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十三 破命(下)【END】
冥界的天空是漆黑,抬頭卻能看見星星點點的紫色熒光,那是飛舞的骨蝶,我記得這東西是冥界的某兩位鬼帝養出來調情的,異常嬌貴,很多氣息碰了都要掛,偏生繁殖能力強大,最後發展到遍布冥界的天空,稱為冥界的特色產物。
我尋思著看來基本上到了冥界了,隻是怎麽這次連黑白無常的人都沒見著?
剛如此想著,頭頂上飄出一節血淋淋的腸子當場將我震懾住了,我嘴角一抽抬頭一看,是個半截的老鬼,被人橫刀腰斬了,隻剩下半截,腸子全部飄了下來,紅的刺目。
老鬼往下看了一眼,嘻嘻哈哈的朝我笑了笑道:“小姑娘,幫個忙。”
我懶得抬頭,一翻白眼拽著腸子把他拉下來,問:“老人家什麽事?”
“哎呀,小姑娘你輕點,現在的年輕人怎麽都這麽毛躁……”他不滿的嘟囔了一句,才道:“是這樣的,小姑娘看你魂都沒有聚全,想必是剛到鬼界吧?你不知道最近輪回井又要更新換代了,這一修大概又要十天半月,老人家我現在投不了胎,你也沒戲,你不如得空好心幫幫老人家我吧。”
“輪回井更新換代?”
“是啊,小姑娘你剛回來,這一千年曼珠沙華又還沒開,你想不起也是正常。這冥界啊,是六界之中跟人界聯係最為密切,故而比較跟得上時代的步伐,每幾百年都弄這麽一出,舊的輪回井也不完全荒廢了,留著給某些特別人士走後門來著……”
聽老頭子叨念了這麽一番,我才記起來似乎確實如此,而且我記得每到這個時候整個鬼界連帶著豐都大帝都會特別的忙,想來我還是不要再去叨擾了,忙中偷閑等郝仁找著了我再拉著他把奈何跳完了,等他們忙完再發現我屍骨無存大抵也就是唏噓幾句罷了。
“小姑娘,你長得這麽漂亮,心眼一定也好,就幫幫老人家我吧~”
我看眼叨叨念念的老家夥,反正遲死一天是一天,就當日行一善。
“想我幫你也成,不過你得先說幫你什麽?”
“小事,小事,沒啥見不得人的。不過是老頭子我下半身裝不上了,飄著抓住方向,去不了想去的地方罷了,托你帶著我走一趟,不遠的,來回不過一天的功夫,鬼飄著也費不了多少力氣。”
“你要去哪裏?”
“轉鏡台,那可是個好地方,從哪裏可以看見陽世你想看的人,我家老婆子還在陽世,老頭子我想去看看她過得可還好。小姑娘你剛到冥界,就沒什麽人還惦記著得?”
我想了想,我惦念的東西可不算少了,於是便道:“我可以帶您老去,不過您得答應我一件事。”
“小姑娘你這麽比我這老人家還囉嗦,你想要報酬?”
我搖頭。
“我可以帶你去轉鏡台,但我們沿著奈何走,這是我唯一的條件。”
老頭子爽快的道:“成。”
老人家沒有騙我,現在並非曼珠沙華的花季,悠悠冥河兩岸接連著的是碧油油的曼珠沙華草,看不到那些緋色妖嬈的花朵,隻能看到滿眼寂寞的綠,我牽著他的腸子讓他再空中慢慢的飄著,不至於飄的太遠,像個人形的大風箏一樣。
漆黑的奈何上泛著一層血光,我時不時的瞟上一眼,繼續往前飄。
“小姑娘,你在看什麽呢?”
我笑道:“未來,我在看我的未來。”
老頭子不說話,神色複雜的看了我一眼,勸道:“小姑娘,你還小,這世上的事,一度輪回轉眼雲煙,別想太多了。好死不如賴活著嘛!”
“老人家說的是,其實我這一生,沒什麽好看不開的,別人所求的,所盼的都占盡了。”
不僅如此,我還大大的占足了便宜。
隻是這世上有些東西擁有的越多便意味著擔負的越多,漫漫長路,若是誰成了誰的負擔都不是什麽好事。
視線向前方延伸出一片碧波蕩漾,骨蝶低飛過嫩綠芽尖,輕輕的壓低出一道弧度,蒼白的鏤空骨翼扇動,飛翔上天際。
我回頭問道:“這裏離轉鏡台還有多遠?”
老頭子也順著我的目光往前望去,眺望了一會方道:“還有些路程,我們慢慢走吧。年輕人,你別急,反正現在回頭我們也投不了胎,姑且走著吧,你要真覺得悶,我就同你講個故事。”
我含笑答道,好。
其實聽與不聽我都並不在乎,隻是耳邊有點聲音總好過一片死寂,我一聲喧囂,比較難以耐得住寂寞。老頭子說的故事也沒有多大的易趣,不過提起少時家裏貧窮砍柴為生,開始之時他背不了多少柴火,後來漸漸背的多了,倏忽一日閑了變覺得渾身的不舒服。
我淡淡聽著,莫名生出一些奇怪的念頭來,似乎這個故事就是為我講的。我抬眼看了眼飄在上頭的老頭子。
“老人家,你是哪裏人?”
