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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七十七章:大漠悲歡(二)

  有黎海棠的「望梅止渴」做引,原本速度緩慢的駝隊,如今只用了半個時辰便順利抵達月牙泉。


  月牙泉的地勢相較於周圍顯的十分低緩,彷彿是沙漠中的一片凹谷。


  四周沙丘林立,高則數丈,矮則一丈,正好將數百人的隊伍分割成一個又一個相互獨立的「營地」。


  其中,以月牙泉的位置最為隱蔽。由於泉邊植被茂盛,故而沙質最為堅固,萬一遭遇大風,掀起的風沙亦最微不足道。


  為安全起見,趙馨的營帳毫無懸念地扎在月牙泉畔,潘雨音與她同帳。


  月牙泉西側毗鄰的一座低矮沙丘背面,即是柳尋衣、黎海棠、悟禪、馮天霸幾人的營地,當然,丁輕鴻的營帳亦扎在此處。


  東側稍遠一些的高聳沙丘背面,則是蘇禾、龍羽的營帳。


  以三處「營地」為中心,其餘軍士的大帳分散駐紮於四面八方,最遠的一座距月牙泉足有一里之遙。


  當營帳、防禦布置完畢,天色已接近黃昏。


  天邊,一輪紅日終於在世人面前展露出「慈悲」面目,酷熱漸漸消散,令備受煎熬的人們得到一絲釋然。


  紅彤彤的晚霞靜謐無聲,與黃澄澄的沙漠交相輝映。


  半空中,偶有禿鷲、渡鴉翱翔而來,圍著月牙泉盤旋數周,似是不滿有人佔據它們的地盤,卻又不敢貿然掠奪,只好發出陣陣滿含憤懣的嘶鳴,而後展翅遠去。


  由於月牙泉水源充足,因而今夜眾人不必再啃噬硬邦邦的乾糧、肉乾,大可燃起篝火,生灶煮水,吃一頓難得的熱乎飯。


  裊裊炊煙自月牙泉四周緩緩升起,宛若無人之境的茫茫沙漠今日難得瀰漫出一縷縷人間煙火,於空曠孤寂的大漠中,別顯一番難以名狀的悠然情調。


  「單車欲問邊,屬國過居延。征蓬出漢塞,歸雁入胡天。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蕭關逢候騎,都護……在燕然。」


