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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零三章:別鶴離鸞(三)

  只此一言,令柳尋衣刻不容緩的步伐陡然止住,同時令他微微張開的雙臂硬生生地僵在半空,滿含激動與喜悅的笑容更是瞬間凝固。


  一時間,手足無措,呆若木雞。


  一句「柳大人」,宛若一記重鎚,將柳尋衣的心打入十八層地獄,將其人推離十萬八千里之外,遙不可及,形同陌路。


  霎時間,五臟俱焚,痛不欲生,兩行清淚抑制不住地流淌下來。


  這一次,柳尋衣是徹徹底底的因痛而哭,心疼的難以呼吸,生不如死。


  柳尋衣強忍著心中的陣陣酸楚,難以置信地望著既熟悉又陌生的趙馨,哽咽道:「馨兒,你叫我……柳大人?」


  「是,柳大人!」


  趙馨目不斜視地望著柳尋衣,雖然她故作堅強,但柳尋衣仍能透過她那雙清澈如水的眼眸,洞穿其內心的猶豫與糾結。


  此時,聽到屏風后的對話,坐在外間的趙元四人,除趙禥面露苦澀外,其他三人不約而同地相視一笑,同時心裡暗鬆一口氣。


  「是……」見趙馨一本正經,柳尋衣落淚無聲,收回雙臂的同時緩緩跪倒在地,悲憤道,「下官柳尋衣……拜見馨德公主。」


  「柳大人請坐!」


  似乎被柳尋衣的凄楚深深觸動,趙馨的嬌軀微微一顫,臉色稍變,迅速收回自己的目光,轉而朝桌上一指,輕聲道:「我沏了一壺茶,請柳大人品嘗。」


  「謝公主,下官不渴……」


  柳尋衣的眼睛一刻不離趙馨,每看一眼,心裡便多痛一下。可即便如此,他仍捨不得挪開半寸。


  「這是皇宮裡的貢茶,平日你喝不到。」


  趙馨不顧柳尋衣的婉拒,自顧斟出一杯,輕輕推到柳尋衣面前。


  「謝公主……」


  當心不在焉的柳尋衣下意識地瞥向茶杯時,杯中的一幕卻令他眼神一變,匆忙抬頭看向諱莫如深的趙馨。


  杯中,分明是清澈見底的白水,根本不見半片茶葉。


  「柳大人,秦衛告訴我,你與潁川的一位女子拜堂成親,后又與洛陽的一位女子眉來眼去,糾纏不清,甚至當眾定下婚約。」趙馨望著忐忑不安,有口難言的柳尋衣,幽幽地說道,「真是風流少年時,性情真本色。」


  聞言,柳尋衣大驚失色,忙道:「其實……」


  「不必掩飾,你的為人……我早已看的一清二楚。」趙馨伸手一指杯中的清水,打斷道,「我早知你『本色』如此,因此對你朝三暮四的消息……一點也不奇怪。」


  當趙馨說出「本色」二字時,柳尋衣下意識地望了一眼杯中的清水。思量片刻,恍然大悟,登時面露喜色,連連點頭:「公主明鑒!」


  杯中清水無色無味,趙馨藉此暗指柳尋衣的「本色」,寓意其本色清白。


  見趙馨對自己如此信任,柳尋衣心中歡喜更甚,眷戀更甚,同時憂鬱更甚。


  與此同時,趙馨聽到柳尋衣的親口回答,眼中的淚水再也忍不住,如黃河決堤般簌簌而下。


  見狀,柳尋衣忽覺心痛如絞,下意識地朝趙馨走去。


  然而,趙馨卻再一次揮手止住他的步伐,在柳尋衣關切的目光下,伸出芊芊玉指在茶杯中輕輕一沾。以水為墨,行雲流水般在桌上寫下一行娟秀小字。


  「小心隔牆有耳。」


  柳尋衣下意識地回望一眼屏風,而後心有不甘地默默點頭。


  「如此甚好,從此你我再無瓜葛。」


  趙馨拂袖將桌上的水漬擦乾,語氣平淡無奇,聽不出一絲喜怒。


  趁此機會,柳尋衣迅速沾水在桌上寫下一行字:「我帶你走!」


  寫罷,柳尋衣將熾熱而堅毅的目光投向趙馨,見她遲遲不語,又沾水寫下另一行字:「我們遠走高飛,遠離是是非非。」


  面對柳尋衣的苦苦哀求,趙馨仍默默垂淚,不作表態。


  「能得到公主體諒,下官……死而無憾。」柳尋衣話裡有話地說道,「不久前,下官害死武林盟主,中原武林人人視我為不共戴天的死敵,他們甚至不惜冒著性命之虞潛入臨安城,無時無刻不在找機會報復我。不怕公主笑話,下官傷了公主的心,如今已受到懲罰,小命恐怕朝不保夕……」


