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五十八章:以毒攻毒(二)
「嘶!」
柳尋衣的驚天言論,令賈大人心喬意怯,目瞪口呆,震驚的久久說不出話來。
「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望著雲淡風輕的柳尋衣,賈大人的嘴角微微抽動幾下,難以置信地低聲試探:「你……可知自己剛剛在說什麼?」
「我說用三條人命換潘家四口的清白。」柳尋衣淡淡地說道,「怎麼?難道大人認為不值?」
「不不不!」賈大人心不在焉地連連擺手,「如果本官沒有聽錯,你剛剛說的最後一條人命是……」
「是我!」柳尋衣直言不諱。
「這……」賈大人一臉驚愕,似乎仍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一切,「你……你這是在求死?」
「是!在下早已生無可戀,惟願替丞相、侯爺、仇寒及東府枉死的諸位大人報仇雪恨,而後……但求一死。」
柳尋衣字字鏗鏘,擲地有聲,既非一時糊塗,亦非一時衝動,儼然是他經過深思熟慮的結果。
「為什麼?」賈大人費解道,「常言道『好死不如賴活著』,你年紀輕輕為何一心求死?」
「這是在下的私事,大人何必多問……」
「不!」賈大人極口反駁,「本官只有知道你的心思,才能慎重考慮你的提議。畢竟,事關生死存亡,絕不能草率兒戲。」
「好!」見賈大人態度堅決,言辭篤定,柳尋衣不禁自嘲一笑,從而緩緩開口,「我幼年父母雙亡,相依為命的妹妹被人拐走,好不容易在天機閣求得一線生機,本欲發憤圖強,成就一番功名,結果如何?結果是心心念念的女人離我而去、生生死死的兄弟背信棄義、兢兢業業的侯爺含冤而死,風風雨雨的同僚作鳥獸散……敢問大人,天下可有比我柳尋衣更命途多舛的人?我自詡盡忠職守,任勞任怨,抱著『寧教天下人負我,我不負天下人』的心思誠以待人,究竟何錯之有?」
「這……」
「都說善惡有報,因果循環,可現實根本是黑白顛倒,真偽難辨。我為朝廷盡心儘力,出生入死,不惜違背自己的良心潛入江湖變成一個心懷叵測,兩面三刀的『奸賊』,本以為是顧全大局,拯救蒼生,可最終朝廷又是如何回報我的?沒有功勞、沒有苦勞、沒有讚揚、沒有肯定……反而被那些別有用心的小人用陰謀詭計,將我二十幾年的功績輕易抹殺。從一無所有走到天機閣少保,我拼死拼活二十年,但從天機閣少保變回一無所有,甚至淪為欽犯……卻只需景雲館一場酒宴,是不是很可笑?」
聽到柳尋衣對朝廷的諸多抱怨,賈大人的臉上變顏變色,分外難堪。
「這些年,我背叛了太多、太多對我肝膽相照的朋友,辜負了太多、太多對我寄予厚望的恩人。那些對我好的人,全部因我受難,反而那些意圖害我的人卻活的一個比一個逍遙。我活著,只會令我的恩人含荼茹毒,令我的仇人雞犬升天……既然如此,我又為何而活?一命嗚呼,萬事全休,豈非皆大歡喜?」
不知是賈大人戳中柳尋衣的軟肋,還是柳尋衣壓抑隱忍的情緒再也按捺不住,寵辱不驚的他突然變得神智癲狂,激動不已。
這一刻,他不是在回答賈大人的問題,而是在向自己篤定一顆求死的決心,向上天傾吐命薄緣慳的不滿,更是向冥冥之中……那位主宰著自己命運的「百無一用」,控訴二十幾年的辛酸與悲憤。
「從我踏入丞相府的那一刻開始,就沒打算活著離開臨安。」柳尋衣深吸一口氣,漸漸平復自己的心緒,「我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只求死前能解救潘家四口。我此生欠債無數,十輩子也難以償還。如今死到臨頭,實在不願再連累四個無辜之人。衙門的做派大人心如明鏡,對你而言救他們於水火只是三言兩語的小事,但對那些無權無勢的平民百姓而言……卻比登天還難。」
「我明白了!」賈大人似乎對柳尋衣的肺腑之言頗有感觸,緩緩點頭的同時眼中流露出一抹思忖之意,「只不過……刺殺朝廷命官可是重罪,更何況對方是皇上器重的軍國大臣,萬一你失手,甚至被人活捉……本官豈非自找麻煩?更何況,刺殺樞密副使絕非輕而易舉的事。如果隨便派幾名刺客就能除掉政敵,東、西二府又何必苦苦糾纏這麼多年?」
面對賈大人的遲疑,柳尋衣似乎早有預料,坦言道:「派刺客解決對手本身無可厚非,真正的問題是萬一事情敗露或者行刺失敗,引來的後果遠比刺客麻煩的多,也棘手的多。」
「不錯!」賈大人不可置否,「趨利避害乃本官在朝廷安身立命的法寶,如果一件事失敗的風險,遠遠大於成功帶來的回報,本官一定不會輕易冒險。」
「除掉樞密副使,對大人究竟意味著什麼?」柳尋衣別有深意地反問,「至於風險……我與大人在此密會,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除此之外再無第三人知曉。如此一來,縱使我被人活捉……不!縱使我胡亂栽贓,拖大人下水,只要大人抵死不承認,我也拿不出任何證據。剛剛大人說過,東西二府乃國之重器,若無真憑實據,冒然彈劾朝廷重臣,結果只會自取滅亡。」
「這……」賈大人面露沉吟,似乎心有動搖。
