯翩。同時令陪候的宋玉、冷依依、丁傲、董宵兒芒刺在背,坐立難安。


  「咳咳!」


  突然,深陷沉思的金復羽發出一陣輕咳,令心猿意馬的冷依依和董宵兒臉色一變。二人趕忙迎上前去,一左一右,一個遞上熱茶,一個遞上錦帕。


  「說你們赤膽忠心,你們卻『自作主張』。說你們反覆無常,你們卻『言出必行』。難道……這就是桃花劍島教出來的規矩?」


  伴隨著一道平淡如水的質詢,金復羽緩緩轉頭,一雙諱莫如深的眸子默默審視著面面相覷的姬侯、扶隱。沉吟稍許,似乎仍抑制不住內心的好奇,又道:「你們好歹是闖蕩多年的江湖前輩,如今為何被唐阿富牽著鼻子走?他怎麼說你們就怎麼做,如此有商有量,哪裡是江湖人?分明是生意人。」


  「塢主,唐阿富信誓旦旦地告訴我們,他有自己的計劃,不希望外人攪和。我們知道他是塢主派去刺殺柳尋衣的關鍵人物,因此不敢與之鬧僵……再加上『無情劍客』凶名在外,料想此人應該不會出爾反爾……」


  「凶名在外?」


  姬侯話未說完,金復羽突然發出一道耐人尋味的笑聲。他漫不經心地朝丁傲一指,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的無影無蹤。態度變幻之快令姬侯、扶隱如墜深淵,心裡七上八下。


  「念給他們聽!」


  「什麼?」


  「遵命!」未等思緒混亂的姬侯、扶隱面露驚愕,丁傲已拱手領命,從而順袖中掏出一紙書信,面無表情地念道,「金塢主如晤,唐某自詡以一人之力足可取柳尋衣項上人頭,不料學藝不精,技不如人,縱然拼盡全力仍非其敵手。推諉之辭,莫敢多言。唐某回天無力,痛心疾首,愧於君子之約,羞於歃血之盟。今功敗垂成,不勝自哀,故盼君另覓高明,唐家舊怨亦不再勞煩閣下。自此山長水遠,與君……江湖無期。」


  「嘶!」


  當姬侯、扶隱聽出丁傲念的竟是唐阿富的書信時,心裡不由地「咯噔」一沉,臉色瞬間變得難看至極。


  「這……這是……」


  「這是唐阿富的親筆信,比你們二位……先一步抵達金劍塢。」丁傲淡淡地說道,「至於信中的意思……想必二位皆聽的一清二楚,老夫不必贅言。」


  「這……」


  姬侯、扶隱萬萬沒有料到,他們對唐阿富信守承諾,換來的非但不是事半功倍,反而是……前功盡棄。


  「好一個『山長水遠,江湖無期』。」金復羽似笑非笑地問道,「你們能不能告訴我,究竟什麼叫『江湖無期』?唐阿富有始無終,背棄我們之間的約定,非但沒有一絲愧意,反而用一封虛情假意的書信和幾句無關痛癢的字眼打發我,這算什麼?剛剛是誰篤定『無情劍客』不會出爾反爾?又是誰拍著胸脯向我保證唐阿富一定能取回柳尋衣的首級?你們信心滿滿地坐收漁翁之利,自以為運籌帷幄,結果人家臨陣倒戈,這……又算什麼?」


  「塢主,如果我們早知道唐阿富是此等貪生怕死的卑鄙小人,當初說什麼也不會離開瀋州。此事……錯在我們有眼無珠,被唐阿富的花言巧語輕易蒙蔽,敢請塢主治罪!」


  後知後覺的姬侯、扶隱終於意識到自己被唐阿富當猴一般戲耍,頓時羞憤交加,將拳頭攥的咔咔作響。若非礙於金復羽的情面,不好當場發作,只怕他二人早已暴跳如雷地破口大罵。


  江湖早已今非昔比,姬侯、扶隱恪守的「盜亦有道」在今時今日的江湖非但不會有人買賬,反而盡顯他們的迂腐,淪為世人的笑柄。


  「昨夜你們告訴我,唐阿富年輕氣盛,說話不知深淺。」宋玉沉聲道,「他說『桃花劍島常年孤懸海外,你二位安逸多年,久疏戰陣,難免固步自封,老馬失蹄』。當時聽著有些刺耳,可現在聽來倒是十分痛切。只不過,你們一而再、再而三的失策絕不是『人之常情』,而是『罪不容赦』!」


