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攻前篇:興師問罪(3)
夜之航離開時,哪怕已經走得很遠了,身後那陣陣淒慘的叫聲依然清晰地傳來。
他的心動了一下,緊緊地閉上了眼睛。
不聞不看,他腳下的步子依舊穩健地邁著,即使有一絲絲的動搖,他也能夠迫使自己狠下心來。
等到那聲音再也不可聞了,夜之航深深地歎了口氣,早已經疾步如飛了。
安澄在一旁不得不小跑著才能跟上。
由此,他在心中也不無歎息:皇上為了拓跋姑娘真的費盡心力,也不知那位姑娘可有一絲體察皇上的這份良苦用心!
“咳!”一直亦步亦趨跟著的安澄,不知幾時歎了口長氣。
夜之航仿若未聞地一直疾步走著,冷風吹過,刮走心底的煩躁,等到不知不覺中來到如意宮時,他的腳下意識地刹了住,換上了沉穩的步伐,宮門外早已換上了一批新的宮人,在一片宮人的跪地聲中,夜之航款步走進了如意宮。
與妝儀殿截然,主殿漆黑一片,夜之航走近的時候,殿門口隻有少數幾個宮婢職守。
夜之航小心地推開了殿門,漆黑如夜的房間,隻有門軸發出的淒涼的轉動聲,夜之航提步輕輕地放下,喊了句“沐如”,出了空蕩蕩的回聲,別無其他。
夜之航索性一個人走了進去,關上了殿門,他繞過屏風,徑直走過去,坐到了塌上。
此時的蕭沐如正在地底的石室裏,夜泉躺在她的懷裏,她的口中哼著不知名的歌謠,久遠的就像某個時期的回憶,如退去的潮水,勾起人無限的回憶。
“母後好久沒來看兒臣了。”故作老成的隻能童音從蕭沐如的懷裏悶悶地傳來。
夜泉這孩子,小小年紀就學得如此老成,而且脾氣也萬分的固執。
蕭沐如歎息著閉眼,覺得始終虧欠了他。
若不是生在帝王家,若不是劉紅裳那個卦測,夜泉現在也許隻是一個活在愛護與花園中的孩子,享受著所有孩童該有的無憂童年。
“最近上麵的事很多,又惱人,母後一時抽不開身來看泉兒。泉兒怪母後啦?”蕭沐如一臉笑眯眯道,心微微的酸楚。
夜泉從她的懷中抬起臉,那雙總是堅定而固執的眼此時正無比洞悉地看定她,“母後,父皇欺負您了,對麽?”他定定地問,眼睛始終沒有離開過她的臉。
石室昏暗,燈光稀薄,蕭沐如蒼白的表情在燈光下閃爍不定,最後她隻是輕然一笑。
一笑置之。
“不是!”她淡然一笑,漫不經心地扯著謊。
夜泉聞言,眼神更加篤定了,篤定到幾乎逼得人透不過氣來。
“泉兒~”蕭沐如無奈,隻得輕輕地叫了他一聲,希望借此來卸下他滿身的警覺。
“泉兒不信。”他這時的樣子,完全像個受了傷的孩子。
蕭沐如的心鈍痛,愣愣地看了他半天,然後深吸了一口氣,吐出,就要起身,從他的身上輕輕地跨過時,夜泉肉肉的小手揪住了她拂過的衣擺,“母後”,他輕輕地叫了一聲,低如蚊納,蕭沐如側臉望著他。
他的表情很受傷,像隻瀕臨陷阱的小獸,那種無助與堅硬,讓他看上去更為得脆弱。
“我們離開這裏吧。”他說,聲音低到不能再低。
離開這裏,離開這座皇宮,不用再束縛著自己,亦不用再為了那個男人而傷心,更不用步步驚心地生活著。
蕭沐如定住了,身子不再動彈,過了許久許久,她吸氣,眼淚決堤而下,“泉兒可以,可母後做不到。”
她的聲音聽起來那麽的無奈,可又堅定到無以複加。
她把她的心都給了那個男人,離開他,不是等於離開自己的心麽。
一個離了心的人,跟行屍走肉又有何區別!?
地下室的甬道裏響起了沉重地腳步聲,正在漸漸接近,蕭沐如一歎:他來了。
她毫不猶豫地爬了起來,坐到床沿,套上鞋,指腹輕輕拂過細膩的臉蛋,抹幹淨了眼角的淚漬,走過去打開了石室的門,夜之航的腳步恰巧在這一刻停在了石壁的前麵。
不出所料的,蕭沐如見到了他。
夜之航在石室門打開的一瞬,愣了愣,隨後他單薄的唇輕輕開啟:“如兒。”對於他賞於她這份劫難之後,她第一次聽到他這兒低喃到近乎深情的喚聲。
蕭沐如抬起手,主動攬住了他的肩,“皇上,出去談吧。臣妾不想讓泉兒知道。”她把下巴抵在他的肩上,側臉對著他的耳廓,耳語道。
夜之航點頭,擁住她一塊走了出去,石室的門再一次關上,石門“嘭”的一聲落地,夜泉的視線駐留在了那兩對離去的鹿皮靴上,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一臉凝重。
他們來到了地麵,夜之航輕輕鬆開她。她望著他驟然鬆離的手,默不作聲,隻有淺淺一笑。
自嘲的,失落的,嘲弄的??????
