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攻前篇:明爭暗鬥(4)
安澄貓著身,小心地走到夜之航的身邊,輕問:“皇上何事喚奴才?”說時,他眼角的餘光向雲裳的方向瞄了瞄。
夜之航在剛喚過安澄後,視線就一直未曾離開過雲裳,此時,他麵色為難地看著她,忽又匆匆別過臉,低而沉地從口中擠出幾個字,幾個字便好像用盡了全部的氣力,“將拓跋雲裳帶入宗人府看押。”
雲裳恍然,一直沒從剛才的驚愣中回神,夜之航與剛才那些人之間的對話她也有點恍然未聞,此刻,安澄走到她麵前,覺到手臂間一緊,雲裳猛然驚覺,抬眼間,才一臉茫然地看著正拉著她的安澄,輕道了一聲,“不勞煩安公公了,我自己來便可。”
說罷,她已經轉身抬步,可就在下一刻,她身子翩然一轉又走了回來。
她不能這麽隨意地就讓人給她安一個罪名,她沒有還過任何一個人,那她就應該自己證明,如果夜之航因為他的身份而有所羈絆與顧慮的話,那此刻能救她的也惟有自己了。
是的,她要自救。
她不能憑空就這麽不明不白地讓人給誣陷,這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後宮,任何一項微末的罪名都能讓人屍骨無存,更可狂還是謀害嬪妃這等醒目的大罪。
她的腦海裏一直清醒地意識著一件事:她一定要等著那人回來,回來接她。
也許是蠢,或者說是執著,人有時就是會為了一個承諾而信守到底,即使知道有些承諾或許一輩子都不可能實現。
就在她這麽想到時,她的腳步已經情不自禁地朝著劉昭儀而去,穩而沉定。
“雲裳。”隻是沒走幾步,身後那道冷漠中隱含著焦慮的聲音卻在這時打斷了繼續前行的念頭。
雲裳轉過來,旋即微欠了欠身,望著夜之航的眼神卻是無比地從容而堅定,她輕而堅定道:“陛下,臣女需要證明自己的清白,倘若您隻能任憑事態如此的發展而無能為力,那麽請容許臣女的自救吧。”
她確實說了,沒什麽可質疑的,向來都給人溫婉而柔弱的雲裳,今晚堅決而果斷地說出這句話,不帶一絲猶豫。
是什麽讓她變得這般沉著而堅定,那永遠溫潤如清泉之水蕩漾的眼眸,此刻閃動著堅毅的光,讓人沉淪的同時而又不自覺地將目光駐留。
還不待夜之航深想,雲裳已經等不及他的答案,提步再度向劉昭儀走去了。
眼看馬上就要接近,夜之航卻在此時又出聲阻止了她,“雲裳”他的聲音聽上去沉定無比,卻又掩著幾分的急促,“信朕一次。”
甫說完這句,他便沉聲以待,望著雲裳微微僵硬的背影。
信他?
雲裳開始掙紮,到底該信他什麽呢?此時此刻,若不是因為他,她又豈會淪落到被人監押到宗人府的地步呢?
可是——
不知為何,內心深處一直有一個聲音在激烈撞擊著她的胸腔,她開始不安,開始遲疑。
之後她做了一件有史以來她認為最大膽的決定:試著將自己的性命交到夜之航的手裏。
僅僅是因為那一道仿佛穿透時空,在她身後,訴說著無限柔情的聲音響起的緣故。
不管這個決定是對是錯,此刻她踏踏實實地選擇了相信他,雖然有點蠢,人,怎麽能將自己的生命交到一個的手中呢,任何時候,命都該是掌握在自己的手裏麵的。
可是,他的語音有著一股讓她堅信的力量。
於是,她就這樣莫名地信了他。
她眨眨眼,盈盈含波的眼眸,濕潤潤的,然後她在他的注視下,就這麽一步一步,沉穩而堅定地走到了安澄的麵前,“安公公有勞了。”
她衝安澄悠然一笑,恰似那漫山盛開的杜鵑,粲然似錦,安澄垂首,在她謙和的笑中,深深一鞠躬,隨後牽起她的手朝外走去。
她一路走去,在經過夜之航的時候,也未曾駐足或是側眸看他一下,她一直微笑,笑著走出他的視線,笑著麵對所有希望將她置之死地的人,挺直的身姿消失在了頂外蒼茫的夜幕下。
夜之航望著那個漸遠的背影,一直到那團白色的倩影逐漸凝成一個白色的小點,徹底脫離他的視線,他才悵然長歎,望著站著,或是跪著的一殿的人們。
夜之航將視線收回,正待起步,突然人群中響起了一聲怯怯而微弱的聲音,但是在這樣過於靜謐的空間裏卻變得尤為的清晰,“皇上,”那個聲音才說出了兩個字,音色裏的顫抖卻益發的厲害了,“這件事可能與剛才那位姑娘並無幹係。”
聲音一響起,人群就自動向兩邊分開了道,那位兀自顫抖不已的宮婢就這樣顯露在了眾人的眼底,她的聲音支離而抖動,身子也像秋風中翻卷的落葉,抖個不停。
夜之航似乎是被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小丫頭愕到了,她的話讓夜之航本就犀利的眼眸變得更加地沉而深不見底,他驚疑了一聲,複緩緩問道:“此話怎講?”
