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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五十七章:以毒攻毒(一)

  破曉前的黑暗,雲日遮掩,星月無光,正是伸手不見五指的至暗時刻。


  一場突如其來的瓢潑大雨過後,只剩寒涼的綿綿秋雨依舊淅淅瀝瀝下個不停。


  臨安城北有一座氣勢磅礴的深宅大院,雖然不久前這裡剛剛經歷過一場巨大風波,但今時今日,在粉牆朱戶,玉宇瓊樓之內卻依舊朝朝寒食,夜夜元宵。


  唯一不同的是,這座雕欄玉砌,奢華內秀的府宅眼下已換了新的主人。


  這裡是丞相府,是臨安城除皇宮、榮王府以外的第一府邸。與同樣氣勢非凡的樞密院不同,這座丞相府是一間徹頭徹尾的私宅。


  天色未亮,「代丞相」賈大人已早早起床洗漱,準備入宮上朝。


  內宅偏廳,穿戴整齊的賈大人正襟危坐,閉目假寐。七八名婢女躡手躡腳地來往於廚房和偏廳之間,小心翼翼地將熱氣騰騰的早膳逐一端送上桌。


  不出片刻,桌上已擺滿各色蒸煮菜肴、點心小食。單是粥湯,便有七種截然不同的食材與做法,奢靡程度可見一斑。


  為首的婢女將一副精雕細琢的純銀碗筷擺放整齊,而後慢步輕聲地走到賈大人身旁,柔聲細語道:「老爺,早膳已上齊,您可以動筷了。」


  「恩!」


  賈大人若有似無地答應一聲,為首的婢女趕忙朝其他人輕輕揮手。


  見狀,七八名婢女一齊向賈大人欠身施禮,有條不紊地退出偏廳。


  吃飯時不許有人在旁,這是賈大人的習慣,因為他要借單獨用膳的機會「三省吾身」,思考家國大事,此時最厭惡旁人打擾。


  當婢女們全部退下,偌大的偏廳只剩賈大人一人,其靜若木雕的身體方才稍稍挪動,從而緩緩睜開雙眸。


  窗外雨聲悅耳,廳內飯香撲鼻,燭火搖曳映出淡淡幽黃,令此時此刻的賈大人心如止水,愜意悠然。


  「咔咔……」


  突然,房頂傳來一聲瓦片晃動的輕響,頓時令賈大人眉心一蹙,下意識地起身後退,滿眼謹慎地朝屋頂望去。


  「喵!」


  一聲貓叫自屋頂傳來,踩踏瓦片的動靜漸行漸遠,賈大人目不轉睛地死死盯著屋頂,直至房上的野貓走遠,聲音消失不見,方才暗鬆一口氣。


  「大人做過什麼虧心事?為何如此膽小?」


  就在賈大人慾重新落座時,一道清冷的聲音陡然自屋內響起,登時令其眼神一變,全身的汗毛瞬間倒立,下意識地抬眼觀望。


  不知何時?全身濕漉,泥濘狼藉的柳尋衣如一隻索命水鬼般靜靜地站在偏廳角落,一雙忽明忽暗的眸子直勾勾地盯著心喬意怯,怛然失色的賈大人。那種不參雜一絲感情,又彷彿溢滿殺機的冷漠眼神,令賈大人不由自主地身體僵硬,後背發涼。


  「柳……柳尋衣,你……你……」


  當驚慌失措的賈大人漸漸辨清柳尋衣的身份,臉色一變再變,欲開口寒暄,卻不料喉嚨發緊,舌頭打結,支支吾吾半晌也未能說出下文。


  「賈大人,別來無恙!」


  相比起賈大人的誠惶誠恐,柳尋衣顯得鎮定自若,分外從容。


  「你……你是怎麼進來的?」


  賈大人滿心忌憚地望著面無表情的柳尋衣,顫抖的目光不經意地瞥向門口。這一幕被柳尋衣盡收眼底,故而未等賈大人放聲疾呼,柳尋衣的威脅已悄然而至。


  「我能神不知鬼不覺地潛入內宅,足見大人府上的護衛不值一哂。大人應該清楚在下的手段,如果你敢亂喊亂叫,我的劍一定會在護衛衝進來之前……先一步刺穿你的咽喉。」


  被柳尋衣揭穿自己的心思,賈大人的臉色瞬間變的蒼白如紙,下意識地後退兩步,同時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眼神愈發忐忑不安。


  「你……你是來殺我的?」


  「如果我有殺心,大人根本沒機會問出這句話。」柳尋衣緩緩搖頭,語氣平淡如水。


  「莫非因為景雲館的事……讓我幫你平反昭雪?」


  「平反昭雪?」柳尋衣嗤笑道,「大人果然知道我是被人冤枉的。」


  「這……」


  意識到自己失言,賈大人的表情不禁變的有些尷尬。他見柳尋衣遲遲未對自己出手,縈繞在心頭的恐懼漸漸消散,緊張的情緒慢慢平復,從而面色一緩,語氣變的柔和而不失親切。


  「尋衣啊!其實,本官對你的遭遇十分同情,對西府的卑鄙行徑更是痛心疾首,寢食難安。」賈大人仰天長嘆,故作憤懣,「只不過,東府剛剛遭遇一場浩劫,以至元氣大傷,就算本官想幫你,怕也是有心無力……」


  「寢食難安?」柳尋衣別有深意的目光朝滿桌的美味佳肴輕輕一掃,嘴角揚起一絲輕蔑的笑意,「大人不必痛心,在下並非為景雲館的事而來,更沒有想過平反昭雪。既然西府能挑唆皇上和榮王爺一起對付我,縱使真相大白於天下,只怕他們也會裝作視而不見,充耳不聞。」


