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七十二章:撥雲見日(一)
「洵溱,你是不是瘋了?」
另一間客房內,阿保魯眼睜睜地看著洵溱不顧自己的再三勸阻,一意孤行地用刀割破皓腕,將鮮血流入潘雨音準備的碗中,不足一炷香的功夫,她的鮮血已注滿兩大碗。
當滿心感激的潘雨音為她包紮傷口時,洵溱的臉色變的有些蒼白,精神也不如剛剛那般飽滿,眉宇間浮現出些許倦意。
見此一幕,既緊張又擔憂的阿保魯再也按捺不住內心的焦慮,一邊催促潘雨音快些替洵溱止血,一邊連聲抱怨:「為救一個小小的柳尋衣,你竟連自己的身體都不顧?萬一出現什麼閃失,你讓我回去如何向少秦王交代?」
「不必擔心,我只是有些睏乏。」洵溱滿不在乎地扭動著自己的手腕,向眼淚汪汪的潘雨音問道,「夠嗎?」
「夠了!夠了!」
對於洵溱的慷慨相助,潘雨音既感動又心疼,同時暗生驚訝。畢竟,在她的記憶中,柳尋衣與洵溱雖有交情,但絕達不到這種捨命相救的地步。
雖然洵溱口口聲聲「死馬當活馬醫」,可同為女人的潘雨音卻隱約感到一絲不同尋常的意味。
這種對柳尋衣的「默默付出」令潘雨音似曾相識,幾經回味,她恍然發現自己曾在接受趙馨的託付時,彷彿有過類似的感受。
心念及此,潘雨音看向洵溱的眼神變的愈發複雜,心情亦變的愈發不知其味。
「這一次柳大哥能起死回生,全是洵溱姑娘的功勞……」
「功勞有屁用!」阿保魯毫不客氣地打斷,「如果此法對洵溱的身體有一絲一毫的損傷,柳尋衣縱使活過來我也會一刀結果他。還有你,同樣難逃一死……」
「住口!」
見潘雨音面露驚慌,洵溱臉色一沉,匆匆喝止:「休要胡言亂語,萬一嚇壞潘姑娘,我唯你是問!」
言罷,洵溱神情一緩,走到惴惴不安的潘雨音面前,好言安撫:「阿保魯是粗人,一向口無遮攔,潘姑娘不要和他一般見識。勞煩你儘快替柳尋衣『注血洗髓』,務必保住他的性命。」
「洵溱姑娘放心,柳大哥吉人自有天相,定能化險為夷。你好好歇息,稍後我為你煎一碗補血的湯藥,幫你恢復元氣。」
言罷,潘雨音朝面帶笑意的洵溱與憤憤不平的阿保魯相繼施禮,而後小心翼翼地端起血碗,躡手躡腳地離開客房。
「關門!」
潘雨音走後,洵溱迫不及待地催促阿保魯將房門關上。
「砰!」
伴隨著一聲輕響,強作鎮定的洵溱再也抵擋不住陣陣眩暈,踉蹌著栽倒在床上。
「洵溱!」
阿保魯大驚失色,一個箭步衝上前去,欲出手攙扶,卻被精神萎靡的洵溱擺手拒絕。
「你怎麼樣?哪裡不舒服?」阿保魯滿眼緊張地望著緩緩起身的洵溱,炮語連珠似的追問,「是不是失血過多傷及元氣?是不是潘雨音騙了我們?是不是……」
「別亂說!」洵溱頗為不耐地搖搖頭,「我只是有些虛弱,並無大礙。你不要大呼小叫的唯恐天下不亂,我不想讓外人知道。」
「洵溱,你究竟怎麼回事?」望著洵溱白皙的額頭布滿細密的汗珠,再看她有氣無力的虛弱模樣,阿保魯不禁氣急敗壞,怒火中燒,「不就是一個柳尋衣,何至於這般拚命?死了就死了,大不了我們再找一個傀儡,無論如何你都不該以身試險。你剛剛對他……對他那樣也就算了,現在又用自己的血替他療傷,簡直……簡直不可理喻!」
望著暴跳如雷的阿保魯,洵溱並未生氣,反而和顏悅色地解釋:「你可知柳尋衣對我們有多重要……」
「有多重要?」阿保魯氣沖沖地反問,「我們一路南下,我曾無數次提出質疑,可每次都被你敷衍搪塞。眼下沒有外人,你必須給我一個合情合理的解釋,否則我現在就去一刀剁下柳尋衣的腦袋,省的我們為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涉險。」
「你敢!」洵溱美目一瞪,嗔怒道,「阿保魯,你越來越沒規矩了!」
「我……」阿保魯自知理虧,因此不敢直視洵溱的眼睛,吞吞吐吐地辯解道,「我只是想不明白……柳尋衣明明是麻煩纏身的禍根,天下人人唯恐避之不及,為什麼你和少秦王偏偏將他當成寶貝?論武功、論智謀、論財勢、論背景……他柳尋衣哪樣都稱不上當世翹楚,反而處處樹敵,天天惹禍,這樣的人……到底有什麼過人之處,值得你和少秦王寄予厚望?」
「少秦王看中他,自然有充足的理由……」
