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伏篇，平靜的開端（1）
完顏赤烈回到客棧時，已經傍晚時分，他一個人徑直走進了客間，剛點燃一盞煤油燈，突亮的黑暗中，便出現了幾個筆直的黑影，渾身繃直地站在那。
“陛下，人都已經安排好了，也已經跟安插在夜宮那方麵的人打好了招呼。”其中一個看上去像是首領的人物，開口道。
清亮的眸底在火光的映襯下，閃了閃，正色轉身，問：“雲裳公主的近況如何？”目光威嚴而筆直。
那被問的人，身體怔了怔，眸底驟然黯淡了幾分，在猶豫了半晌後，最終選擇誠實地說：“似乎???，正被夜帝寵幸著。”那人竭力地選擇一些聽上去比較委婉的措辭。
隻是，那人答完後，整個房間忽然安靜了下來，過了很久，完顏赤烈才極淡極輕地吩咐了一句，“孤累了，都下去吧。”有一份被掩飾住的無力與疲憊，聽起來更讓人覺得心驚莫名。
莫不是剛才那句話真地傷了眼前這個狠硬又尊貴的男人了吧？
首領戰兢地想著。
不過，他們也不敢多言，一群人嚴整地影子般的消失在了房裏。
人都退散地差不多了，隻是那個人卻似乎還未有離開的意思。
完顏赤烈眨了一下眼，問：“還有什麽事？”
那人頓了頓，放大著膽子問：“陛下當真信的過洛震南？”一臉的擔憂無意，還無保留地盡數寫在臉上。
完顏赤烈表情如初，一臉淡然鎮定，“與狼共事，自然要如猛虎蟄伏。倘若洛震南真敢背棄誓約，那麽，孤將會讓他償到背叛的代價。”
說完，不以為然地揮手示退了那人。
夜涼如水，幽藍無垠，完顏赤烈眼神悠遠，心道：洛震南，希望，我真的沒看錯你！
第二日，當洛震南出現在王府門口時，見到了一個十分眼生的麵孔，筆直地站在那，任旁邊的下人行走如雲，而他就跟沒事人一樣的看著那些進進出出，忙前忙後的下人，一臉的呆滯???與?無動於衷。
“你，跟我來。”洛震南站在府門口，朝著那個背影大聲吆喝一句。
那人轉過身，一張木訥而本分的臉立刻出現在了洛震南的麵前。洛震南笑著朝那人揮了揮手，“你???，過來！”
——還不趁機，使喚你一通。
洛震南絕對一臉小人地笑著，看著正在閑步走近的完顏赤烈，對他恭敬地貓著身。
“跟我同坐一輛馬車。”洛震南隨意閑適地丟下了一句，就看著完顏赤烈聽話地跟在他的身後，上了馬車，一臉的實打實的奴才樣。
他忍不住，抿嘴笑著，樂不可支。
“震南哥哥，什麽事這麽可樂？惹你笑的都合不攏嘴？”洛震南剛一撩開簾子，馬車內慕雲岫的一張清雅的笑臉就擠到了洛震南的視線裏。
“沒什麽。”看到慕雲岫，洛震南隨即收了笑，失了興致。
洛震南還是一副半冷半熱的態度，偶爾會對她體貼非常，偶爾就會像現在這樣，一副敬而遠之的樣子。她不介意，隻是目光越過他，看了眼他身後的那名小廝。
這小廝也奇怪，一點下人的卑謙都未有，反而一派客人的氣勢，竟也在洛震南的默許下，大搖大擺地跟他們坐上了同一輛馬車。
雖然穿一身下人的打扮，可是，慕雲岫總覺得他身上有股氣質，怪怪的，根本不像是下人，可一時之間又無從辨別。
清冷的高華。
慕雲岫突然對自己在腦海裏突然生成的這個反應，感到萬分的可笑，她幾不可查地擠了擠嘴，一記哂笑。
完顏赤烈就這般大喇喇地坐在了洛震南的身邊。
雲岫望著他看了一會，然後側眸，眼眸清潤，問：“震南哥哥，這位???是？”
洛震南聽到聲音，看慕雲岫的眉宇微不可探地緊了緊，鬆開，很快地扭頭看著身旁的完顏赤烈，下意識地介紹道：“完?。”
一個完字險險落下，旋即意識到不對，遂立馬改口，一臉輕鬆地向慕雲岫介紹了起來，“叫他阿完。”
“阿丸？”慕雲岫與完顏赤烈在聽到這個名字後，同樣的一臉欲掉黑線的樣子。
完顏赤烈回望向洛震南的熱辣眼風裏都不知含了不盡的多少輕蔑。
這人取名字的水平有夠臭的！
不過，完顏赤烈還算配合，馬上接著洛震南的話，自我巴巴地介紹了起來，“是的，少夫人，小人叫阿???丸。”他說起這個新名字時，都有種結舌的反應，不過還是從善如流地又巴結了一句，“以後少夫人有任何事，都可以吩咐小的。”
對於完顏赤烈，作為臨時性下人的角色飾演的成功，洛震南挺滿意的。
不過???，那句少夫人叫的???
