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九章：無窮黑暗，揮之不去
“小佳，你既然都知道了，就不要再為難我們了，讓我們各自過各自的生活吧，”
雲鵬用毫無血氣的嘴唇說，他之前太自私了，不應該捆著我不放，也不應該想著在最後的這段時間裏我還能回到他身邊。
後來仔細想了想，他真的很自私，人生都快謝幕了還不能給我一個相對平靜的生活。
雲鵬一直對著天花板跟我說話，臉上毫無生氣，就感覺對這個世界瞬間不抱有什麽希望了。
這時候我急忙擠出一個原因來，說他要不是因為今天的酒，就沒事兒了，以後再養一段時間，一定會好的。
“你真覺得會好嗎？”
雲鵬忽然拍了拍我的手，跟我說他都已經有準備了，好不好的也就這樣了。
他這一輩子，帶給我那麽多傷害，也該到謝幕的時候了。
“你胡說，我不允許你走。”
我才剛把眼淚吞回去，就又被雲鵬激起來了。
但話趕話，都說到這兒了，我就想把所有的包袱卸掉，跟他認真的談一次。
雲鵬笑說，這時候了，我還要跟他聊什麽。
我紅著眼眶也笑著說，沒什麽，反正不會是人生，就是說一些我們之間的事兒。
雲鵬忽然說要是聊過去的話，可能幾天幾夜都聊不完。
“對啊，我們之間有那麽多故事要說。”
我把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臉頰上，感受他手心裏僅有的溫度。
因為輸液的緣故，這隻胳膊都是涼的，現在輸完了，也還沒有恢複過來。
“要是我們沒有離婚，現在受罪的就隻有你了。”
雲鵬突然拉著我的手，不斷拍打著。
我知道他很後悔，卻還是拍著我的手，跟我說幸好。
為什麽隻有這種時候，我才會舍不得。
我忽然覺得上天有很多不公平的地方，尤其是對我們。好像無論多久，都總是在不斷的錯過對方最好的時候。
雖然在最好的年華裏遇見，卻是在各自對對方最好的時候放手。
就好像這輛列車的我跟他，總在上下車的時候相遇，從沒有一次能碰對對方的站點兒，從沒有一次在同一個路口駐足停留。
“砰砰”
“我去開門。”
我以為會是醫生，就沒擦臉上的淚水。
誰知道，一開門看見婆婆站在我麵前。
我先猛地吃了一驚，很快的思索這件事兒怎麽跟婆婆解釋，後來一看婆婆垂頭喪氣的樣子就知道，她可能全都知道了。
雲鵬畢竟是她的兒子，再說這段時間我都不在，一直是他們住在一起，婆婆怎麽會不知道雲鵬生病了呢？
“媽，您來了。”
“蒽，你都知道了吧。”
後來我關上門之後，婆婆忽然反問起我來。
我想說，這次真的是我不對，我不該讓雲鵬喝這麽多酒的，要不是我，他也不至於病情加重。
其實我已經做好了領教婆婆的準備，我覺得她應該會跟我說些什麽。
結果，婆婆並沒有說。
她的神情很平淡，一進門之後，先看了雲鵬幾眼，就鎮定的坐在床邊，不停的揉著手裏的手絹。
“媽，對不起。”
我擔心婆婆太生氣了，沒有地方發出來。
結果婆婆隻是一味的搖頭，還跟我說，之前對我的態度實在是太不好了。
“媽，您說的哪兒的話。”
“小佳啊，媽是說真的，你不要太在意了。”
婆婆說著忽然歎了一聲氣，之後給雲鵬壓了壓被角就抱著髒衣服出去了。
我第一次看見婆婆這麽兩眼無神的樣子，走路的時候，就像一張隨風飄搖的紙，沒有任何的主心骨，但凡風大一些，就會把它吹到其他地方去。
看樣子，她估計已經做好了準備。
我忽然覺得，這樣一個母親十分不容易，她不管之前多麽理直氣壯，或是囂張跋扈，到最後，都改變不了這種事實。
她也不可能再向之前一樣大吵一架，或者跟我發火，這都是毫無意義的。
因為不管爭吵多久，我們的人生也都無法發生任何改變。
天意難違，我能這樣說嘛？
可能這時候會顯得我有些冷酷無情，會顯得我這個人十分冷血，可我的確改變不了什麽不是嗎？
在我眼淚即將迸發出來的時候，我急忙轉過身跟雲鵬說，我跟婆婆洗衣服去了，之後飛快的帶上門，站在門口捂著嘴小聲啜泣著。
上天，我想說不管孫雲鵬之前做錯了什麽，我都不想讓他死，一點兒都不想。
雲鵬對我而言，就是我的家人，即使分開了也還是一樣的.
