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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五十六章:逼上絕路

  「嘶!」


  丁丑一語激起千層浪,登時令柳尋衣三人臉色一變,驚駭而迷惘的目光不約而同地投向竹椅上的仇寒。


  「轟隆隆!咔嚓!」


  一陣電閃雷鳴,於剎那間將天地照的亮如白晝,亦將仇寒那張死不瞑目的慘白面容映的愈發陰森可怖。


  面如死灰,五官猙獰,眉心緊蹙似心有不甘,一雙空洞無神的眼睛凝視前方,一縷殷紅的鮮血順著嘴角緩緩溢出,又被不斷滑落的雨水迅速沖淡。


  這一幕不僅映入柳尋衣的眼帘,更深深烙印在他的內心。


  「仇大哥……」


  面對抱恨黃泉的仇寒,柳尋衣忽覺大腦一片空白,雙腿不由自主地陣陣發軟,踉蹌幾步后「噗通」一聲栽倒在地,充滿震驚的雙眸難以置信地望著仇寒的屍體。


  這一刻,他不僅眼神在顫抖,唇齒在顫抖,恨不能全身的肌肉都如篩子般劇烈抖動不停。


  太多的驚訝、太多的困惑、太多的悲痛、太多的絕望……


  他無法預料,更無法明白,好不容易擺脫厄運的仇寒,明明有重新開始生活的機會,又為什麼選擇自殺?

  「仇大哥……」


  百感交集的柳尋衣,終於被一陣突然襲來的悲傷徹底打破內心的防線,後知後覺的他不顧滿身泥濘,掙扎著撲倒在仇寒身上,情難自已地失聲痛哭。


  此刻,就連柳尋衣也分不清楚,他究竟是在哭仇寒?還是在哭自己?

  「柳大哥,人死不能復生,你不要這樣……」


  黎海棠一個箭步衝上前去,奮力將柳尋衣從仇寒的屍體上拽開,同時口中不停地好言撫慰:「也許他早已厭倦這種生不如死的日子。一個生龍活虎,身手矯健的高手,現在卻變成一個全身癱瘓的活死人,這種折磨遠非常人能夠忍受。死,對他而言或是一種解脫……」


  「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柳尋衣懊惱自責,羞愧難當,「我不該帶他來這裡……也許,仇大哥提出祭拜時就已經打定主意,要在侯爺墓前一死了之……仇大哥,你為什麼這麼傻?為什麼……」


  「仇寒一生盡忠職守,對天機侯生死相隨,忠義無雙,可敬可嘆。」文天祥道,「也許,這才是他最好的結局……」


  「你們錯了!」


  就在柳尋衣泣不可仰,黎海棠觸目傷心,文天祥感慨萬千之際,面無表情的丁丑突然開口,他彷彿在一瞬間長大許多,眼中稚氣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抹難以名狀的憂鬱與悲憤。


  這種與其年齡截然不符的眼神,令柳尋衣心中一驚,不寒而慄。


  「小丁子,你想說什麼?」


  「仇大人自盡並非最好的結局,恰恰相反,死是他最不想選擇,卻又不得不選擇的歸宿。」丁丑咬牙切齒地泣道,「因為仇大人對善惡顛倒的現實心灰意冷,因為他看不到一絲生的希望……萬念俱灰的他無法忍受苟且偷生,於是以死明志……或者說以死謝罪……」


  「以死謝罪?」恍惚間,柳尋衣的腦中猛然閃過一道駭人的意念,仇寒剛剛在趙元墓前的一句句對白再度回蕩在他的耳畔,雖然心有所想,但他仍不敢輕易相信,故而向丁丑謹慎試探,「他為什麼以死謝罪?又向誰謝罪?」


  「仇大人在侯爺墓前咬舌自盡,自是向侯爺謝罪。」丁丑又哭又笑,神智似乎有些癲狂,「至於為何謝罪,是因為他明知侯爺被奸賊害死,卻無法報仇雪恨……」


  「什麼?」丁丑的解釋正中柳尋衣下懷,登時眼神一變,狐疑道,「你說仇大哥他……知道侯爺是遭奸賊所害?」


  「正是。」


  「可在城隍廟時你們明明告訴我……」


  「那只是我一廂情願罷了!」丁丑愧疚道,「當時,我只顧忌柳大人的前程,卻忽視了仇大人的怨恨。」


  「對誰的怨恨?」柳尋衣艱難地吞咽一口吐沫,「莫非是害死侯爺的真兇?」


  「是。」柳尋衣落難,仇寒自盡,接踵而至的苦難令丁丑哀莫大於心死,此時再也顧不上膽怯,義憤填膺道,「當日在城隍廟,我們只說出一半。柳大人是不是很好奇我們為什麼被人追殺?是不是很好奇我們究竟知道什麼秘密?」


  「不錯!」柳尋衣心弦緊繃,看看趙元的墓碑,又看看仇寒的屍體,神情愈發凝重,「今天……你能不能將自己知道的一切全部告訴我……」


  「秦衛!」


  柳尋衣話音未落,丁丑已迫不及待地脫口而出。


  「嘶!」


  雖然柳尋衣表現的大驚失色,實則他內心深處卻對此早有預料,只是一直不敢承認,甚至自我欺騙罷了。


  「秦衛……」柳尋衣瞠目結舌,吞吞吐吐,「他做過什麼?」


  「其實,秦衛早已被西府收買,與他們暗中勾結。」丁丑怒不可遏地說道,「我曾不止一次發現他和白錦秘密見面,只是一直沒有揭穿他。我以為他只是攀交西府的權臣,卻萬萬沒有料到他的野心竟會如此歹毒,敢串通西府一起謀害丞相和侯爺。早知如此,當初我真該向侯爺揭發秦衛的醜事,如此也不會有今日之禍。」


