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提燈(6)
白潤澤坐在長椅上看著身邊躺著的那個男孩,楊浩雖然不胖但是也不輕,白潤澤費了好大的力氣才把暈過去的楊浩抬上長椅,盡量讓他以一種較為舒適的姿勢躺著。
說實話,白潤澤沒辦法徹底理解楊浩之前的心情,雖然他現在也很難受,也為王晨和張宇行的悲劇而感到痛苦,但是這種心情遠遠沒有楊浩那麽劇烈。
楊浩……他應該是親眼看到熟悉的人,所愛的人被烈火吞噬吧,這和僅僅聽別人提起可是天壤之別。
白潤澤有很多事情想問楊浩,比如他們到底是怎麽卷入這場變故的,難道說爆炸的地方不隻有宿舍樓?
風不知何時而起,稀稀落落的沙沙聲摩擦著白潤澤的耳廓,他抬頭看向天空,交錯的樹枝上還掛著不少樹葉,月亮在樹葉的遮擋下仍然努力想讓自己變得更明顯點。
白潤澤又低頭看了看被幾縷月光映照的楊浩,楊浩的身體已經不再顫抖,他安靜地蜷縮,躺在白潤澤那件被疊好當作枕頭的外套上,右手還緊緊地攥著什麽東西。
繼之前那歇斯底裏的哭嚎後,楊浩這種和害怕與媽媽分開的小孩子一樣的形象白潤澤也是第一次見。
“也不知道等他醒過來知道自己是這個樣子會說什麽,”白潤澤默默地想,“要不拍個照?”他想著想著便不由自主的掏出了手機。
相機的畫麵有些暗,白潤澤的手指懸在快門鍵上半天沒有按下去。
楊浩閉著眼睛,臉上覆蓋著血與灰交融的汙漬,光看這憔悴的麵容誰能想到這個人在昨天還是個沒太多煩惱的學生?
白潤澤歎了口氣,手上的動作也放鬆下來。
但他這一放鬆卻不經意間碰到了快門鍵,所以有時候屏幕太靈敏也不是什麽好事,尤其是在你忘了關快門音和閃光燈的情況下。
清脆的哢嚓聲響起,與之相伴的是在黑夜裏差點把白潤澤晃瞎的光。
白潤澤呆呆地看著畫麵中的楊浩慢慢睜開眼睛,扭過頭盯著他。
“你想幹什麽?”楊浩問,聲音有些冰冷。
“啊,沒什麽,那個……不小心點錯了。”白潤澤連忙尷尬的擺擺手試圖解釋一二。
“沒什麽嗎……”楊浩嘀咕著坐直身體說,“給我看看,我想知道自己現在是個什麽樣子。”
白潤澤點點頭,把手機遞了過去,楊浩接過手機看著那張剛拍的照片有些發愣。
很顯然,他甚至有些認不出自己了。
“還給你,”楊浩麵無表情地把手機遞給白潤澤,“對了,現在幾點了?”
“三點十四,挺晚了已經。”白潤澤回答說。
楊浩聞言抬頭看著白潤澤問:“嗯……之後有什麽打算?”
“什麽打算?”白潤澤沉默了一會,然後想了想還是決定不告訴楊浩關於孫霖霖和提燈的事情。
“回學校唄,應該會安排新的宿舍吧?這次動靜鬧的太大了,估計我們能有一段挺長的假期,順便期末考試應該也不用考了,挺好。”
“是啊……不用考試了,挺好……”楊浩低聲重複著白潤澤的話,瞳孔黯淡而無神。
白潤澤知道,楊浩還沒有緩過來。
可是他又不知道該如何安慰楊浩,和楊浩說一句“人死不能複生,請節哀”嗎?
