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九十九章:虛聲恫嚇
夜色漸深,書房內一燈如豆。
燭影微闌,昏暗寂靜的氣氛略顯一絲壓抑,搖搖欲墜的燭火宛若柳尋衣和趙元此時的心境,雜亂如絲,忽明忽暗。
此刻,書房中只有他們二人。雖然趙元直言秦衛可以留下旁聽,但秦衛卻以身心疲憊為由,極為識趣地主動離開。
「坐吧!」
不知沉默多久?也不知在心中籌措了多少開場詞?
最終,趙元仍以一種平易柔和的語氣,宛若長輩與晚輩閑聊那般,用一句平淡的不能再平淡的措辭打破彼此的僵局。
「屬下不敢!」
然而,面對趙元的親近寒暄,柳尋衣卻仍保持著三分冷靜,七分疏遠。
雖是一句謙辭,但他的語氣卻聽不出半點謙卑。儼然,柳尋衣對趙元離間自己和趙馨的感情,至今仍耿耿於懷。
「你不敢?」柳尋衣的矯揉造作,在趙元眼中無疑是一種挑釁,揶揄道,「你除了闖進皇宮擄走公主外,還有什麼事不敢?」
趙元此言一針見血,登時令柳尋衣眼神一變,故作懵懂道:「我聽不懂侯爺的意思……」
「柳尋衣,你少在本侯面前裝模作樣!本侯受夠了你的陽奉陰違、受夠了你的兩面三刀、更受夠了你的肆無忌憚!」趙元虎目一瞪,劈頭蓋臉地訓斥道,「七尺高的漢子,竟然敢做不敢當?被本侯問到眼前,你還敢裝可憐、扮無辜,究竟算什麼男人?以前那個忠貞不二,之死靡它的柳尋衣去哪兒了?你什麼時候變成今日這般鷹頭雀腦,狼心狗行的戚戚小人?」
「侯爺,我……」
「你真以為自己能瞞上欺下,掩人耳目?你真以為自己做的一切天衣無縫,滴水不漏?你真以為僅憑自己那點三腳貓的本事,就能扭轉皇上欽定的國策?」
被趙元一連三問,柳尋衣不禁心喬意怯,啞口無言。
「既然你不願向我好言好語地解釋,那本侯也不必再替你遮羞,索性打開天窗說亮話,省的你我都憋屈。」趙元怒哼道,「你假借平息臨安禍亂之名,利用小王爺逼我還你自由之身,可記得當時你是如何答應我的?」
「我……」
「你答應我自己絕不再和趙馨有半點糾纏!答應我半月之內定將臨安禍亂平息,還臨安百姓一個太平。」趙元根本不給柳尋衣開口的機會,氣沖沖地說道,「可事實呢?事實是你一重獲自由,立刻找小王爺替你給趙馨送信,對不對?」
被趙元一語戳穿自己的秘密,柳尋衣的臉上變顏變色,下意識地問道:「侯爺如何知曉此事?果然又是秦衛……」
「你少在這裡埋怨秦衛!」趙元打斷道,「若不是他幫你懸崖勒馬,你早就摔的粉身碎骨,死無葬身之地!」
「什麼意思?」柳尋衣大驚失色,不顧身份地追問道,「什麼叫他幫我懸崖勒馬?難道是他在我的信上動了手腳……」
「啪!」
話音未落,趙元猛地衝上前來,揮手打了他一記響亮的耳光,怒叱道:「冥頑不靈的東西!死到臨頭還在關心你的破信,簡直無藥可救!」
柳尋衣被打的頭暈腦脹,耳畔嗡嗡作響,半晌沒能從恍惚中清醒過來。
「虧你好意思埋怨秦衛?你可知就在剛才,本侯欲取你的性命給丞相一個交代。是秦衛跪在我面前,要用自己的命換你一命!」
「什麼?」柳尋衣心中大驚,錯愕道,「秦衛他……用自己的命換我的命?」
「如若不然,你豈有機會站在這裡與本侯爭辯?」趙元冷聲道,「秦衛一直替你著想,不惜忍辱負重,甚至被你仇視。可你呢?為了兒女私情,竟然喪心病狂,理智全無,以至於善惡不分,親疏不辨,枉秦衛口口聲聲當你是最好的兄弟!」
「這……」
柳尋衣深知趙元的性情,斷不會為取悅自己而故意撒謊。
只不過,柳尋衣一直對秦衛的再三欺騙而心存怨恨,此刻忽聞他如此捨生忘死,難免心生唐突,一時難以理解接受。
「本侯將你找來,不是與你鬥智斗勇,更不是與你插科打諢,而是想和你開誠布公,推心置腹。」趙元正色道,「今夜,本侯說的每一句話皆是發自肺腑,對你也不再有絲毫隱瞞,希望你也一樣,不要心存詭譎,自作聰明。」
「屬下不敢……」柳尋衣心慌意亂,一時間理不清頭緒。
「從你獲得自由后,做的每一件事本侯皆一清二楚,因此你也不必在我面前故弄玄虛。」趙元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的心情平復下來,「也正因為你的所作所為,讓西府抓住攻訐丞相的把柄,以至東府上下全部被你連累。遠的不提,就說你和蒙古使者蘇禾的密會,究竟意欲何為,傻子也能猜到!」
「冤枉!」柳尋衣眼神一變,連忙解釋,「我與蘇大哥是老朋友,與他相見只為敘舊,絕非讓他幫我做什麼出格的事。更何況,他是蒙古人,又豈會幫我……」