  月牙泉畔,趙馨抱膝而坐,痴痴地凝視著波瀾不驚的一汪清泉,口中低聲吟誦著王維的《使至塞上》。一時間,千頭萬緒湧入心間。


  此時,馮天霸、黎海棠、悟禪幫著潘雨音一起生灶做飯。


  有人在泉邊打水、有人在收割蓬草,有人在扇風吹火,有人在挑揀乾糧……幾人你來我往,說說笑笑,忙的不亦樂乎。


  不一會兒,雙手背於身後的柳尋衣,一臉神秘地朝趙馨走來。


  似乎被腳步聲驚擾,悵然所失的趙馨迅速將臉上的悲色收斂殆盡,取而代之的則是如沐春風般的溫柔笑意。


  「尋衣,你來了……」


  「看!」


  話未出口,神秘兮兮的柳尋衣突然伸出雙手,一條小臂粗細的蛇和一隻體型肥碩的大雁赫然呈現在趙馨面前。


  「啊……」


  趙馨被突如其來的蛇、雁嚇了一跳,驚呼出聲的同時下意識地後退兩步。


  「別怕!別怕!」柳尋衣趕忙將蛇、雁交給馮天霸,安撫道,「這是我剛剛打來的野味,幫大家打打牙祭。」


  「小和尚,不如你來烤?」


  「阿彌陀佛!」明知馮天霸在故意戲弄自己,悟禪還是被嚇的臉色煞白,慌不擇路地逃到遠處,不敢再輕易靠近。


  「和尚吃素,是因為沒嘗過肉的美味。」黎海棠戲謔道,「反正你師父不在,不如今晚嘗嘗,保證你一輩子也忘不了。」


  「此事我們替你保密,外人絕對不會知道。」馮天霸一臉壞笑,連連慫恿。


  「二位施主休要戲弄小僧,真是罪過!非但小僧不該吃它們,幾位施主也不該吃。」


  「它們已經死了,白白扔掉豈不可惜?」黎海棠撇嘴道,「你們和尚不是有個說法,叫……什麼『三凈肉』?」


  「此凈肉非彼凈肉……」


  見黎海棠和馮天霸一唱一和,悟禪則煞有介事地給他們講經說法,柳尋衣、趙馨、潘雨音忍俊不禁,笑聲連連。


  「黎大哥,剛剛真是令我們大開眼界。」潘雨音話鋒一轉,敬佩道,「月牙泉這麼遠,你竟能在十里之外看到,真是天生一雙神眼。」


  「我的目力並非天生,而是從小練出來的。」黎海棠訕訕一笑,「練箭先練眼,這是規矩。小時候我剛剛開始練功,師父並不教我射箭的技巧,而是在十步之外放一顆荔枝,讓我每天盯著看,從黎明一直看到黃昏。」


  「為什麼?」


  「起初我也不知道,無奈師父嚴令,我縱使看的眼花也不敢偷懶。」黎海棠回憶道,「後來,師父經不住我再三追問,終於將實話告訴我。他說『我只有將這顆荔枝看的像斗笠那麼大時,才算小有成效』。」


  「這……」黎海棠此言,令幾人一陣語塞。


  「我十步看荔枝,風雨無阻,日復一日足足看了三個春秋。」黎海棠笑道,「果然,荔枝被我越看越大,一圈一圈地不斷擴張,終於有一天變成『斗笠』一般大小。可沒等我沾沾自喜,師父卻讓我後退九十步,於百步之外再看這顆荔枝。結果……『斗笠』又變回荔枝。於是,我又用一個春秋將其看成『斗笠』,師父卻讓我再退百步。再看、再退、再看……就這樣,不斷地由荔枝看成『斗笠』,而且漸漸不分白天黑夜,一晃又是三年。」


  「難怪你武功這麼差……」馮天霸心直口快,恍然大悟道,「原來你只盯著一顆荔枝就白白浪費六年光陰。」


  「也不算浪費,六年後的我目力驚人。雖不敢夸夸其談,但至少……千步之內被我盯住的目標,幾乎不可能逃過我的箭。當然,碰上真正的高手,偶爾也會失手射偏……」


  「你師父是唐軒,與唐門總管唐轅是兄弟,難道除射箭之外,他沒有教過你其他暗器?」柳尋衣好奇道,「比如……唐門暗器?」


  「倒也教過,不過造詣遠不如箭法。」黎海棠無奈道,「師父說『術業有專攻』,不許我好高騖遠,三心二意。」


  「就我的見識而言,當今天下你的箭法若認第二,恐怕無人敢當第一。」柳尋衣心思一正,似乎察覺到黎海棠的苦澀,故而出言寬慰,「你師父不愧出自蜀中唐門,不僅製造暗器的本事令人驚嘆,就連教徒弟的本事亦是獨具一格。」