「理由?」阿保魯心有不甘地問道,「我實在想不出來,究竟有什麼理由能讓你連自己的命都不顧?昔日的洛天瑾,好歹是威震天下的『北賢王』,要錢有錢、要人有人、要武功有武功、要城府有城府……可柳尋衣呢?他有什麼值得你如此抬舉?你究竟是圖他欠下的一身血債?還是圖他不識時務的那股子愚蠢?」
「看來我今天不給你一個滿意的答覆,你不會善罷甘休?」
「是!」一股壓抑許久的無名之火頂在阿保魯的胸口,令他再也不能忍氣吞聲,故而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我們冒險進入中原,整日擔驚受怕,九死一生,總不能一直稀里糊塗。如果柳尋衣真像你說的那般大有作為,今天的事我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如果柳尋衣並無真才實學,也不具備幫大遼復國的潛力,保護他只是出於你的私心,那我……不敢苟同!」
「放肆!」阿保魯的放膽直言令洵溱勃然大怒,「你說『出於私心』是什麼意思?」
「你……你自己心裡清楚……」
「我不清楚!」洵溱強忍著精神的倦乏,對阿保魯嚴詞厲色,「我對柳尋衣有什麼私心?我救他是因為他對少秦王有用……」
「一個亡命天涯的孤家寡人,能對少秦王有什麼用?」阿保魯怒極而笑,出言愈發激動,「歸根到底,是因為你們曾在賢王府共同經歷過一段出生入死的日子,令你在不知不覺中對他漸生情愫……」
「啪!」
忍無可忍的洵溱猛然揚手,狠狠打了阿保魯一記耳光,直將猝不及防的他打的眼冒金星,聲音戛然而止。
洵溱怒道:「你的意思是我假公濟私?」
「我……」
幡然醒悟的阿保魯懊悔不已,他知道洵溱一直為少秦王的大業盡心儘力,從未有過半點私心,而今自己卻在無憑無據的情況下貿然指責她對柳尋衣徇私,無疑是一種侮辱。
「洵溱,我剛剛一時失言,你千萬不要……」
「罷了!」洵溱擺手打斷滿臉愧色的阿保魯,而後深吸一口氣,似是努力平復自己的情緒,面無表情地說道,「既然你打破砂鍋問到底,我索性將真相告訴你。但你必須答應我,此事出我之口入你之耳,斷不能向外泄露半句。」
「我發誓!」阿保魯神情一稟,連忙舉手起誓。
「其實,柳尋衣並不是我向少秦王舉薦的。恰恰相反,是少秦王主動下令,讓我們不惜一切代價保護他。」
「什麼?」阿保魯難以置信地望著鄭重其事的洵溱,錯愕道,「少秦王為什麼……」
「你剛剛說的好。」洵溱不急不緩地說道,「你說『柳尋衣論武功、論智謀、論財勢、論背景……哪樣都稱不上當世翹楚』。其實,我昔日的想法和你一樣,認為柳尋衣是孤家寡人,絕無半點利用價值。可是我們錯了,而且是大錯特錯!」
「這……」
「不久前,少秦王收到一封密信。」
「密信?」阿保魯一怔,「什麼密信?」
「一封從洛陽送來的密信。」洵溱的眼中精光閃爍,一字一句地說道,「是謝玄……用自己的血寫的。因為這封信,令少秦王第一次將目光匯聚到柳尋衣身上。也因為這封信,令少秦王選中柳尋衣接替洛天瑾,成為我們在中原的新盟友。」
「信中……」阿保魯漸漸聽出一絲端倪,下意識地吞咽一口吐沫,謹慎道,「信中是什麼內容?」
「謝玄在信中向少秦王求救。」洵溱幽幽地說道,「他說自己身邊已再無可信之人,只能冒險將最後的希望寄托在我們身上。他希望少秦王能念在與洛天瑾昔日的交情上出手相助,並且許下承諾,事成之後,他會竭盡所能地延續少秦王與洛天瑾的未盡事宜。」
「求救?」阿保魯若有所思地望著諱莫如深的洵溱,「難道謝玄遇到危險?」
「不!謝玄並非替自己求救,而是……替柳尋衣求救!」
「等等!」一頭霧水的阿保魯越聽越糊塗,眼神變的愈發迷惘,「柳尋衣殺害洛天瑾,與賢王府結下不共戴天之仇,謝玄應該視其為死敵,巴不得將他碎屍萬段,挫骨揚灰,又豈會……替他求救?」
「如果是死敵,自當不共戴天。但如果是少主,則……」
「少主?」阿保魯臉色驟變,「此話怎講?」
「其實,柳尋衣是洛天瑾遺落在外的私生子,是洛家的……親骨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