所以他要是沒了，我該怎麽辦，我該怎麽活下去？
一時間，我心裏沒了答案。
即便這個人之前那麽遭人恨，就是恨到骨子裏那種，恨不得一刀兩斷，從此變成路人，可我也不想他死，他隻要跟我處在同一個世界就夠了。
而我所需要知道的，就是他還活著。
在門口站了不多一會兒，又淚流滿麵的。
我感覺自己的臉還有眼睛全都是腫著的，而眼淚還在源源不斷的從身體裏傾倒出來。
人這種動物，真的挺無奈的。
吸了吸鼻子，努力朝前走過去，說是想給婆婆分擔下，其實我是有些擔心她，我擔心她會一個人偷偷哭泣，一個人默默地想不開這些。
而且，這種時候，我的這種痛苦跟難過也唯獨能跟婆婆一個人說。
她跟我擁有世界上的同一個男人，她也隻會比我更關心這個人，所以，我們這時候，互相依靠的也隻有彼此了。
還沒走到淋浴房的時候，我就聽到了婆婆的聲音，隻不過不是哭泣聲，而是在絮絮叨叨的念些什麽東西，就好像神經上搭錯了哪一根一樣，不斷重複著。
說實話，看到她這樣，我的心也無比難受。
年紀這麽大了，本來是頤養天年的時候，現在卻要受這種打擊，我不敢想象，婆婆他們如果失去了這唯一的兒子，生活會變成什麽樣子。
對他而言，真的就像滅頂的天災了吧。
9.7
“媽，我來洗吧。”
“哦，你來了啊，不用你洗，我來就好。”
婆婆見我走過來，竟然朝我微笑了下，又悶著頭洗起衣服來。
她看上去沒有絲毫多餘的表情，隻是淡淡的，一下一下的揉著。
每搓一下，我都感覺鑽心的疼。
我好擔心婆婆如果一下失去了雲鵬，要怎麽麵對接下來的世界。
其實她現在這麽鎮定，才是最令人擔心的。
“媽，我洗。”
我伸手接過婆婆手裏的衣服，婆婆又隻對我笑了笑，
“真不用了，我來吧。”
但我執意要接過來，婆婆也隻好放手了。
我一邊搓一邊沉悶的跟婆婆站在一起，我感覺婆婆的眼神裏瞬間沒有光亮了。
又呆呆的站在一邊，孤獨的望著某一個地方。
那種空洞還要比我料想的可怕，是一種一眼望不到邊的感覺。
我看著婆婆的臉，不禁打了個冷顫。
“媽，你還好吧。”
“我好的很，沒事兒啊，挺好的。”
婆婆跟我說她過得很不錯啊，一個人過也很好。
說完，就緊緊咬著嘴唇，一言不發了。
其實我好想跟她說，雲鵬的病沒什麽事兒，一定會好的。
可是就算我這麽說了，有意義嗎？
最終還不是騙他們，到頭來，也要接受這個現實才行。
“小佳，我真的對不起你。”
忽然，婆婆都愣了許久，猛地冒出這樣一句，我立刻端著她的胳膊，怕她難受。
結果還真跟我料想的一樣，婆婆差一點兒就給我跪下來了。
當時，我記得我眼淚瞬間就噴濺了出來，恨不得抱著婆婆大哭一場。
突然覺得全世界隻剩下我們兩個人了一樣，一下子找不到其他的目標了。
“對不起，媽知道錯了。都是媽的錯，老天怪也應該怪在媽頭上啊，為什麽要怪在雲鵬頭上。”
婆婆這一次才忽然撕心裂肺的大哭起來，不斷捶打著胸口，感覺就要喘不上氣來。
“媽，還有我在，還有我在啊。”
我試著抱著她，不讓她這麽傷心，可她卻一味的懇求我能不能原諒她，好像我原諒她之後一切就會好起來一樣。
“小佳啊，這個家不能沒有雲鵬啊，他要是走了，我們一家人要怎麽活下去啊，他可是我們唯一的兒子啊！”
婆婆抓著我的手，冒著虛汗，感覺特別無助的樣子。
就好像失去了這些之後，她唯一的救命稻草都斷了，這個家也不再是原來的樣子。
我完全能體會到一個母親這時候的心情，就是恨不得拿自己的命來換自己兒子，可是又不可能這麽做。
這個時候，人真地最容易失去信心了，不知道該怎麽辦，也不知道到底能做些什麽。
就算洗洗衣服，也隻是人在的時候。
如果人沒了，一切就都沒了。
我緊緊咬著唇，痛苦的看著她的臉，好害怕自己會比婆婆先崩潰掉。
我也無法想象這個世界上失去雲鵬會變成什麽樣子，對我而言，可能再沒有七彩的顏色了。
留下的隻會是無窮無盡的黑白色，連續不斷的充斥在我的世界裏，揮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