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七十六章:大漠悲歡(一)
潘雨音不愧為「天下第一神醫」的弟子,由她出手,久病不愈的趙馨竟在短短兩三天內恢復如初。非但病態全消,精神氣色甚至比患病前還要飽滿紅潤,引來按陳、蘇禾等人對神乎其技的中原醫術讚不絕口,感慨萬千。
潘雨音的出現猶如久旱降甘霖,受益的不僅僅是趙馨,還有舊傷未愈的柳尋衣、蘇禾、馮天霸等人,甚至連內傷頗重的黎海棠也在潘雨音的妙手下日漸好轉。兩副葯下來,卧床不起的他已能下地行走,甚至與眾人談笑風生。
見趙馨病癒,欣喜萬分的按陳遵循承諾,對潘雨音大加賞賜。更有甚者,他想拉攏潘雨音留在蒙古軍中效力。結果不出所料,遭其當場婉拒。
趙馨和潘雨音皆未向外透露她們當夜談話的內容,甚至連柳尋衣也被她們蒙在鼓裡。事後,潘雨音以「公主羸弱,亟需照料」為由加入送親的隊伍。
值得一提的是,本欲告辭的悟禪被柳尋衣和馮天霸再三挽留,最終擰不過他們的堅持,只好「勉為其難」地留下來,待將趙馨送至和林后再返回少林。
至於悟禪留下的真正原因,卻不足為外人道,明眼人自是心照不宣。
六月初五,清晨。在京北大營停歇數日的送親隊伍,終於在龍羽迫不及待的連番催促下緩緩啟行。
遵照蒙古大汗的旨意,「河西王」按陳與隋佐留在京北大營,故而未與眾人同行。
龍羽從京北大營內挑選三百名精銳沿途護送,蘇禾、柳尋衣、馮天霸、丁輕鴻幾人身份如舊,只是隊伍中多出潘雨音、悟禪和黎海棠。
漸漸地,這支東拼西湊的送親隊伍由於心思不和而分成兩派,一派是以龍羽為首的蒙古人,另一派則是以柳尋衣為首的漢人。
蘇禾介於兩派之間,憑一己之力不斷維繫、調和雙方的關係,令這支岌岌可危的隊伍一直沒有分崩離析。
丁輕鴻的處境十分尷尬,既得不到柳尋衣的信任,亦不受龍羽待見,常常孤身一人遊走於隊伍之中,沿途吃住亦是獨來獨往,宛若空氣一般。
可柳尋衣心裡清楚,憑丁輕鴻的狡詐和野心,他絕不會安分守己,眼下只是故作低調罷了。因此,柳尋衣命馮天霸暗中監視,以防丁輕鴻圖謀不軌。
光陰似箭,日月如梭。不知不覺,送親的隊伍離開京北大營已有月余,一切正如金復羽和秦苦猜測的那般,越往北蒙古的勢力越大,人們對這支送親的隊伍也變的越發敬畏。
無論是江湖豪傑,亦或綠林好漢,如今都不敢再打這支隊伍的主意,故而柳尋衣也難得過上「無債一身輕」的悠閑日子。
最重要的是,少了徐廣生的掣肘,免去江湖群雄的追殺,柳尋衣能夠堂而皇之的與趙馨朝夕相處。尤其是在潘雨音、黎海棠等人的陪伴下,一行人無憂無慮,笑語歡聲,陶然自得,好生愜意。
無災無難,亦無曲折離奇,平靜的日子往往如白駒過隙般一閃而逝。
轉眼已至七月初十,眾人穿過茫茫草原,進入一望無垠的沙漠已有三天三夜,可至今仍望不到盡頭。
由於沙漠地勢起伏較大,土質鬆軟難測,故而眾人不得不舍馬棄轎,由「馬隊」換為「駝隊」,深一腳、淺一腳艱難地行走於漠北荒原。
晌午,烈日於半空壓得極低,幾乎觸手可及,毒太陽將大地炙烤的一片熾熱。
無遮無蔭的沙漠宛若被熊熊烈火烘烤的蒸籠氣海,雙腳隔著靴子亦能清晰的感受到陣陣滾燙。此刻,彷彿天地間的空氣變的十分黏稠,一呼一吸間恨不能於口鼻處凝聚出層層霧水。
蘇禾、龍羽等蒙古人常年生活在漠北,因而面對如此惡劣的天氣早就習以為常。
反觀柳尋衣等人,雖對中原暑氣司空見慣,卻不曾感受過如此兇猛的沙漠酷熱。
一路走來,無論是騎著駱駝還是徒步蹣跚,眾人無不大汗淋漓,筋疲力盡。
當柳尋衣看到騎在駝背上氣息奄奄,搖搖欲墜的趙馨和潘雨音時,心中不禁升起一絲擔憂。
自己是練武之人,面對如此酷熱尚且口乾舌燥,身困體乏,更何況體質柔弱的女子?
