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六章 師徒
陸寒昭把孟眠送回家，再折返回崇初書院的時候，已經色漸晚。
站在崇初書院的大門口，他就著邊渲染開來的霞色，回想著最近和孟眠之間的相處，陸寒昭慢慢頓住了腳步。
今的十一，似是有哪裏不一樣了。
陸寒昭蹙眉，他不太上來，總歸是好的變化，她的話變多了，他對於她的了解也更多。
以及，在何舟渡那個問題的麵前，她在維護他。
如今何舟渡的問題是什麽已經不再重要，他看到的是……十一的心在一點一點的偏向他。
他深知自己對於感情方麵是遲鈍的，所以，當十一不在的這些時光裏，他快要以為自己喪失了對於愛的感知能力。
還好。
還好這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他心心念念期盼的，正在按照他想象的那樣去發展。
這是一個好苗頭。
陸寒昭鬆了口氣。
久為人師，忘記了做別人學生的感覺，也忘記了為撩到肯定而發奮努力的心情，到“愛”這個錯綜複雜的字眼，十一的的確確稱得上是他的老師。
這個老師卻不太和他有緣，他盡全力去抓握，便隻得半分。
那麽他隻好用性命來做賭注。
“先生！你回來了！”
今閉館，沈濁正緊張的灑掃院子，瞧見陸寒昭出現，那愁容終於散去幾分，滿臉欣喜的迎了過來。
師祖在這兒待了一整了，就坐在先生房間裏，不吃也不喝的，這誰頂得住啊！
看到沈濁這幅被錘聊神態，陸寒昭還以為是他和沈清又鬥嘴了。
“你和清什麽時候能少一些事端，春雀台的灰，我就讓飛雪掃。”
“真的？”
沈濁眼睛一亮，很快，又想到了今的正事。
沈濁又萎了。
“不是沈清……是師祖。”
他垂頭喪氣，還夾雜了那麽一丟丟的害怕。
沈清還好一些，沈濁和飛雪每次去給師祖請安的時候，恨不得鑽進地縫裏，讓師祖再也看不見才好。
這都等先生等了一了，又沒個好臉色，誰能不慫？
“老師？”
陸寒昭困惑。
“嗯，好像是發生了什麽不太好的事。”
猶豫了半，沈濁也還是沒有全盤托出。
因為先生難得跟十一單獨出去約會一次，想必……先生的心情很好。
他偷眼去看，先生眼角眉梢都帶著笑意，剛剛先生一個人在書院門口傻站了許久，雖然有點呆頭呆腦，但是，沈濁確信自己沒有看錯，先生一直都是笑著的。
沈濁不忍心。
要是可以的話，來自這裏的風雨他和沈清都會給先生擋得嚴嚴實實。先生遮蔽他們太久，現在他們成長，也應該讓先生歇一歇了。
但他們不能。
無論是師祖那一關，還是他們的能力，比起先生都差太多。
陸寒昭麵容一沉，沒再話，徑直走了進去。
果不其然，祝子正端坐在陸寒昭的房間內，合著雙眸。
整個屋子悄無聲息的，隻有窗外的麻雀，在陸寒昭敲響房門的那一刻，瞬間飛走，扇動起來的翅膀帶起一陣燥熱的風。
輕敲之後，陸寒昭走了進來。
“老師。”
他輕聲道，垂下頭站在一邊。
麵對祝子的時候，陸寒昭總是最聽話的學生。
祝子倏忽睜開眼，心中一股火蹭蹭的向外湧。
風嶽山眼下正是最緊張的日子，陸寒昭怎麽就跟迷了心智一樣，滿心滿眼的都是那個凡人？
“陸羲和，她不能陪你永生永世，但是風嶽山能，崇初書院也能。”
祝子最後一次試圖心平氣和的跟陸寒昭講道理。
“老師笑，十一不過是一介凡人，血肉之軀，會生老病死，亦會輪回轉世，這一點我很清楚。”
依舊是那樣淡淡的，陸寒昭現在的樣子，在祝子的眼中卻已經變了味兒。
祝子不再話，沉默著，忽然又開口：“還記得我第一次，在我的住處門口見著你的時候，你還在繈褓，是一個尚不會話的嬰兒。”
“我雖不懂何為親情，但想來，我與你之間，並非師徒這樣簡單。”
“相處這麽久，羲和，我知你對我有怨。可是，當時要封存住那一場記憶的人，也是你自己，你們不斷的錯過，足以證明你們二人無緣。”
“你不信命？除了那些愚昧的凡人，我們這種人最應該清楚，什麽是命。”
“我一隻眼眸為赤紅之色，卻從未與人講起各種緣由。”
“為師……也曾迷戀過一名凡間女子，可是，是那女子先變了心，她發現了我的秘密。”
“她害怕我，羲和。”
祝子蒼老的臉上，神情苦澀。
已經過去這麽這麽久了，想起這些，依舊是心下惻然。
祝子把這些情緒歸咎於意難平。
“後來她嫁作他人婦，也是一個凡間男子，二人柴米油鹽，瑣碎過這一生。我後來偷偷去看她，鬢發蒼白，步履蹣跚，她不複當年，已經認不出我了，而我，也再無那時的心境了。”
他的瞳孔，是那個女子的記憶。
陸寒昭曾封存自己的記憶，祝子亦然。
祝子用自己的容顏，換得了那名女子逝去之前短暫的記憶封存，他把她這一生的記憶，全都存放在他的眼眸裏。
他迅速的蒼老下去，直至現在的狀態，而那隻眼也因為歲月的流逝轉變成奇異的瞳色，見到他的凡人會畏懼，躲得老遠，以為他是生了什麽奇怪的傳染病。
隻有祝子知道，他的眼睛裏才不是什麽隱疾，那不過是一個凡人女子，短暫如流星般的一生罷了。
她寂寂無名，是紅塵裏的飄搖微粒，卻是他為數不多的心頭怦然。
他的目中，也曾因為某個人而閃耀。
或許因為太短暫也太久遠，祝子不大能記清那個時候的心境。
祝子唯一清晰的是，他肩上的使命是何。
如果再重來一次，他也依舊會這麽選。
“陸羲和，這便是你一直好奇著的事，我完了。”
“人心易變，你隻知道她是壽命有盡的普通人，卻也忘了你自己，”祝子頓了頓，蒼老的聲音再次響起，“你自己，並非普通人。”
“她真的能接受這樣的你？還是你可以接受她發白齒搖，也願意承擔著往後漫長幾十年裏，她可能會變心的風險。”
“羲和，就當老師求你這一次。”
“風嶽山……真的要守不住了。”
祝子頹敗的起身，雙膝重重的落於地上，跪在陸寒昭的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