層層抽絲（6）
“方才讓二位娘娘受驚了。”卓正一坐上扶手椅，就先道起歉來。
蕭沐如微笑搖首，表示沒什麽，趙淑媛冷眼瞟了他一下，也就此作罷。
卓正也不慌也不忙，坐下後，先是淺啄了一口案上放著的香茗，隨放下，望向趙淑媛問道：“賢妃娘娘，不知下官可否冒昧問您一些事情。”
趙淑媛本就有點心驚，乍一聽到有人喚她，身子輕震了一下，隨後，緩緩轉過頭溫和含笑道：“請講。”
“孟西一案原是娘娘在宮中審訊，記下口供於薄，可娘娘明知孟女官犯了此等大罪，為何僅僅是將其撤職驅逐，卻非當即處決呢？”卓正一臉求教。
聞言，趙淑媛看著他，卻並未立刻回答。卓正先前的審訊她還是清晰的，隻是在突然間聽到紅妝懷有二個月的身孕消息時，她是一下子之間有種被雷擊中，腦中雪花般的空白一片的感覺。
但是，現在，此時此刻，她的神智卻是十分地清醒的。
“卓大人。”趙淑媛微笑著道：“本宮做人做事，向來講求的是冤有頭債有主，孟西隻不過是個小小的女官，在這宮廷中生存，掙紮求生的一個微小的生命，而若是因為為了求存做出一些蒙蔽之事，就要讓本宮枉殺生靈，本宮不忍。況且，她也隻是受人指使，隻要尋出某後主使，將其秉公論處即可，又何必亂殺無辜呢。”趙淑媛笑著，又轉向蕭沐如那邊，“況且。孟西本來就是特意留下來指證犯人用的，隻不過，如今才發現，這是一場誤會，而因此冤枉了貴妃姐姐，所以，臣妾在這給姐姐先配個不是了。”趙淑媛客氣地說著，身子仍在位置上不動，隻是上身欠了欠，算作賠禮道了歉。
蕭沐如笑著頷首，容色淡淡。
卓正幹笑，對這女人，尤其是高位女人之間的你來我往煞是無奈到了極點。
笑完，卓正又信手拿過案上一角擺放著的案宗，草草看了兩眼，遂道：“娘娘經涉過洛美人一案，不知可有何高見與推想？”卓正闔上書頁，望向趙淑媛寬聲問。
趙淑媛自信一笑，冷媚的眼角驕傲地勾向蕭沐如那邊。
“高見倒也沒有，不過，卓大人若有細看供詞的話，便能輕而易舉地推斷出真凶是誰。”趙淑媛仿佛勝利在望一般，得意地笑著。
卓正不置可否，“真相往往不是輕而易舉就能得到，輕易就能得到的，就不會是真相。”
趙淑媛不悅地蹙眉。
“下官想讓娘娘先見一個人。”卓正突然對趙淑媛道。
趙淑媛不解，卻依舊頷首。
卓正喊了一下，隨後衙差便帶著一個麵帶紗巾的女子進入了判堂。
那女子跪下，喚了聲“大人。”聲音粗噶，嘶啞，就好像銼刀在砂紙上摩挲時發出的聲音，帶著沙質的低暗，完全不似一個女子所會有的聲音。
“把麵紗拿下吧。給賢妃娘娘看一下你的臉。”卓一臉和緩地道。
女子依言將麵上的紗巾揭下，轉向了趙淑媛。
趙淑媛也搞不清卓正葫蘆裏賣的到底是什麽，隻是一眨不眨地盯著麵前的那名神秘女子，直到那女子的紗巾徹底地從麵上滑落，趙淑媛突然有種被人揍了一圈的感覺，麵色慘白慘白。
她開始語無倫次，手指顫抖地指著那名女子，一臉震驚不解地望著那人，“小桃！？”
“是，娘娘。”小桃的聲音依舊如最粗糲的砂石，發出讓人心悸的回音。
可是麵前的小桃卻非原來的小桃，原來的小桃便如她的名字一樣，如春日裏隨風飄散的桃花，嬌柔粉嫩，惹人憐愛，可是現在的小桃，眼睛以下的皮膚全是膿瘡爛皮，讓人見之就欲作嘔， 那聲音也不再似原來的跋扈飛揚，幽暗的如同地獄裏發出一樣。
趙淑媛的心生生地漏跳了好幾拍，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差點連話都說不出口。
可是小桃卻是一笑，極蔑然地盯著趙淑媛與她隔著不遠的春菱。
春菱臉色緊繃，緊抿著唇，死死地盯著小桃。她已經起了殺機，若是小桃待會敢亂說一個字，她絕對會先出手結果了她再說。
不是春菱怕小桃，或者說春菱對趙淑媛有多忠心，而是，小桃涉及到她的另一個隱秘，若非那一日不小心被小桃撞破，恐怕她也不會當時對她下這麽重的毒手，那些毒是足足可以要了幾十個人的命的，也不知小桃那賤丫頭最後是怎麽幸免逃生的。
“小桃。”卓正輕喚了她一聲。
小桃循聲回頭，望向卓正，“你涉及到了宮中的另一起命案，所以本官有責任在此當堂審訊你。希望你能很好的配合本官。”
小桃頷首。
“可還記得臘月廿七的那件事？”卓和悅問。
“廿七？”小桃輕蹙眉，似在回憶，不過到底已經有點久了，這日子記得也不甚特別分明。想了好半天，她才搖搖頭，表示不記得了。
卓正看見小桃搖頭，立馬提醒道：“就是你家娘娘突然重病，太醫聚首素手無力的那晚，隨後一個叫拓跋雲裳的姑娘出現救了你家娘娘。記起了麽？”
小桃恍然，一臉豁然開朗，旋即連連點頭。
卓正笑，遂問：“本官問你，你家娘娘真的是如她自己所說，在如意宮中的毒麽？”
小桃麵有難色，下意識地咬了一下唇，頓了頓，才橫心道：“並非如此。”
“本官想知道全部的實情。”卓全部的精神都集中在了小桃那，有點凝重地望著她。
這時的場中還有三個人神色凝重。
蕭有年一直站在離堂中央不算遠的位置，緊密地注視著場內的一切動靜，春菱猶勝，她幾乎是眼珠子一動不動，目露殺氣，而趙淑媛隻是萬分擔驚地盯住她，不自主地咬住了下唇，連唇上的痛都不曾覺到。
趙淑媛的擔憂是有道理的，先不論小桃怎麽會死而複生地出現在她的眼前，就憑劉昭儀一案，當時她的這件案子事先是根本沒有記錄留檔的，而後劉昭儀又死的突然，幾乎是給夜之航來了一個措手不及，隻得匆匆為其大舉排場，按貴妃的規格安葬於皇陵的。
——那麽，卓正又是如何知道這件案子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