出於對趙馨和潘雨音的關心,柳尋衣下意識地加快腳步,追上領頭的龍羽,拱手道:「烈日如火,大家早已精疲力竭,何不歇息一會兒?」
然而,面對柳尋衣的提議,龍羽卻像沒有聽到似的,趾高氣揚地騎在駱駝上,徑自前行。
見狀,柳尋衣不禁面色一沉,猛然出手拽住韁繩,生生將龍羽的駱駝逼停。
自從龍羽派人硬闖趙馨的大帳后,柳尋衣對他始終耿耿於懷,二人的恩怨也越積越深。短短一月,他們不知發生過多少次大大小小的爭執。如今日這般「不客氣」,亦不是第一次。
「幹什麼?」龍羽蔑視的目光透過斗笠前的白紗,居高臨下地審視著汗流浹背的柳尋衣,似笑非笑道,「莫不是酷熱難耐,想偷懶?」
「酷熱難耐是真,想歇息也是真,至於『偷懶』……你非要這般認為,我也無話可說。」由於酷熱,以至柳尋衣心煩意亂,無意與龍羽逞口舌之爭,滿不在乎道,「我們已經走了大半天,甚至連乾糧都是一邊走一邊吃,是時候休息一會兒了。」
「剛走半天就要休息?難道你們漢人的耐力都如此不堪一擊?」龍羽譏諷道,「從我蒙古軍中任意挑出一人,在這樣的地方都可以走上幾天幾夜,甚至不眠不休。如果你們連這點本事都沒有,又豈敢妄談什麼收復失地、北定中原?」
「一事歸一事,你不必含沙射影。公主自幼在江南長大,初來漠北難免水土不服。」柳尋衣反駁道,「我想大家都累了,索性就近找地方安營紮寨,待明日一早趁天氣涼爽再繼續趕路。」
「你想?」龍羽面露不屑,揶揄道,「那你就繼續想吧!沒有我的命令,我看誰敢停下?」
柳尋衣似乎被龍羽的冷嘲熱諷激出怒火,不甘示弱道:「我意已決,公主必須休息!」
「你敢?」
「我有何不敢?哼!」
言罷,柳尋衣不再理會龍羽冰冷刺骨的眼神,驀然轉身離去。
「找死!」
「噌!」
獰聲暴喝,龍羽飛身而起,半空中抽出短劍,一道銀光如流星趕月般直射柳尋衣的后心。
與此同時,為龍羽牽駱駝的啞坤陡然發出一聲嘶吼,從而邁開流星大步,張牙舞爪地朝柳尋衣撲來。
由於他身形龐碩,故而每踏出一步皆如地動山搖一般,勢大力沉的雙腳在沙漠中砸出一個又一個觸目驚心的深坑。
「住手!」
未等柳尋衣出招迎敵,駝隊中一道人影驟然衝天而起,雙腳自一座座駝峰連踏而過,眨眼掠至柳尋衣的上空。
先出一招「投刀問路」,將龍羽的短劍高高挑飛。后出一招「神龍擺腿」,將憤憤不平的柳尋衣逼退數米。
翻身落地的同時,雙手將尚未出鞘的彎刀奮力向前一頂,登時撞在迎面而來的啞坤那蒲扇般的大手上。
「砰!」
伴隨著一道悶響,止步不及的啞坤腳下一陣踉蹌,身體不由自主地向前栽倒,萬幸孔武有力的雙臂及時撐住地面,否則定然摔成「狗啃泥」。
再看解圍之人,面對啞坤的橫衝直撞,他根本無法承受啞坤釋放出的恐怖力道,於是也不硬扛,身體一輕,順勢倒飛而出,飄落於數丈之外。落地后,他的雙腳仍在沙漠上搓出一道長約三四米的凹痕,方才堪堪穩住身形。
