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年
午後的暖陽慵懶地鋪灑著,蕭彧坐在院子裏,將右腳踝架在左腿上,胳膊杵在膝蓋上,手托著腮,臉上帶著慵懶的笑容,朝著大門的方向:“高升了,高升了,發財了,發財了。”
裴凜之正往大門上貼兩隻雄雞圖,嘴裏叼著一串荔枝。圖是蕭彧這個靈魂畫手畫的,還別說,就寥寥數筆,兩隻雄赳赳氣昂昂的報曉雄雞便躍然紙上。
裴凜之尚未知殿下繪畫上還有這等造詣,真是讓人時時處處充滿驚喜。不過殿下這一通瞎指揮弄得他也糊塗了:“到底是高升還是發財?”
蕭彧這個小財迷,說明日是元旦,畫個大吉大利圖,圖個喜慶吉利,貼圖這活兒交給個子高的裴凜之來完成,自己來監督,貼高了要說高升了,貼矮了要說發財了,過年要說吉利話。
蕭彧哈哈笑:“既高升又發財,剛剛好。”
裴凜之將沾了葛粉糊糊的大吉大利圖貼上,回頭看著他被暖陽籠罩的殿下,心底突然湧出一股暖暖的感動,如果歲月能永遠這樣靜好也好,他願意守護殿下做這樣一個單純無憂的閑散人。
蕭彧笑得甚是燦爛,鼓掌:“甚好甚好,總算有了一點過年的氣氛。吉海,二郎,再多砍點竹子,晚上咱們燃放爆竹。”
裴凜之看著他孩子氣的笑容,忍不住輕笑搖頭,不知道從哪兒學來這麽多鬼點子,既要貼大吉大利圖,又要插桃符,夜間還要燃放爆竹。
其實也不怪蕭彧變著花樣找過年的氛圍,實在是崖州的元旦太沒有年的氛圍了,天氣暖得不像樣子,皮襖根本就穿不住,日間隻能穿單衣了。
桃花倒是在枝頭鬧春,家裏蟄伏了兩個月的蜜蜂又嚶嚶嗡嗡忙碌了起來,待得百花開時,就能收獲新鮮的百花蜜了。
蕭彧的記憶中,過年是跟雨雪、陰雨、寒冷緊緊捆綁在一起的,怎麽會是這個樣子的呢?既然靠天氣找不出年味兒,那就自己創造了。
吳家娘子從灶間出來,問:“蕭郎君,魚已經收拾好了,你說那魚羊鮮該如何做?”
蕭彧站起來,伸了個懶腰:“我來吧。”今日過年,蕭彧邀了吳家一起過年,算是答謝他們這段時間的辛勞,雖然平日裏他也沒少給他們送肉,但一起過年的意義是不一樣的,而且過年就要人多熱鬧才有氛圍。
年夜飯非常豐盛,有裴凜之獵的山羊,這回沒有扒皮,隻是刮了毛,送了些給孟家和裏正,留了一些晚上烤著吃,剩下的蕭彧拿來燉一鍋魚羊鮮;孟家回禮了一隻大公雞,吳家娘子殺了,蕭彧打算做成白斬雞,既然缺香料,那就吃個鮮;還有一條紅燒魚,做魚的醬不是蕭彧自己做的,因為製醬至少需要半年,他的醬還在缸裏發酵呢,是去胡記糧油鋪買來的;清蒸蝦蟹也少不了,紅通通的應景;還有蒸扇貝、燒兔肉等等,弄了十全十美十道菜,擺了滿滿一桌子。
蕭彧從未在做菜上下過功夫,到了這裏之後,憑著自己的記憶和想象,居然把菜做得像模像樣,看來是個天生的吃貨。
對吉海兄妹和吳興義一家來說,一輩子都沒吃過這麽豐盛的年夜飯,甚至都想象不出來,年夜飯還能這麽豐盛。味道更是從未嚐過的鮮美,同樣的海鮮,吳家娘子承認她就做不出這麽好的味道來。
滿桌子珍饈佳肴配著蕭彧親自釀的糯米甜酒,滿桌子人吃得幾乎將自己的舌頭吞了下去。雖然大家誇得很含蓄,但蕭彧看出來大家都很愛吃,幾乎所有的菜都掃光了,隻剩了那條必須留著的年年有“魚”。大家這麽捧場,做菜的蕭彧當然倍有成就感。