夜之航用輕緩的語氣問出這句話,和熙輕柔的一如南方最溫潤的雨,讓人瞬間能夠卸下防備而放鬆許多,小丫頭估計覺得夜之航的語氣不是那般淩厲,於是身體的顫抖也似方才那般厲害了,她戰戰兢兢地抬眸,眼神左右閃了閃,然後凝定夜之航恭敬道:“奴婢怕說完後會惹怒皇上,所以先請皇上寬恕奴婢的逾言之罪。”說罷,她額抵地磚,重重地叩了幾個響頭。
夜之航隻是淺淺地掃了她一眼,才出聲製止了她,“朕恕你無罪,說吧。”夜之航雖然很鎮定,可是心底卻有一股隱隱的不安。
總覺得——
可是小宮娥得到赦免後已經抬起了頭,望著夜之航緊張地抿了一下唇,謹慎地措辭道:“皇上,今日娘娘的脾氣特別不好,從昨晚您——”她猶豫地頓了一下,視線有些飄忽的在四周探尋了一遍,隨後再次看向夜之航,在他殷切而焦灼的目光下複續道:“在如意宮宿寢的這檔事傳到娘娘的耳朵後,娘娘就在殿裏發了一通大脾氣,說蕭貴妃才是真正的狐狸精,娘娘十分地生氣,說完後還威脅奴婢等不可將此事張揚,否則,絕不輕饒。”
她懦懦地抖了兩下,雖然怕,但是卻又顯得不是特別的膽怯,此刻居然又將之後的話說出,更是讓人驚到能掉了下巴,“昭儀娘娘與蕭貴妃有過節已不是一日兩日的事情了。之前娘娘更是因為紅才人一事大動肝火,恐怕,此事——另有蹊蹺吧。”
她狀似不確定地說道,然後畢恭畢敬地埋首,不再做聲。
夜之航聽完不知在想些什麽,微有歎,旋兒望向晦澀不明的天際,輕歎一聲:“此話當真?”
不管是不是真的,他都免不了要由此一問,隻是——
為了平定四方人心罷了。
哪怕這話聽起來本就是漏洞百出,而且又毫無根據可言。
但是,如果此事攬到沐如身上會比攬到雲裳身上更容易解決不是麽!?
隻是——
夜之航微微眯起眼,這偌大的夜宮之中,能有這樣的實力與沐如過不去的又能有幾人呢?
夜之航恐怕在那個宮娥說出那番話時,就隱約猜到了一些端倪,他隻是心底微嗤,不過,她也實在太急迫了一些,利用這件事就想一舉端掉兩個宮裏的障礙。
他更不忍的是,她居然連雲裳的主意也打,他最不能容忍的就是別人讓他心目的女人受一點傷。
因此,哪怕曾經有過一點的不忍,現在也隨著她的這一步而變得失去了對她最後的憐惜。
光憑她今晚所做的三件事,他就可以要她的命!
不足為惜!
夜之航心一狠,眸底刹那閃過一簇精光,隨後沉步走到那個小宮娥麵前,以一種絕對的強勁的氣勢從上而下地仰視著她,便如神般,冷漠的眼神,睥睨一切的神采,漠然到讓人心慌。
“當——當真。”在這樣的氣場下,那個本來還不甚在意的宮娥募地惶恐了起來,話也開始變得破碎。她說完後,頭上的那股懾人的氣勢仍沒有絲毫隱去的意思,為了使自己的話聽起來更加可信,她隻能抖抖索索地指著旁邊的幾個同伴,“她們也聽到的,闔永華宮的宮人幾乎都聽到的,不信,皇上可以問他們,奴婢絕不敢有半點虛言。”
這是事實,她根本不需隱瞞什麽,也無需編撰,況且她也沒說什麽,不是麽?
她隻不過是闡述事實而已,至於別人怎麽想,那都是別人的事情了,與她無關。她隻是按照那人的指示,將這句似輕實重的話拋出去即可。
既然她都這樣說了,其實問不問那些人都已經是一件無意義的事了,夜之航想著,眸底驟黑,旋即轉臉對著殿外的幾名侍衛吼道:“來人,給朕把這個宮娥暫時關押到天牢,聽候審訊。”
幾名侍衛聞聲小跑著來到那名宮娥身邊,那女子在見到這幾個披甲持銳的侍衛時,猛然間,身子如雨中的浮萍般輕擺了幾下,然後滿眼戚戚而惶恐地看著其中的兩個人俯身,各抓起她一邊的手臂,輕輕一提,便如老鷹抓小雞般將她拎了起來,帶出了殿外。
她縮著脖子,安靜得可以,既沒有掙紮,也沒有拚命呼喊,而是一直這麽靜,這麽靜,一直到她消失,一直都是如此的安靜。
不知覺中,夜之航的視線一直追隨著她離去的背影,不知在深思著什麽,直到殿內靜寂到一股可怕的地步的時候,他才微微醒轉,忽而低頭,嘴角牽起一抹自嘲:他想,那人不久後恐怕馬上又要動手了吧。
很快,他確信。
她還真是連一刻喘息的機會都不留給他呢!
究竟是怎樣的心理才能讓她對他做到這般絕決的田地呢,夜之航望著幽藍的夜空,心底深深地歎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