  聞言,趙馨不禁心頭一緊,驀然抬首,淚眼汪汪地望著滿臉柔情的柳尋衣,黛眉微蹙,口中一邊說著:「是你咎由自取!」手指一邊顫顫巍巍地在桌上寫下「當真」二字。


  字跡十分潦草,足見趙馨內心不安。


  如此性命攸關的大事,柳尋衣卻只是淡然一笑,緩緩點頭。


  見狀,趙馨下意識地用手捂住自己的口鼻,以防驚呼出聲。同時她的眼中布滿擔憂之色,神情更是惴惴不安。


  趙馨欲開口追問緣由,卻又礙於眼下的局勢不得不說一些冷嘲熱諷的風涼話。


  柳尋衣明白趙馨的心思,故而朝她露出一個寬慰的笑容,同時用手指在桌上寫下:「放心」二字。


  「公主即將遠嫁蒙古,日後成為蒙古王妃,下官……替公主高興。」柳尋衣話中有話,臉上的笑容愈發慘然。


  然而,無論柳尋衣如何岔開話題,趙馨始終眼神急切地凝視著他,似乎在追問他如何度過此劫。


  見狀,柳尋衣再次用手指寫下「放心」二字。


  可這一次他尚未寫完,趙馨已揮袖將水漬擦的一乾二淨,同時看向柳尋衣的目光中擔憂更甚,急迫更甚,乃至夾雜著一絲惱怒之意。


  見趙馨如此關心自己的死活,柳尋衣的心中既感動又凄楚,他伸手沾水,欲再次寫下「放心」,結果只寫到一半,便被趙馨奮力抹去。


  「柳尋衣,雖然你是咎由自取,但畢竟是為朝廷辦差。」忍無可忍的趙馨終於打破沉默,直言向柳尋衣逼問,「你打算如何解決麻煩?」


  「怎麼?公主想幫我?」


  當柳尋衣問出這句話時,手指輕輕點了點「遠走高飛」四個即將乾涸的大字,同時看向趙馨的眼中充滿緊張與期待。


  趙馨的眼神悄然一變,眉宇間湧現出一抹極不自然的躊躇之意,遲遲沒有開口。


  柳尋衣的心中生出一抹不祥之感,在趙馨遲疑不決的態度下,心急如焚的他再度用手指點了點「遠走高飛」四字,心情愈發緊迫。


  在柳尋衣的再三催促下,趙馨眼眸輕抬,不知何時?她的眼中已蒙上一層薄薄的淚霧。


  見此一幕,柳尋衣登時面露駭然,詫異道:「公主,你……」


  「好歹……是一條人命。」趙馨緊抿下唇,拚命抑制著淚水,她不敢直視柳尋衣那雙熾熱的眼眸,宛若一個做錯事的小姑娘,扭扭捏捏,慌慌張張,斷斷續續道,「平日,我連一隻螞蟻都不捨得殺害,如今……又豈能枉顧人命?」


  趙馨話裡有話,儼然另有所指。


  柳尋衣洞若觀火,瞬間明白趙馨的弦外之音。她口中的「人命」並非指柳尋衣,而是指朝廷百官及大宋子民。


  換言之,趙馨不想和柳尋衣遠走高飛,因為她不希望大宋因其受難。


  真想不到,痴情最後,糊塗的人是柳尋衣,而清醒的人卻是趙馨。


  望著愁腸百結,淚珠千行的趙馨,柳尋衣心如刀割,柔腸寸斷。


  他知道,趙馨對他說出這番話定是深思熟慮,而非意氣用事。她能鼓足勇氣向柳尋衣表明心跡,背後不知經歷過多少苦痛糾結,多少猶豫掙扎。


  因此,柳尋衣縱使大失所望,縱使心有不甘,縱使怒不可遏,也斷不能說出半句責備、傷害趙馨的言辭,更不能動搖她好不容易堅定的決心。


  常言道「巾幗不讓鬚眉」。今日的趙馨,無疑比柳尋衣更加深明大義,顧全大局。


  「柳大人,你……明不明白?」


  趙馨的聲音將心如死灰的柳尋衣從迷幻拽回現實,他愣愣地望著淚如泉湧的趙馨,心臟彷彿被人死死攥住一般,痛苦而不能緩解,壓抑而不能釋放。


  在趙馨滿含愧疚與不舍的注視下,柳尋衣含淚而笑,緩緩點頭,悲慟道:「多謝公主關心,下官……自有解決的辦法。公主馬上要去蒙古和親,該準備的……可否準備妥當?和林不同於臨安,在那裡吃的、喝的、用的……統統和我們不一樣,氣候也與江南大不相同。你從小在臨安長大,從未去過那麼遠的地方,此番遠嫁……千萬保重自己的身體,多帶一些貼身物件,以免到了草原……處處擎肘,事事不慣。」


  一番發自肺腑的關心叮嚀,惹得柳、趙二人彼此「相視」淚眼,久久無語凝噎。


  柳尋衣難掩心中之痛,欲伸手去牽趙馨的玉手,但手伸到半空卻又忽然停滯。


  這一次,並非趙馨阻止他,而是他主動罷手。


  愁山悶海,另楚寒巫。肝腸寸斷,涕淚交流。


  柳尋衣和趙馨無論如何都料不到,他們的結局竟會如此凄楚。


  也許,他們早已料到,二人的結局必將如此無奈。


  「砰砰砰!」


  恍惚之際,外間忽然有人敲打屏風。緊接著,錢大人滿含戲謔的刺耳聲音,極不合時宜地幽幽傳來。


  「香已燃盡。公主,該回宮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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