他笑嗬嗬地答道:“山裏人。”
我不說話了,他卻繼續道:“人生有所擔負是必然的,初初卸下之時,或許覺得輕鬆,若是完全失去了,也沒有什麽趣味了。”
我依舊不語。
冥風四起,急哮如龍吟,我站在原地看著凜冽的風吹散開老頭子的半截身軀,化成千百隻翩然起舞的骨蝶,每一隻蝶的爪中都抓著一片紅晶。
“我家老婆子回來了,老頭我要走了。”
妖嬈的紅晶漫天被冥蝶撒開漫天,像是飄了一場血雨,朱砂落地點在碧翠芽孢之上,紅綠交相輝映,血色的花張牙舞爪的綻開一地,像是蔓延的血河順勢席卷而過碧翠波濤。
眨眼的功夫,沙華凋零,曼珠盛開,千年時光,翻開新的一頁。
“轉輪台就在前麵不遠,既然來了就去看看吧,雲上神。”
凜冽的風回蕩在空穀之中,獵獵作響,我卻想起在現世時讀到的一句詩,既不回頭,何必不忘……
絢麗而妖嬈的大紅色鋪天卷地覆蓋過大地,我閉上眼,世界隻剩下一片漆黑,轉身,再睜開眼時,花間多了一道修長身影。
一如十年以前,一如萬年以前,他站在我眼前,紅衣狐裘的貴公子,手持一柄紫竹骨描金麵得香扇,扇的尾端係著桃核雕的貔貅。
我癡愣在原地,恍惚間,似乎我們相距的並非萬載的年華,而是不及十步的距離。光陰在他的指尖,白駒過隙,轉瞬萬年間,他不過是眼角多了一點梅。
我本該有很多話要同他一一訴說的,隻是正如古人近鄉情怯一般,我看著他便說不出半句了。隻能等他開口,他眉目中微微含笑,仿佛當年那個玩世不恭的上神,什麽都不曾改變,隻是也不說話,最後我還是奈不住性子喊了一聲。
“師兄。”
他的笑意更濃重了。
“好久都沒聽你這麽叫了,小雲。”
我目光都有些迷惘了,如此這般美好如夢境的東西,似乎一觸碰就會碎成一地的傷心。
“你……怎麽來了。”
他深邃的酒色瞳眸望著我,輕聲一聲歎息。
“白璃她回天上去了。”
這句話盤旋在我腦子裏繞了三個圈子,我才明白過來意思,一時之間,如一道雷在腦子裏炸開。
“她……回去了?她為什麽要回去?是……因為我?”
“小雲,你真沒看出墨染是誰?”
這話提到點子上了,雖然尚且有疑惑,但他這麽直接的指出來,我心中便立刻明白了,當年的那個隱約猜測竟然是真的……我驚愕的一時有些失語。
“他……真的是墨染?”
他默然微微點頭。
“情之一字,從來都讓人變得不可理喻。”
我唏噓不已,隻好長歎一聲,轉回主話題:“對於我,他們是怎麽判的?”
“十世輪回,畜生道。”
我淡淡應了一聲,卻忍不住想起了郝仁來,現在這可怎麽辦?我正思量著,手上卻一暖,他牽起我的手像是當年帶著我在天上人間漁霸鄉裏一樣悠閑自得的走著。
“師兄,你要帶我去哪?”
似乎那是的我也是這麽問他的,似乎又不是,當初的當初早已模糊成了記憶長河中瑣碎的細沙。
“回夭穀啊。”
他頭也不回,依舊那種‘今天天氣不錯咱們晚飯吃個桃子吧'的輕鬆口吻。
我眨眨眼,道:“師兄,那輪回?”
“小雲啊,”他停下腳步,長歎一聲,用‘孺子不可教也’的目光上下打量了我一眼。
“師兄跟你說過多少遍了,有事還有師兄幫你推給別人呢。”
我嘴角抽了抽:“師兄,這回你推給誰了?”
他轉身牽著我繼續走。
“秘密。”
夭穀
許多年後夭穀的一個果期,或青澀或淺粉的桃子掛滿了枝頭,果香飄了滿穀,空氣裏帶著一絲甜膩。
忙中偷閑的某人我在桃子樹下打盹,懶懶的扯開一道眼皮縫,看見那些飽滿肥碩的果實,忽然覺得它們的功效和尼羅河水差不多,因為聽人說,喝過尼羅河河水的人,總會回到凱姆特的。
我想咱夭穀的桃子大概也有這樣的功效,吃過桃子的神總歸會回到這個地方。後我把我這想法告訴了那群陸陸續續黑著臉回來的男人們,他們普遍表示了對這一觀點科學性的懷疑。
唯有最後回來的飛雪淡淡一笑:“夭穀的桃子不知是否真有如此功效,不過夭穀的桃花倒是真有如此功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