吃過飯,蕭彧拿出幾個硬紙包,一一分發到眾人手中:“今年辛苦大家了,因為有大家的努力,我們才能衣食無憂。這是給大家的壓歲錢,壓住來年所有的邪祟,希望明年繼續風調雨順,大家平安健康,日子越過越紅火。”
裴凜之拿著蕭彧給的紙包,頓時有點哭笑不得,他的殿下,居然還給他準備了壓歲錢。
吳興義捧著厚厚的紙包,滄桑的手有些無措起來:“郎君這可使不得。”
蕭彧含笑道:“如何使不得?多虧了吳師傅和二郎,我家紙坊才能順利開辦下去。明年我打算再多造些紙,人手不夠,你便收幾個踏實孩子做徒弟,讓他們給你當幫手。事先說好,三年學徒,吃住我提供,學成後為我們做三年工,有工錢,出師後三年內不能從事相同行業,但可繼續為我們做工,工錢可再加。紙坊就拜托吳師傅了。”
吳興義看著蕭彧,郎君這是要讓自己掌管紙坊啊,這份信任他無以回報:“謝謝郎君信任,我一定替郎君管好紙坊。”
吳家大郎將紙包塞回來:“郎君,我的就不拿了吧。你給我治病,又收留我們,還教我們讀書識字,我是一點忙也沒幫上,真不好意思再拿郎君的壓歲錢。”
蕭彧笑起來:“都說了是壓歲錢,壓邪祟的,你腿傷還沒全好,最是需要壓一壓。誰說你沒幫忙了,剝樹皮、削竹片你可沒少幹。給你就拿著,不要推辭。好了,年夜飯都吃過了,天也快黑了,我們準備一下,去烤羊肉吧,等天黑了再放爆竹。”
大家對烤羊肉這件事都很期待,因為從未吃過烤羊肉。蕭彧指揮大家點上火堆,將樹枝串好的羊肉放在火上開始烤。
他們在院子裏生火烤肉的時候,裴凜之出去了一趟,等他回來的時候,蕭彧正在給烤得變色的羊肉刷油,油滴在火堆裏,發出滋滋的聲響,也散發出誘人的香氣。
裴凜之走過去,從他手裏拿過椰子碗和棕毛刷,說:“火邊太熱,郎君去歇著。”
蕭彧看著他笑:“你就不怕熱?”
裴凜之說:“我手臂長一點。”
蕭彧動了動眉毛:“哼,你這是擠兌我胳膊短呢?”
裴凜之扭頭看著他,笑了起來。
蕭彧本來想報複他擠兌之仇,看到他的笑容,頓時便忘了去掐他,人長得好看真是太占優勢了。
蕭彧對自己的長相沒什麽概念,因為沒有鏡子,隻有水中才能看得見自己長什麽樣,但一個大男人誰沒事去水中看自己長啥樣啊,他又不是那喀索斯。
“你剛才去哪裏了?”蕭彧換了個話題。
裴凜之說:“去安排人夜間值守。”
蕭彧皺眉:“都過年了,賊人應當不會來吧。”
“誰知道呢。”裴凜之望著火,漫不經心地刷著烤羊。
昨晚就跟來聽課的學生交代了,今晚過年,放假,不開課。一開始果真沒人來,但不多時鄰近的人發現這邊又亮起了篝火,便不由自主地過來了。正在烤著羊肉,蕭彧自然也不好叫學生離開,見者有份,每人切一塊嚐鮮。
吃完肉,蕭彧便說:“誰來表演個節目助興啊,唱歌跳舞都行。”他知道少數民族都善歌舞,島上的駱越人(黎族)肯定也不例外。
果然,他剛說完,孟思歸便說:“大郎最會唱。”
蕭彧笑了:“果真?那就讓大郎給我們表演一出吧。”
吳家大郎扭捏了一會兒,還是放開喉嚨唱了起來,沒有伴奏,純原生態唱法,嗓子真是清亮,唱得真是挺不錯的。
有了歌聲,自然少不了舞蹈,大家圍著篝火又跳起舞來。
等盡了興,蕭彧讓他們將白天收集的竹子扔進火堆裏,竹子在大火中燃燒,果然發出劈裏啪啦的聲響,真有點像鞭炮聲。
聽著劈啪的爆竹響,蕭彧望著頭頂的星河,忽然之間,便有點想家了,家裏此刻也在過年嗎?希望另一個時空的親人都能幸福安康。
“郎君,這是給你的。”
蕭彧聽見裴凜之是聲音,扭頭看著他:“什麽?”