  「什麼?」雖然心中對秦衛有些懷疑,但遠不及丁丑的揭露刻骨銘心,柳尋衣惶恐不安地凝視著丁丑,顫顫巍巍地追問,「你說秦衛他……串通西府謀害丞相和侯爺……此事當真?」


  「侯爺被關在天牢的那段時間,天機閣上上下下遭到軟禁,唯獨一人能行動自如,也只有他去牢中探望過侯爺,那人……便是秦衛。」丁丑有氣無力地冷笑道,「然而,就在秦衛探望侯爺的當天夜裡……一向身體康健的侯爺暴斃而亡。柳大人,你比小丁子見多識廣,也比我更聰明,你告訴我……世上真有如此巧合的事嗎?」


  「轟!」


  丁丑此言如一柄利刃狠狠戳進柳尋衣的心底,令其心如刀割,肝膽俱裂。


  柳尋衣知道秦衛有些自私貪婪的小毛病,也知道他並沒有自己想象的那般仁義,但柳尋衣從未想過他會謀害對自己恩深似海的趙元。


  「恩將仇報」的事發生在秦衛身上?這種念頭,不是柳尋衣不願相信,也不是他不敢相信,而是他根本沒有想過。


  此唱彼和,聲應氣求的朋友,風雨同舟,跬步不離的兄弟,生死與共,休戚相關的親人……二十幾年情同手足,從小到大一直是打斷骨頭連著筋的至親密友。


  卻不料,柳尋衣……竟對秦衛看走了眼。


  不知不覺,潸然淚下。猶如被人出賣的痛心與失落,令柳尋衣神思恍惚,心亂如麻。


  這一刻,他並非啞口無言,只是不想再為秦衛辯解一句。


  他知道,現實雖然殘忍,卻是血淋淋的真相,不以任何人的意願而改變。


  「原來侯爺不是舊傷複發,而是被人謀害……」柳尋衣眼神獃滯,喃喃自語,「原來東府風波不是龍顏大怒,而是小人作祟……原來天機閣易主不是秦衛運氣好,而是他和西府用骯髒交易換回來的酬勞……東府這麼多大人被抄家問斬,天機閣這麼多元老被排擠驅散,再加上侯爺含冤枉死,仇寒飲恨自殺……累累血債,原來一切都不是天災,而是人禍……更可悲的是,人禍並不是來自外敵,而是來自……內奸。」


  見柳尋衣一副失魂落魄的凄楚模樣,文天祥心有餘而力不足,只能低聲安慰:「柳大人,朝廷的勾心鬥角自古便是你死我活……」


  「文公子……」柳尋衣意氣消沉地呢喃道,「我本慾念在小王爺的情面上,對景雲館的事含羞忍辱,遠走他鄉隱姓埋名。卻不料,西府竟不依不饒,用潘家對我苦苦相逼,誓要斷我生路。如今,我又得知東府巨變和侯爺枉死的真相……更加不能一走了之。兩件事都和西府有關,既然他們逼得我走投無路,我只能捨命奉陪,與他們拼個不死不休。」


  「柳大人,你想幹什麼?」


  面對丁丑的駭然,柳尋衣凄然而笑,卻一言未發。


  「柳大哥,此事需從長計議,你千萬不可意氣用事。」黎海棠苦心相勸,「臨安城虎狼當道,西府財雄勢大,只憑你我微薄之力想和他們斗,無異於以卵擊石……」


  「啪!」


  黎海棠話未說完,柳尋衣毫無預兆地出手,一記手刀快若閃電般砍在他的後頸,登時令黎海棠的聲音戛然而止,從而眼前一黑,不省人事。


  「文公子,勞煩你帶著黎海棠一起走,走的越遠越好。等他醒來后何去何從,文公子不必費心,由他便是。」


  「難道你想單槍匹馬殺回臨安?」文天祥怛然失色,難以置信,「你可知單刀赴會只有死路一條……」


  「生亦何歡?死亦何苦?既然天下人人都覬覦我柳尋衣這條賤命,給他們便是。」柳尋衣仰天大笑,冰冷的雨水「噼噼啪啪」地拍打著他的臉龐,他卻在這一刻感受到前所未有的釋然與解脫,「潘家待我誠心誠意,他們有難我不能不救。侯爺待我恩重如山,他的仇我更不能不報。你們剛剛有一言說的不錯,相比於生不如死的苟活,也許死對我而言……才是真正的解脫。」


  言罷,柳尋衣深深看了一眼趙元的墓碑和仇寒的屍體,眼中寒光乍現,手中寶劍緊握,而後將心一橫,不顧丁丑的哭喊勸阻及文天祥的惆悵嘆息,驀然轉身,踏著滿地泥濘大步流星地朝遠處走去。


  「柳大人,如果文某有朝一日能一展所學,於朝廷大展宏圖,定為你平反昭雪,令你青史留名。」


  「多謝文公子的好意,但史書丹青還是留給你們這些賢才君子吧!百代過客,一夢華胥,活著已是精疲力盡,閣下豈忍心讓我死後仍不得安寧?哈哈……在下不圖生前功名,更懼怕死後留名,寧願……生死由命,籍籍無名。」


  伴隨著文天祥的肺腑之言與柳尋衣的插科打諢,他漸行漸遠,直至消失在陰冷而黑暗的雨夜盡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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