洛震南不免憤憤地瞪了旁邊的完顏赤烈一眼。
就在洛震南與完顏赤烈，眼波互遞，秋波暗送，眉來眼去的時候，一旁的慕雲岫徹底地無語了???
旅途中，完顏赤烈一直與洛震南與慕雲岫同一車廂，並且會時不時地被洛震南借機吆喝著做這樣，做那樣，然後看著洛震南在那還不停地嫌凍嫌西，大爺樣地擺譜。
完顏赤烈會時不時地忍不住想發作一次，不過次次都被洛震那偶爾飛來的純良的眼光給壓製了下去，忍氣吞聲地被他呼來喝去，還都暗受鳥氣。
出了襄陽，路途卻越發的平穩了，這次的進京都之行，越發地變得格外的順暢，順暢到都有點出乎洛震南與完顏赤烈的想象了。
馬車聲咯吱的響著，他們一路前行。
快要到年關了，這幾天，冷的特別的厲害。
蕭有年在府裏不走動也有些時日了，間今日日頭不錯，換了一身便服，裹了溫暖的狐裘，便要上街。
經過走廊的時候，剛巧碰到了瑤雪。
“瑤雪。”看著往他走來的瑤雪，蕭有年頓住腳步，喊住了她。
“公子有何事？”她收了步子，眼神清透閃亮地問。
蕭有年笑著朝他招了招手，道：“介意陪我一同上街麽？”
瑤雪一聽，趕忙笑著跑了過去，到了蕭有年的身邊，挽住他的手臂，甜甜地一笑，道：“瑤雪，榮幸之至！”
他們出了府，一路上兩人話都不多，瑤雪偶爾在這個攤頭駐足一下，有時又在那個攤頭站一會，偶爾會對某樣感興趣的東西挑挑揀揀，但是都不會留戀，她隻是不緊不慢地跟在蕭有年的身邊，維持著一個若即若離的距離。
偶爾，蕭有年見瑤雪還沒跟上，會停了步子，等瑤雪走近，然後又開始加快，他會跟瑤雪隨意地扯一些家常，一句兩句的，瑤雪會認真的聆聽著，有時亦會淡淡地回上兩句。
不過，不約而同地，他們都刻意避忌慕雲岫不談，好像達成某種默契一般。
蕭有年的腳步忽而頓了下來，看著身旁對一枚簪子愛不釋手的瑤雪。
瑤雪站在那攤子前，手裏拿著一枚梅花玉簪，半仰著臉，對著眼光欣賞了半天，最後，卻一臉不舍地黯然放了下去。
手放到一半，卻被一雙手給握了住，隻聽那個一如既往清潤溫和的聲音在瑤雪身後道：“就要這支了，給我包起來吧。”
被握住的手微微一僵，轉而立馬回過了神，瑤雪拿開蕭有年覆在她手上的手，搖頭道：“公子，瑤雪不要。”
蕭有年的聲音在她的身後再次響起，“不是對這枚簪子很喜歡麽？看你愛不釋手的樣子。”
蕭有年一笑，原本清貴的臉，顯得更加的溫潤如玉。
瑤雪卻仍是堅持的搖頭，“瑤雪不受公子的東西。”
“為什麽？”蕭有年含笑著問。
瑤雪抬起臉，大而清澈的眸子筆直望著蕭有年，“瑤雪覺得自己欠公子的太多了，怕會還不起。”
她的眼神，無比地誠摯與認真。
背後是長街的嘈雜聲，蕭有年恍若未聞，眼神溫潤地望著瑤雪，拿起那支簪子，別在她挽起的發間，稍稍退開半步，讚了一句，“很好看。”隨後丟了一錠銀子給攤主，特敗家子地加了一句，“不用找了。”
此時，一切的景象皆成了背景。
過了一會，蕭有年拉著瑤雪就走了。
走了幾步後，蕭有年覺得瑤雪的步子有些怔滯，遂停下來，轉身看她，卻發現瑤雪低著頭，有什麽晶瑩的小水珠正一顆顆地從她的低垂的麵上掉落。
“怎麽了？瑤雪。”蕭有年好奇地抬起她的臉，發現那兒已經泛濫一片。
瑤雪濕潤的眼睛一直睜著，定定地望向蕭有年，眼角的淚，一顆一顆地滾出，她都不曾試圖去拭去。