他可以肯定,楊浩現在正處於努力讓自己平複下來的過程中,如果他再提起有關於王晨,張宇行,尤其是張曉靜的事情那麽楊浩說不準就會再次崩潰。
人就是這樣感性的生物,男人女人都是如此,說不得哪句話就會擊碎那好不容易構築的防線,盡管這句話可能就是一句安慰。
或許白潤澤想多了,楊浩沒那麽脆弱,但是他還是選擇保持沉默,僅僅是拍了拍楊浩的肩膀,遞給楊浩一個鼓勵的眼神。
楊浩的身體顫抖了一下,他沒有扭頭回應白潤澤,哪怕是看白潤澤一眼都沒有,不過他有些渙散的眼神又慢慢凝聚起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楊浩歎了口氣,雙手使勁拍了下膝蓋站起身,活動了一下僵硬的關節。
“謝謝。”楊浩說,連頭也沒回。
“我最近可能不回學校了,我有點……我家裏有點事情,所以你可能要有新的室友了,要和他們好好相處啊,可別再那麽孤單了。”楊浩看著遠處那片沙地中的滑梯默默的說,好像在自言自語。
白潤澤被楊浩後邊的兩句話弄的有些窘迫,他有點不服氣地反駁說:“誰孤單了,我之前不是還有你,和王晨張宇行他們嗎,隻不過就我一個單身狗而已,哪像你還有……”
白潤澤說著說著突然停下了話語,他暗罵自己真是腦殘,隻想狠狠抽自己一巴掌。
剛剛他還想了很多,不能再刺激楊浩,可是現在他一時激動竟然把這些人一個不落的說了出來,這在白潤澤看來腦殘程度簡直和嘴上說著老虎危險自己卻過去扇老虎屁股一巴掌沒什麽區別。
“對不起……”白潤澤有些擔憂地看著楊浩。
“沒事。”楊浩輕描淡寫的原諒了白潤澤。
這讓白潤澤有些驚訝,楊浩果然沒像他之前想的那麽脆弱,不過剛開始楊浩還那麽的……悲痛,現在卻像個沒事人一樣,白潤澤覺得有點不真實。
“我知道,你確實很孤獨,由內而外,徹徹底底。”楊浩突然轉過身緊緊地盯著白潤澤說。
白潤澤被盯的有些難受,他目光遊移著試圖躲開楊浩的視線,但是無論他怎麽躲,楊浩的聲音還是不可避免的傳入他的耳朵。
“你性格還不錯,也挺樂於助人的,可為什麽就不能多去嚐試融入一下其他人呢?就連我們一起玩遊戲,你也總是選擇退出的那一個,為什麽你就不能堅定一點,堅持邀請一個路人或者讓其他人退出呢?平日裏你總是有求必應,可為什麽就不對我們提出些要求呢?”
“需要你時你都在,不需要你時你就像消失了一樣,可誰會總是需要別人的幫助?”
“這樣的你就像是餐廳的服務員一樣,餐廳的服務員有很多,客人並不會因為服務員熱心的服務而就此和他成為極好的朋友,久而久之,你就會變成一個可有可無的人,人們對你的印象也隻會停留在這個人很熱情,有困難可以找他上,簡單來說,你就像個工具人。”
白潤澤被楊浩這一頓連珠炮一樣的靈魂發問弄的不知所措,他很想反駁幾句,比如大聲質問楊浩我幫助別人難道有錯嗎?我不求回報難道有錯嗎?我打個遊戲主動退出讓你們舒服一點難道有錯嗎?我有困難怕給你們添麻煩難道有錯嗎?還有這麽晚了我不辭辛苦過來陪你,你就這麽說我?
但這些反駁的話他一句也喊不出來,因為他明白,楊浩說的話沒有一句是錯的。
有些人每天樂嗬嗬笑嘻嘻的,別人求他幫忙他都幫,很多活動他也參加,很多人都認識他很多人也都不討厭他,可是最後每個人也都和他僅僅保持在“熟人”的程度,而不是“朋友”的程度。
楊浩說的雖然很直白,但是他總結的很正確,這樣的人,就像是一個工具人,用之即取,不用則放在一邊任其被灰塵掩埋。
很不幸,白潤澤就是這些人中的一員。
這點從他發個空間兩百多瀏覽,點讚的就三四個上就能看出來,有時候他很羨慕那些上百瀏覽,點讚也有七八十,評論也能二三十的人。
“不過也不用太難受,”楊浩走過來拍了拍白潤澤的肩膀,嘴角扯出了一個有些僵硬的笑容,“大家其實都一樣,這也挺好的,不必刻意去改變,總有人能關注到你,加油吧。”
楊浩說完衝著白潤澤揚了揚手,轉身順著公園的石板路向著未知的前方走去。
“或許過一段時間我們會重逢,希望到時候你能有新的朋友,是朋友,再見。”
白潤澤默默地看著楊浩的背影逐漸消失在夜色中,楊浩臨走時最後說的那句話還在他的腦海中揮之不去。
“朋友嗎……朋友。”白潤澤有些失神,縱觀他這二十年的人生,能真正稱得上朋友的……
似乎沒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