  言至於此,宋玉眼神一寒,義正言辭地朝金復羽拱手提議:「姬侯、扶隱聽信唐阿富蠱惑在先,違背塢主之命在後,鑄成彌天大錯,罪無可恕。依我之見,應將他二人斬首示眾,並將屍體吊于山門七天七夜,以儆效尤!」


  「嘶!」


  宋玉的冷酷不僅令姬侯、扶隱心頭一緊,同時令冷依依、丁傲、董宵兒大吃一驚。一時間,眾人的目光不約而同地投向泰然自若的金復羽。


  從始至終,金復羽的表情不陰不陽,語氣不喜不悲,別有深意的眼神一直繞著姬侯、扶隱來回打量,似是斟酌宋玉的陳詞,又似權衡自己的得失。


  「天上從來不會掉餡餅。」沉默良久,金復羽方才幽幽開口,「歸根到底,借唐阿富之手除掉柳尋衣是我的主意。姬侯、扶隱不敢與他鬧僵,也是擔心破壞我的計劃。至於唐阿富的脾氣……你們都見識過,他在我面前尚且桀驁不馴,更何況面對姬侯、扶隱?因此,此事之過我佔八成。其餘兩成……他們與唐阿富各佔一半。宋玉,如果你要將他們斬首示眾,身為罪魁禍首的我……豈不是要曝屍荒野?」


  宋玉嚇得身子一顫,連忙解釋:「塢主,在下斷無此意……」


  「說笑而已,不必較真。」金復羽打斷宋玉的辯解,而後將目光投向暗鬆一口氣的姬侯、扶隱,話鋒一轉,「話雖如此,但你們畢竟自作主張。如果我視而不見,又如何立威於其他弟子?因此,我現在給你們兩條路,你們任選其一。一者,死罪可免,活罪難逃。依照金劍塢的規矩,抗命不遵者輕則斬去一手一腳,重則削為人彘。念你們是初犯,姑且以輕罪論處。」


  「塢主,我們……」


  「別急!」金復羽淡然一笑,擺手打斷誠惶誠恐的姬侯、扶隱,不急不緩地說道,「二者,戴罪立功,將功補過。柳尋衣是從你們的眼皮子底下溜走的,理應由你二人將他的首級取回來。不過,清風舉中原武林之力尚且拿他束手無策,只憑你們……只怕難上加難。因此,我決定退而求其次,給你們另外一個選擇。」


  「塢主的意思是……」


  「唐阿富!」金復羽坦言作答,「只要你們能取回唐阿富的腦袋,瀋州之事我可以既往不咎。」


  「塢主為何要殺唐阿富?」


  「因為他招惹到不該招惹、也招惹不起的人。」冷依依替金復羽回答扶隱的好奇,語氣陰戾如冰,「塢主剛剛說過,唐阿富休想用一封虛情假意的書信和幾句無關痛癢的寒暄打發我們。既然他選擇背信棄義,就怪不得我們心狠手辣。哪怕只為出口惡氣,唐阿富也必須付出血的代價。」


  「你們要讓他知道,金劍塢不是他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地方。」董宵兒不甘示弱地補充。


  「明白了……」


  「胡鬧!」金復羽眉頭微皺,面露不悅,「江湖恩怨不是小孩子吵架,豈能意氣用事?如果只為出口惡氣,我斷不會殺他。唐阿富畢竟是蕭芷柔的徒弟,殺了他……絕情谷必與我們勢不兩立。」


  「那塢主為何……」


  「因為唐阿富的腦袋在有些人眼裡……遠比柳尋衣的腦袋更值錢。」金復羽淡淡地說道,「既然唐阿富不能替我拿回柳尋衣的腦袋,我何不拿他的腦袋換一份天大的人情?至少……可以彌補我們這段時間耗費的精力和心血。」


  「難道塢主不怕得罪蕭芷柔?」


  「不是怕不怕,而是值不值。」金復羽的眼中浮現出一絲詭譎之意,意味深長地說道,「常言道『衣不如新,人不如故』。比起素昧平生的蕭芷柔,我更喜歡和『老朋友』打交道。不殺唐阿富,蕭芷柔依舊陌生,並不會感謝我。但殺了唐阿富,將有不止一位『老朋友』對我感激涕零,慷慨相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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