“公子，瑤雪以後能一輩子跟著您麽？”被淚水濕潤後的眼神愈發的清透，她神情執拗地問，一臉的堅決。
聞言，蕭有年溫和地笑著，一臉的淡然和溫雅，他寒玉般微冷的指腹輕輕地摩挲著瑤雪白淨的臉，淚滾到了他的指尖，涼涼的一如夏日的寒竹，沁人心脾。
“孩子長大了，終歸是要嫁給別人的。”過了很久，他才說了一句，指尖停在了她的臉上。
眼裏的寵溺，把她當孩子般看待。
“公子，瑤雪隻想留在公子身邊。公子，莫不是不願瑤雪留在您的身邊了？”瑤雪一臉急切地問著。
“不是。”蕭有年笑著攬過了她，擁如懷裏，如一個父親般，慈愛地說道：“可是，瑤雪也要有自己的幸福啊，公子不能自私地要求瑤雪跟著我一輩子，哪怕那是瑤雪自己願意的，但是我更希望瑤雪能夠找到一個真心寵你，疼你，體貼你，照顧你，愛護你的好男人。”蕭有年說完，將懷裏的瑤雪跟摟緊了幾分。
“公子不行麽？”瑤雪的聲音從蕭有年的懷中悶悶地傳來。
瑤雪能夠很明顯地感覺到，攏住她背的那雙手臂僵了僵。
不過很快背後的那雙手，又開始一下一下溫柔地撫著她的背，蕭有年清冷而決絕的聲音從她的頭頂傳來，“公子???，不行！”
他用了肯定的語氣，十分的堅決。
淚，早已被他胸前的衣服所吸幹，瑤雪揉了揉有點酸澀地雙眼，從他溫暖的懷裏抬起臉來，她看到了滿臉哀傷而落寞的臉。
蕭有年是那麽的淒惶，卻仍在深深地掩飾著。
瑤雪幾不可聞地歎了口氣，“我們回去吧。”她說著，一麵伸手從頭上取下了那枚玉簪，收進懷裏。
“不喜歡麽？”蕭有年張口疑惑地問了一句。
瑤雪搖搖頭，用很珍惜的眼神望著自己的胸前的衣兜，擠了一下唇，像下定決心似的說道：“這是公子送瑤雪的第一樣禮物，所以，要好好的收藏著，等???，等???，等有一天瑤雪找到了好的歸宿，再讓他為我戴上。”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她的心不是不痛的，有種蟻噬的疼，在隱隱地擴大。
蕭有年莫奈何地笑著，寵溺地輕拍了拍瑤雪的頭，道：“回去吧。”
瑤雪輕而迅速地“嗯”了一聲，同來時一樣，挽著蕭有年的胳膊走了起來。
當這邊蕭有年與瑤雪溫馨地手挽著手，離開之際，不遠處的一個幽巷裏，一個鬼祟的身影突然一晃，不見了蹤影。
當晚的勤政殿，燈火通明。
“皇上，聽聞西屬那邊已經開始著手清理一些小麵積地區的暴動了。”一個大臣模樣的人稟道。
夜之航“嗯”了一聲，聽不出情緒。
那人小心地抬了抬眼，瞥了一下夜之航的表情，發現平靜到看不出一絲波瀾，便接著說道：“臣同多位大人的意思都是，希望皇上在完顏赤烈初奪政權，根基未穩之前，盡早除之，消除這個隱患，也好為夜朝拓疆擴土做好下一步的謀算。畢竟???，西屬的地理位置，十分的敏感。”那人小心地措辭著。
夜之航聽完，仍是淡淡地“嗯”了一聲。
夜之航眼前之人，四十左右，一副老學究的外表，生意人的精明，天已入戌時已過，他卻仍直立著身，在勤政殿向夜之航敦敦進諫著。
戶部尚書，門生無數，也是此次被西屬刺客夜襲的官員之一。
夜之航此時玩味而淡然地看著他在他麵前謹慎地勸諫著他要及早發動對西屬的下一輪猛烈攻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