「更何況,不是每一位刺客都有雷霆萬鈞的手段,更不是每一位刺客都有視死如歸的決心。」柳尋衣胸有成竹地笑道,「我在天機閣效命多年,大人對我的手段……應該有所耳聞。」
「本官憑什麼相信你?」
「就憑我現在取下大人的首級易如反掌,但我並沒有這樣做。」
「這……」賈大人猶豫不決,斷斷續續,「據我所知,樞密院不久前才剛剛更換一批護衛,原因是以前的護衛漏洞百出,無法將樞密院保護的固若金湯,太容易被人渾水摸魚。如今這批護衛不同,他們是從前線大營精挑細選出來的好手,不僅人數眾多,而且訓練有素,弓弩刀劍配合嫻熟,其中不乏一些久經沙場,萬里挑一的狠角色。你武功雖高,卻勢單力薄,倘若貿然行刺,恐怕尚未接近樞密副使,便已被他們亂刀砍死……」
「因此我需要大人助我一臂之力。」
「什麼?」賈大人大驚失色,斷然拒絕,「這種事本官絕對不會插手,更不會出面。」
「大人不需要插手,也不需要出面。」柳尋衣的眼中閃過一絲狡黠之色,「樞密院的護衛固然人多勢眾,高手如雲,但錢大人不可能天天帶在身邊。我不需要潛入樞密院行刺,只需將錢大人引出來,到時他身邊的護衛最多十幾人……」
「你想讓本官幫你將錢大人引出來?」
「引蛇出洞的方式有很多,相信大人定能想出一個萬全之策。既能引其上鉤,又能不被懷疑……」
「等等!」賈大人眉頭緊鎖,若有所思,「經你提醒,本官倒真有一個引蛇出洞的機會,而且不會引起任何人的懷疑。」
「大人說的是……」
「這幾日因為興元三府糧庫被搶一事,又要平息民怨,又要四處籌糧,又要賑濟災民,朝廷上上下下忙的焦頭爛額,皇上每日深夜都會召我們幾位軍國大臣前往御書房商定對策……」賈大人一邊在心中細細盤算,一邊不急不緩地向柳尋衣解釋,「何時被召入宮全憑皇上的心意,本官無法預料。但何時離開皇宮……本官卻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暗中干涉。」
「大人的意思是……」
「皇上召我們議事少則半個時辰,多則一個時辰,最後會挨個詢問我們的對策。此一節,既可寥寥數語,一帶而過,亦可慢條斯理,侃侃而談。」賈大人面露詭譎,「因此,本官可以暗中掌控時間,算準樞密副使何時離開皇宮,到時你只需在半路埋伏,趁所有人精疲力竭,掉以輕心的最佳時機……」
「如此甚好!正好讓我有足夠的時間,回一趟天機閣……」
雖然柳尋衣話未挑明,但他回天機閣的目的賈大人卻心照不宣。
「其實,秦衛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只要錢大人一死,失去靠山的他便是秋後的螞蚱,蹦躂不了幾天。」賈大人和顏悅色,故作慷慨,「至於你的性命……本官實在不忍心取走。景雲館的事從始至終都是西府極力主張,本官根本沒有參與,因此抓不抓你對本官影響不大,反而與西府有莫大牽連。因此,本官不用三條命換潘家四口,只要解決樞密副使足矣。」
「大人的意思我明白,但有些債我不得不還,有些債……我也不得不討!」
「本官……相信你,願陪你賭一次。」賈大人下定決心,一字一句地說道,「本官甚至可以答應你,只要你拼盡全力,無論成敗如何,本官都會儘力幫潘家四口重獲自由。」
賈大人深諳馭人之道,更是將『先小人後君子』、『恩威並用』這些收買人心的技巧運用的如火純青。
對他而言,潘家四口的死活根本不重要,他對柳尋衣的允諾也只是拉攏人心的手段。因為他看清柳尋衣重情重義的性子,故而用「花言巧語」騙取他的忠心。
與此同時,萬一事情敗露,柳尋衣會念及賈大人的「恩情」將一切罪責獨自承擔,絕不會給賈大人招惹麻煩。
說到底,這是賈大人為自己提前鋪好的一條退路。
然而,早已看透世態炎涼,人心險惡的柳尋衣再也不像當年那般單純。
面對賈大人的承諾,柳尋衣淡然一笑,沉吟道:「大人高義,在下佩服!只不過……此事過後,在下十之八九命喪黃泉,恐無法與潘家故友當面道別。因此,大人何不先幫我救出他們?如此我也能無牽無掛地替大人辦差。」
「這……」賈大人對柳尋衣的討價還價頗為不滿,敷衍道,「他們是西府下令抓的人,本官現在……不方便插手。」
「他們被關在臨安府衙的牢房,而地方府衙一向歸東府管轄,並非樞密院能夠左右。大人出面順理成章,有何不方便?」柳尋衣無情地揭穿賈大人的託辭,見其左右為難,又道,「我可以再退一步,大人只還他們清白,暫不還他們自由。」
「什麼意思?」
「大人幫他們離開牢房,安排一個地方暫時軟禁,事成之後再放他們離開。」柳尋衣一本正經地說道,「但我必須和他們見上一面,以證大人言而有信。」
「這……」
「眼下,臨安如囚籠,我如困獸,難道大人還怕我跑了不成?」
「那……好吧!」賈大人躊躇許久,終究抵不過柳尋衣開出的條件太過誘人,故而勉為其難地點頭應允,「事不宜遲,本官即刻派親信去臨安府衙提人,到時再安排你們秘密相見。為免夜長夢多,你提前準備一下,本官想……儘快動手。」
「儘快是多快?」
「今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