「蘇禾,又是你?」辨清來人,龍羽的眼神陡然一寒,冷斥道,「一路走來,你對柳尋衣一直包庇袒護,難不成今天還要幫他?」
「我並非幫誰,只是不想看到你們針鋒相對。」蘇禾大義凜然道,「你為儘快抵達和林,恨不能晝夜兼程,確有一番道理。柳兄弟為王妃的身體著想,也並非胡攪蠻纏。我不奢求你們握手言和,但求你二人能推己及人,各讓一步。」
「讓?如何讓?」龍羽不悅道,「他們磨磨蹭蹭,走一步停三步。如此趕路,何時才能抵達和林?」
「自從踏入沙漠,一天十二個時辰,我們幾乎有八九個時辰都在路上,談何『走一步停三步』?」柳尋衣毫不避諱地反唇相譏,「爾等常年在大漠行走自是不以為然,可我們初來乍到,豈能與你們相提並論?
「笑話!平日我從望歸坡至沙漠只用五天,穿過沙漠抵達和林更是不足兩日。」龍羽嗤笑道,「可你們,從望歸坡走到沙漠用了整整八天,進入沙漠也有三天有餘,仍看不見盡頭。哼!我就是斷了腿,爬也比你們爬的快。」
「你孤身一人穿行大漠,與數百人浩浩蕩蕩豈能混為一談?」
「不要再爭了!」蘇禾打斷二人的激辯,不容置疑道,「我們在前邊最近的沙丘紮營,今晚在那裡過夜,明日黎明啟行。」
「別怪我沒提醒你們,隊伍中能喝的水可不多了。」龍羽陰笑道,「如果明天再走不出大漠,我們要麼困死在這裡,要麼喝人血解渴。」
「這……」
「那是……一片湖嗎?」
未等蘇禾接話,黎海棠驚詫而狐疑的聲音陡然自駝隊中響起,令眾人登時一愣,紛紛舉目眺望。
「哪裡有湖?」馮天霸拚命揉了揉眼睛,可無論他如何張望,卻始終看不見湖水的影子,失落道,「莫不是你的幻覺?」
馮天霸此言,立即招至其他人的一陣附和。儼然,大家都沒有看到黎海棠口中的那片湖水。
「不!」面對眾人的質疑,黎海棠卻神思凝重,雙眼微微眯起,篤定道,「遠處確有一片湖水。」
「遠處?」潘雨音好奇道,「多遠?」
「約莫……十里之外。」
「這……」
黎海棠的「荒唐」回答,令眾人面面相覷,一片愕然。
雖說大漠上無遮無攔,甚至能一眼望穿天際,但十里之外在視野中絕對是一片混沌飄渺,遠非目力所及。
蘇禾朝遠處眺望,眉頭微皺,彷彿若有所思,突然向黎海棠問道:「黎兄弟,你看見的那片湖有多大?又是……什麼形狀?」
「方圓數丈,不算太大。」黎海棠屏息凝神,站在駱駝上放眼觀望,「形似……一彎月牙?」
「是了!」蘇禾欣喜若狂,下意識地與將信將疑的龍羽對視一眼,激動地連連點頭,「那是這片沙漠中唯一的一處月牙泉,我們不會被渴死、困死,今晚就在那裡紮營過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