  「師父本是天縱奇才,只可惜……唐門容不下他。」情到深處,黎海棠不禁有感而發,「相比之下,聖主不拘一格,大膽對師父委以重任,方才令他老人家的才華得以施展。」


  提起雲追月,柳尋衣的心情十分複雜。


  他曾派司無道暗中保護自己多年,甚至不止一次地救過自己的命,柳尋衣知恩圖報,理應對雲追月感激涕零。


  然而,當柳尋衣在武林大會上,認出雲劍萍十之八九是自己失散多年的妹妹「柳尋玉」時,他對拆散自己兄妹的雲追月又恨之入骨。


  如今,雲追月再派黎海棠與自己同生共死,算起來又是一樁恩情。


  一正一反,一恩一仇,令柳尋衣對雲追月的感情變的愈發複雜。時至今日,連他自己也分不清對雲追月究竟是『感激』還是『仇恨』。


  這一切,或許要等到柳尋衣見到雲追月,並向他當面問清所有疑團的時候,才能得到最終的答案。


  「好香啊!」


  「快烤糊了,先嘗嘗味道如何?」


  「小和尚,你吃不吃?」


  「阿彌陀佛!罪過!罪過!」


  「黎兄弟,替公主和潘姑娘把蛇肉切開,再給柳大人切一隻外焦里嫩的雁翅。酒呢?無酒不成宴席,沒有酒怎麼行?嘿嘿……」


  「好燙!好燙!哈哈……」


  ……


  伴隨著幾人你一言、我一語的戲謔調侃,月牙泉畔漸漸熱鬧起來。


  不知不覺,天已入夜,熊熊燃燒的篝火映射著每個人的笑臉皆是紅彤彤的,煞是可愛。


  嬉鬧忙亂中,他們一會兒爭搶吃的,一會兒添草加火,一會兒對酒高歌,一會兒手舞足蹈……時而七嘴八舌,時而又笑成一團。


  這一夜,他們大都喝的醉意闌珊,公主不再高不可攀,沙彌不再謹言慎行,官差不再墨守成規,小女子亦不再多愁善感……


  幾人興會淋漓,熱情洋溢,歡聲笑語回蕩在一望無垠的漆黑大漠,久久不能散去。


  也許柳尋衣早已忘記,自己多久未像今夜這般放肆吃喝,放聲大笑?

  「柳兄弟!」


  就在幾人推杯換盞,酣暢淋漓之際,蘇禾的聲音陡然自不遠處響起。


  「蘇大哥?」


  柳尋衣匆忙起身,由於酒醉心迷的緣故,腳下不禁一陣踉蹌,幸好被蘇禾及時攙住,否則非絆倒不可。


  「蘇大哥,你終於來了!」柳尋衣勾住蘇禾的肩膀,將自己的酒碗塞進蘇禾的手中,催促道,「我一直在等你。」


  「柳兄弟,酒不忙喝。」蘇禾將酒碗接下,反手架住醉氣熏天的柳尋衣,猶豫再三,方才勉為其難道,「我來……是想告訴你們一件事。」


  「什麼事?」柳尋衣醉眼迷離地望著神情複雜的蘇禾,拍著胸脯保證道,「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你說吧!什麼事小弟都答應!」


  「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事。」蘇禾反覆斟酌,吞吞吐吐,「或者說,都算不上事……」


  「到底什麼事?」柳尋衣故作不悅,「蘇大哥,你再吞吞吐吐,罰酒三杯!」


  「三杯不行,罰酒三壇!哈哈……」黎海棠趁機起鬨。


  「這裡……」蘇禾似乎不敢與柳尋衣對視,斷斷續續道,「這裡是月牙泉……」


  「我知道,你告訴過我們。」柳尋衣調侃道,「這裡是月牙泉,不是日牙泉,也不是星牙泉……」


  「你可知我為何知道這裡是月牙泉?」蘇禾不理會柳尋衣的胡言亂語,繼續道,「不僅僅因為我來過這裡,更因為……月牙泉是一個象徵。」


  「什麼象徵?」柳尋衣笑眯眯地望著靜謐的泉水,忍不住插科打諢,「月亮的象徵?還是牙齒的象徵?」


  「都不是,而是『汗城』和林的象徵!」


  「和林……」


  蘇禾的直言不諱,引來柳尋衣的脫口而出。


  然而,他話一出口,混沌的腦中登時閃過一道駭人的精光,令其含糊不清的聲音戛然而止,心臟驟然緊縮。


  一瞬間,柳尋衣全身的血彷彿涼透了。


  與此同時,喧鬧熙攘的月牙泉畔漸漸陷入一片寂靜,比漆黑的大漠還要安靜。


  「和林……」柳尋衣唇齒顫抖,明明心知肚明卻仍故作懵懂,強顏歡笑,「什麼意思?」


  「意思是……到了月牙泉,便等於到了『汗城』和林。」蘇禾一字一句地說道,「如無意外,我們明日清晨動身,午膳……將在和林享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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