“壓歲錢。”裴凜之拿著他的手,珍而重之地將一枚錚亮的銅錢放在他掌心裏,這銅錢是真的亮,都能映出火光來,比他平時用的那些錢幣要厚要大,並不是普通的銅錢。
蕭彧對著火光仔細看了看,上麵寫的不是景泰元寶,而是“福壽綿長”,另一麵則是簡單的花紋,明顯就是一枚花錢,還是特意去定製的,這都是富貴人家才會做的事,專門給孩子定製壓歲錢:“謝謝!”
裴凜之說:“郎君帶在身上,保佑你平安健康。”
“好。明日我弄根繩子編起來,掛身上。”蕭彧滿口答應。
裴凜之聽後滿意地笑了。
放完爆竹,篝火漸漸熄滅下去,大家各自回家睡覺。
睡到半夜,裴凜之突然坐了起來,下床貼著地麵又聽了片刻,這才起來拍醒蕭彧:“郎君,快醒醒,有敵襲。”
蕭彧被嚇得一個激靈坐了起來:“在哪兒?”
裴凜之說:“我聽見了腳步聲和馬蹄聲,很多人,但並不是衝著咱們來的,隻是路過這兒,朝北麵去了。”
蕭彧立即就想到了一個可能:“難道是去州城了?”
“多半是。”
蕭彧問:“怎麽夜裏值守的人沒發現?”
裴凜之說:“應當是沒朝村中來。我去叫吉海,郎君你依舊待在家中不要出門。”
他正要去叫吉海和吳二郎,門就被叩響了,裴凜之問:“誰?”
“裴郎君,我是海生,有情況。”是夜裏巡邏的林海生。
裴凜之說:“我知道了,馬上就來。”
蕭彧叫住他:“凜之,切忌不可莽撞,他們人多勢眾,萬不可正麵衝突。一定要注意安全。”
“我懂的,郎君放心。”裴凜之點頭,去隔壁叫醒了吉海。
不多時,吉海便來了蕭彧房裏,裴凜之已經跟隨林海生離開了。
蕭彧自然是沒法入睡了,大年夜,守城門的官兵想必多少都有點懈怠,這個時機去攻城,還真是個好時機,這幫山賊海賊看樣子還是有點謀略。
不知道薛釗能不能守得住,整個崖州府也才區區兩千將士,還分別駐紮在珠官縣和朱盧縣。雖然安國皇帝不是什麽明君,吏治也不清明,然而山賊與海賊也不是什麽正義之師,他們也欺淩百姓,濫殺無辜。所以蕭彧還是希望薛釗能夠鎮壓下這些匪徒。
就在蕭彧在家等得心焦之際,門外傳來了人聲,還有淩亂的腳步聲,聽起來不止一個人。
蕭彧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上,趕緊湊到窗口掀開竹簾去看,然而三十夜晚,沒有月光,根本看不清。
門外傳來敲門聲,裴凜之的聲音響起來:“郎君,是我,凜之,開門。”
蕭彧非常意外,裴凜之沒有去州城?怎麽又回來了,是發生什麽變故了嗎?
吉海趕緊去開門:“師父,你回來了?”
門外突然響起了一個陌生的男聲:“小海?小海,是你嗎?”
吉海身形巨震,淚水頓時湧滿眼眶:“大兄?!”
※※※※※※※※※※※※※※※※※※※※
繼續求收藏求留言,麽麽噠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