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十二 破命(上)
很小的時候,師父曾經教導過我,眼淚是女人的武器,所以不能隨隨便便用出來,要等到適當的時候一擊必殺。
我問師父,什麽時候才是適當的時候啊?
師父白了我一眼,你到底有沒有聽懂為師這話啊,這話的重點是叫你不要老是哭。
我不屈不撓的繼續問:為什麽?
師父憤然:哭多了對眼睛不好!看到山下的王嫂了沒有,一對好好的眼睛活生生為了她那個早死的丈夫哭瞎了!
那是我人還小,見過王嫂的眼睛,是老大兩個黑窟窿,看著非常可怕。所以得知這個消息以後很是心驚,嚇得很長一段子都不敢流淚了,後來師兄悄悄的告訴我,其實王嫂的眼睛是被人挖去的,我才又敢開始哭了,可是每次想起師父的話,心裏還是怯怯然的,所以長大以後哭的很少。
後來在現代又聽人說過,一個人一輩子的淚是有限的,當哭到什麽都哭不出來的時候,就會泣血,就會漸漸的哭去眼睛的生命。
雖然出了武俠小說裏麵七孔流血而死的,和懸疑小說裏頭的驚悚片段以外,我從未聽人說哭能哭到泣血,瞎掉倒是聽過。
隻是若早知道老娘遲早要瞎掉,我想我一定會哭夠本。
我也不算是忽然失明,隻是忽然完全看不見那天感覺有些反應不過來,我問了一聲,麝月你幹嘛不點燈。
良久沒有人回我,我便明白了,雖然最後麝月說:你再睡會,天還沒亮呢。
我側過頭躺了一會,默默的摸著床起來,對麝月說:“幫我穿衣服吧,我懶得動。”
然後就有一隻手從伸手摸索過來,他靠在我的肩頭,悶悶的不說話。
我說:”你嫌我懶就直說吧,早點把我休了去尋找第二春好了。”
“你哭一聲給我看看,我都沒見過你哭過。”
我眨了眨。
“老娘天生樂天知命,就是不哭。”
“你哭一聲,你哭我就幫你穿。”
“不穿就不穿,老娘繼續睡。”
我躺在床上,將四肢大敞開,明擺著攆人下床。
他伏在我的肩頭,一聲不吭,滾燙在我肩頭散開,濡濕一片又一片……
杏子鎮的夏天特別長,這讓我很高興,雖然看不見了,但還能感受到太陽溫暖,所以午後總要在院子裏躺躺。
我閉著眼躺在樹蔭下,吹著微微帶著一絲熱氣的夏末的風,琢磨著自己還有多少日子,我本想說趁著自己還清明的時候,將身上的內力傳給阿晨,這樣好歹也不浪費了這百年功力。
麝月得知以後說了聲好,結果下午就把白晨送了出去,讓他暫時住到神仙山上去,我知道了挺鬱悶的,覺得這些年變化最大的人就是他,他估計也看出來了我這心思,不冷不熱的飛了一句話來:“我爹是花月吟,我哥是花瀲灩。”
我聽了忍不住笑了一聲,道:“原來這腹黑也是能遺傳的。”
他沒說話,端著簸箕進去為我煎藥。
我也覺得他越發的像他哥哥了,也像那個人了。
我想若是他現在站在梅花樹下回眸一下,怕也有那人七分影子了,可惜我看不見了,也還好我看不見了。
不過留著內力還是有好處的,雖然我現在連真氣都動不得,但是至少能長聽力,很多極細的聲音都聽的到。其實聽不到也不打緊,來人身上安魂香的味道雖比當年淡了不少,還是可以容易分辨的。
隻是我聞到了也當做沒聞到,死生不複相見什麽的,當年他雖然沒說,我也能明白幾分,所以隻能躺著。
他卻走近了,停在我身邊。
“別裝了,身子都崩緊了,知道就知道了,是我來了。”
我還是不動,有點想裝耳聾。
他有些不耐煩的用手推搡了我一下,讓我進去點,我再能裝也不成了,隻能給他讓出半截位置來,他直接靠上把我攬到懷裏,像是當年在皇宮時一樣抱住我。
一時之間,難免有些恍惚,在他懷裏蹭了蹭。
他哼唧了一聲,我納悶道:“你念了這麽多年經,怎麽性子一點都沒變。”
就是看不見我也能感覺到他的鄙夷目光。
“本宮有什麽需要改的?“
“沒有,您老人家完美無缺。”我一如既往繼續屈服在某人的淫威之下,結果話一出口,老娘腸子都悔青了,我這是在做什麽啊?
正要開口攆人,他卻先出來了。
“敢亂說話,我把你扔出去。”
我撅嘴,得意的笑聲從耳邊傳來。
“小妖孽。”
“我在。”
我靜靜靠在他的胸膛上,舒服的不想醒了。
鳳羲從山上搬了下來,兩個男人相安無事的住在同一個院子裏,日子還是照樣過,有一天小妖孽——雖然覺著他現在都是大妖孽了——忽然來了興致,要給我洗頭。
我聽了這話,嘖嘖歎息了幾聲,說這樣不好吧,勞煩您老人家我會良心不安的。
心道,我就真不要命了也不敢讓您給我洗啊……
他哼唧了一聲,抓著我往院子裏拖,脾氣跟當年一分一毫都沒差了,這讓我有種歲月都敗在他腳下的感慨,這樣個固執到骨子裏去的人,我還能怎麽辦?
我拗不過他,隻好抱著必死的決心筆挺的躺在椅子上任他折騰,他倒是有模有樣的準備了東西。
自從看不見了我也懶得打理,每日隻用絲緞紮在一邊。他替我把絲緞解開,用梨木梳從頭到尾的梳著,難得的沒弄疼我。
我剛開始還緊張著,過了會沒覺得疼也就放下心來,他仔細的梳理直了,先給我過了一遍水,用捏碎皂角在我頭發上細細的打著泡沫,我笑了笑想伸手去摸摸他的眉角,誇獎上一句。
他卻惱了,道:“別亂動。”
我委屈地道:“小妖孽,你吼我~”
他沒說話,估計是賞了我一記眼刀,沒好氣道:“你的手往我眼睛上戳。”
我笑了一聲,把手收回來,說:“就是想摸摸你嘛。”
“等會給你摸,你先給我躺好。”
我乖乖應了一聲,讓他繼續折騰。
這些年他到底是有幾分長進的,給我洗完頭,陪我坐著晾幹了,又給我綰發,末了還插了一隻不知道什麽東西到裏頭。我覺得有些不太對勁,忍不住就伸手去摸,摸到那鏤空的雕花,愣了愣。
他沒說話,把我攬到肩頭。
“從哪裏弄回來的?”
“你再弄丟了就把它縫到你頭發上。”
我輕聲笑了笑,閉上眼睛,就看見滿目的曼珠沙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