“謝謝您,皇上。”一段時間的沉寂之後,她突然開口,聲音疏離,卻真情流露。
謝謝他,保留了她微薄的自尊與稀薄的夫妻恩愛的假象,在他們的孩子麵前。
“臣妾沒想到您來的這麽快。”這是她對他說的第三句話,依舊簡短。
夜之航探尋的目光慢慢地掃了過來,蕭沐如保持著微笑,坦然迎視著他。
“你知道朕為何而來?”夜之航的聲音漸漸地微弱,他沒有動,她卻在他說話間已經朝著塌走了過去。
她好累,這幾天,她覺得似乎過了好幾年,從進宮到現在,她從未覺得這麽累過。
“為她吧。”她的身子已經靠到了塌沿上,正慢慢地矮下身子,往上坐。
“哪個她?”夜之航不急不慢地問了下去,眼神玩味。
蕭沐如此時一臉似笑非笑地睨著他,笑如清風撫過明月,皎潔而淡然,“拓跋雲裳嘍。”
她語調輕鬆,一臉不以為意。
夜之航笑了,俊美如新葉初綻的臉上,深邃而模糊,如被毛玻璃裝裱起的一幅畫,淡到模糊,卻美得異常。
蕭沐如看著他的笑,又平淡地接道:“皇上為了那位拓跋姑娘,果真是煞費苦心啊。臣妾會妒忌的哦~”她不以為意地望著他,語含嬌嗔。
夜之航俯首低搖,淺笑不止,他走了過去,在幾尺遠外,頓了住,“沐如,為什麽要這麽做?”他忽問,不驚不痛,平緩的聲線一如他平日裏坐鎮朝堂時那般。
既然知道他的‘別有用心’,為何還要甘願犯這個險,以自己的性命做賭注,真得去鑽他下的圈套。
蕭沐如沒答,她笑了,落寞的,諷刺的,她笑自己的癡傻,笑他的識人不明和他對自己的狠辣與不識。
“皇上,這不就是您千方百計,想要臣妾入的圈套麽?既然是皇上所要,那臣妾不論如何也會滿足皇上的所想,所要的。”她依然含笑,隻是眼神已經開始犀利。
除了那件事,其他的,她幾乎都能夠為他而妥協。
夜之航望著她一臉的不屑與譏諷,為了平息心裏複雜的情緒,他深吸了一口氣,忽然側開臉,問她,“你知道朕想要什麽的,那你答應麽,沐如?隻要你答應,朕就放了你跟紅妝,念在我們多年的夫妻情分上。”
蕭沐如終於斂住了笑,盯住了他,滿麵慘慘,“這算是交易麽?”
還不等夜之航說下去,蕭沐如又接道:“皇上,不可能!”她一字一頓,“我可以答應您任何一件事情,除此之外。我真的很悲哀呢!皇上——八年的夫妻情分,如今隻是您用來與我放在談判桌上交易的籌碼。嗬嗬~ 那麽,這個籌碼夠分量麽?皇上。”
“如兒。”他叫了一聲看上去有點失控的蕭沐如,希望她能夠冷靜下來。
蕭沐如的臉沉了下來,一字一句,清晰而緩慢,“我從來不拿感情作為籌碼,來交易!”
生分的聲音,冷漠的情義,如果這就是他想要的,逼著她去這麽做,這麽對他的。
那她豈有不成全的道理。
“如兒。”他心知理虧,低如蚊納地又喚了一聲,聲音已經不再如剛才那麽堅決而冷硬了。
蕭沐如再次一笑:怎麽,這麽快就心軟了,這還像那個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又心狠手辣的夜之航麽?
“其實以皇上的智謀與心計早就有能力保護拓跋姑娘了,不是麽?何苦這麽苦苦為難我呢!您看,隻要您一句話的事,我現在不是就不得不成為牢下之臣。而且,我真的是佩服皇上的城府與步步為營呢!”望定他,她忽而一笑,淡定如鬆。
“皇上利用紅妝逼我到這一步。您知道劉昭儀的性格,在見到紅妝之後,斷不會善罷甘休,放過這個借此用來打壓我的機會,於是您恢複了晨昏定省,目的就是為了讓劉昭儀在晨省時見到紅妝,在得知了紅妝被冊為才人之後,劉昭儀對我的恨就會更深。而且您也了解我的秉性,為了維護宮中的安寧,不讓她們兩人勢如水火,您知道我肯定會為了緩和局麵而出麵調停,當然,晨省裏奉茶道歉是最基本的,您一定想到了。於是,您早早地就指使紅妝在茶裏下毒,屆時,劉昭儀中毒後,您就可以像現在這樣名正言順地拘禁我了,逼我就範,是不是?因為您知道,即便是紅妝出事,我也不會袖手旁觀,讓她身陷囹圄的,屆時,您照樣可以達到要挾我的目的。皇上,這又是何必呢?”蕭沐如笑得有些失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