  「唉!」聽到柳尋衣的回答,賈大人內心如釋重負,但表面上卻扼腕嘆息,「眼下,西府勢強而東府勢弱,我們的同僚不知有多少人被抄家問斬,又有多少人身陷牢獄,本官雖僥倖逃過一劫,但『代丞相』只是有名無實的虛銜,根本無法與樞密使和樞密副使分庭抗禮。照此下去,本官恐怕早晚要步你們的後塵。」


  言罷,賈大人眼珠一轉,故作關心:「尋衣,現在臨安城四處都是西府的眼線,滿大街都有搜捕你的兵馬,你豈敢留在這裡?速速逃出臨安才是上策……」


  言至於此,賈大人語氣一滯,裝模作樣地左顧右盼,從而低聲試探:「你來找我……是不是想讓本官幫你逃出臨安?」


  然而,面對賈大人的故作謹慎,柳尋衣卻冷笑不語。


  「此事有些難辦……」賈大人煞有介事地說道,「但你曾在雁門關救過我,本官絕不會忘恩負義,我一定想辦法送你出城,只不過此事一定要做的滴水不漏……」


  「大人不必費心,我找你不是為逃出臨安。」


  「這……」賈大人一怔,似乎沒聽懂柳尋衣的意思,「你現在不逃更待何時?」


  「我想問大人一個問題。」柳尋衣不顧賈大人的困惑,徑自說道,「秦衛與西府暗中勾結,此事……大人可否知曉?」


  「嘶!」


  此言一出,賈大人不禁倒吸一口涼氣,迷惘的眼神漸漸變的有些糾結。


  「實不相瞞,秦衛在皇上面前大放厥詞,將矛頭指向丞相時,本官和天機侯便料到他也許已賣主求榮。」賈大人無奈道,「但天意難測,未等我們著手追查,東府已『兵敗如山倒』,丞相、本官、天機侯皆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又豈有閒情逸緻追究秦衛的忠奸?」


  「既然大人和侯爺對秦衛早有懷疑,為何不提早稟明皇上?」柳尋衣反問道,「皇上一向痛恨朝中有人結黨營私,一旦讓他知道西府與秦衛裡應外合,說不定東府能反敗為勝……」


  「你有證據嗎?」賈大人苦笑道,「一個秦衛自然不足為懼,但別忘記他背後可有西府撐腰。欲在皇上面前彈劾西府,若無如山鐵證,結果只會自取滅亡。殊知,西府為對付東府已在暗中籌備多年,待到天時地利人和,他們擁有十足的把握才敢和我們撕破臉。東西二府乃國之重器,勢力盤根錯節,遍布天下,絕非一朝一夕、三言兩語能夠輕易撼動。」


  「其實,早在東府風波前,秦衛與西府便已勾結在一起。丁丑曾在無意中撞見他和白錦密會,此事仇寒也知道。」


  「什麼?」賈大人大驚失色,「你的意思是……秦衛並非臨陣倒戈,而是早有預謀?」


  「不錯!」


  「丁丑、仇寒何在?可否讓他們隨我入宮面聖?」見柳尋衣信誓旦旦,幡然醒悟的賈大人先怒后喜,反應十分古怪,「當初,西府借一個小小的秦衛撬動我們東府,引來滔天巨變。今日,我們索性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借丁丑撬一撬西府這座大山。縱使不能一雪前恥,至少能將秦衛從天機侯的位子上拽下來。」


  賈大人此言冠冕堂皇,聽似替丞相、替趙元、替東府報仇雪恥,實則是為一己之私。殊不知,利用丁丑、仇寒對付西府,無論結果如何,他二人都不會有好下場。


  從始至終,賈大人並未考慮過柳尋衣和丁丑的死活,他在乎的只是如何排除異己,如何充實自己的權力。


  「來不及了!」心如明鏡的柳尋衣無情地向賈大人潑一盆冷水,漠然道,「仇寒已死,丁丑已遠走他鄉。」


  「什麼?」賈大人大失所望,心有不甘地問道,「丁丑去哪兒了?」


  「不知道。」


  「你……」


  「雖然我不知道丁丑在哪兒,也不明白大人口中的『天時地利人和』究竟是什麼意思,但我願和大人做一筆交易,用我自己的方式……幫你達成夙願。」


  「交易?」賈大人終於明白柳尋衣的真正來意,立時心生提防,將信將疑道,「什麼交易?」


  「臨安城有一間望川綢緞莊,掌柜的姓潘,他們一家四口是我的故交。」柳尋衣不急不緩地說道,「眼下,西府為引我現身,下令將他們一家四口押入大牢,並對他們栽贓嫁禍,判處極刑。我希望賈大人能替他們主持公道,還他們清白自由。」


  「你現在自身難保,還想救別人?」


  「此事不用大人冒險。」柳尋衣對賈大人的嘲諷置之不理,義正言辭道,「大人只要遵照大宋律法秉公處置,足以還潘家一個公道。」


  「此事……倒是不難!」賈大人若有所思,言辭隱晦,「我可以幫你救人,卻不知……你又能幫我什麼?」


  「我幫你殺人,用三條人命換潘家四口。其中,兩條命幫你排除異己,一雪前恥。另一條命幫你在皇上面前邀功,坐穩丞相之位。」


  「哦?」賈大人心頭一動,眼中抑制不住地精光閃爍,「哪三條人命?」


  「『天機侯』秦衛、『樞密副使』錢大人,還有……」


  「還有誰?」


  「我!『朝廷欽犯』柳尋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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