「誰知道?」趙元冷哼一聲,反問道,「就算你言之無虛,試問又有誰會相信?你之前四處打聽蒙古來使的消息,又騙小王爺幫你送信給趙馨,一切的一切,統統是你糾纏公主,不肯死心的佐證。眼下你與蘇禾不清不楚,私下見面,你讓西府的人怎麼想?又讓皇上怎麼想?你若真的問心無愧,又何必做出那些引人誤會的醜事?現在,西府在皇上面前告你一狀,說你圖謀不軌,意圖破壞和親大計。甚至連丞相也被他們扣上『包庇縱容』、『因私廢公』的罪名。」
「這……」
「你曾口口聲聲答應本侯不再糾纏趙馨,答應本侯重獲自由後會全力以赴地平息禍亂,可結果呢?結果你就是這樣報答本侯?」趙元怒極而笑,質問道,「你捫心自問,從你重獲自由至今,你的心思可曾有一絲一毫放在平息禍亂上?你分明是假途滅虢,打著平亂的名義干一些見不得人的無恥勾當!你千方百計地博取我和小王爺的信任,只為更容易接近趙馨,處心積慮地破壞宋蒙和親,是不是?」
「不是……」
「若不是,你找小王爺送什麼信?打探蒙古使者的行蹤幹什麼?」趙元鄙夷道,「真是不見棺材不掉淚,你的本事皆由本侯所授,你動什麼歪心思豈能瞞過我的法眼?」
望著悲憤交加,卻又不得不故作堅強的趙元,柳尋衣不禁愧疚叢生,坦言道:「侯爺,我承認自己不甘心放棄馨兒,也確實想過破壞兩國和親,但是……」
「但是你萬萬沒有想到,自己的一舉一動竟會被本侯知曉!」趙元嘲諷道,「柳尋衣啊柳尋衣,你真是又衝動又愚蠢,白費我這麼多年的悉心教導。你知不知道眼下的臨安城有多少雙眼睛在死死盯著你?有多少雙耳朵豎在你周圍?那群來自三山五嶽的江湖草寇,我就不提了。單說朝廷安插在你周圍的耳目,東府、西府、榮王府、臨安衙門……當然,也少不了蒙古人。你以為自己行事隱秘,神鬼不知,實則你的一舉一動,早已在眾目睽睽之下,瞬息之間便可傳的天下皆知。你可知有多少人想利用你對付東府?又有多少人想利用你扳倒丞相?還有多少人想利用你左右大宋的命運?你知道嗎?你想過嗎?你擔心過嗎?」
「我……」
「沒有!你什麼都沒有考慮,什麼都沒有防備,因為你滿腦子都是如何救出趙馨。」趙元教訓道,「這裡是臨安、是朝廷、是官場。不是江湖中那些烏合之眾搭起來的草台班子,臨安城的水遠比洛陽城深的多、渾的多,這裡的機關陷阱遠勝於武林中那些鬼蜮伎倆,這裡的勾心鬥角,也遠勝於江湖中的刀光劍影。在臨安,沒有人和你講道義,沒有人和你比武功,更沒有人傻乎乎地和你正面廝殺。朝廷中你死我活的爭鬥,是看不見一滴血的,甚至死到臨頭你都不知道對手是誰?在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你竟然沿用在江湖中學的那一套辦法行事,豈有不敗的道理?手提三尺劍,身懷絕世武功,你可以縱橫天下,卻難以在朝廷邁出半步。你不是很佩服洛天瑾嗎?你什麼時候見他做事時,像沒頭蒼蠅似的到處亂撞?他做的哪一件事不是深思熟慮,計劃萬全?在江湖揚名立萬,靠的是過人的膽識和強硬的手段。但想在朝廷站穩腳跟,靠的則是諱莫如深和圓滑世故。你如此肆無忌憚地行事,像跳樑小丑一樣在大家的眼皮子底下蹦來蹦去,自己卻渾然不察,甚至沾沾自喜,豈止是可笑?簡直是可憐!可恨!可惡!你有沒有想過,自以為是會帶來什麼後果?和親之事若有絲毫差池,結果誰也無法預料。但至少,一定會有許多無辜的人因你而死,即便你和趙馨在一起,你們的幸福也是建立在無數冤魂和詛咒的陰霾之上。」
趙元的一席話發自肺腑,至情至性,同時又如鋒刀利劍,直將柳尋衣那顆顫抖不已的心戳的千瘡百孔,鮮血淋漓。
「侯爺此言,令我痛斷肝腸……」
「痛好啊!知道痛,至少證明你還活著。」趙元的語氣漸漸放緩,安撫道,「尋衣,你要知道不是每個人都像你一樣幸運,更不是每個人都有機會聆聽教誨,重新開始。殊不知,臨安城每天有多少人來不及『痛斷肝腸』,便已稀里糊塗地葬身九泉。因此,對於現在的痛,你要倍感珍惜。對於本侯剛剛的教誨,你也要銘記於心。」
言盡於此,趙元看向柳尋衣的眼神變的愈發隱晦,意味深長地叮囑道:「畢竟,本侯不是神仙,不可能每一次都保住你的小命。因此,你要審時度勢,知機識變,先學會保護自己……才能去保護自己心愛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