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元黎笑意一下淡去。


  柳青及京兆府眾人察覺出氣氛不對,忙以整理案卷為由退去後堂。


  雖說陛下賜婚的聖旨已傳遍民間朝野,可但凡了解過一些當年舊事的人都知道,這樁婚事對東宮而言……絕對是禁談中的禁談。


  羅公公近前道:“陛下為殿下用心良苦,殿下可千萬莫在這種時候犯糊塗啊。”


  元黎一扯嘴角。


  羅公公歎道:“雖說這樁婚可能不如殿下的意,可能得長勝王府這麽一個堅實後盾,於殿下而言有百利而無一害。殿下身為儲君,應該明白孰輕孰重。”


  他當然是明白的。


  元黎在心裏冷笑了聲。


  從兄長慘死北境、母後抱憾而亡,他跪在清暉殿前苦苦哀求父皇徹查兄長死因而被嚴厲訓斥的那一刻起,就明白了這個道理。


  所有人都告訴他,身為太子,必須以大局為重,必須以江山社稷為重,不能沉溺於一己私情,不能寒了功臣的心。


  沒有人在乎他內心是如何悲傷苦痛,沒有人在乎兄長被萬箭穿心時遭受了怎樣的蹂/躪屈辱,更沒有人在乎一國皇後痛失親子,如何在摧心斷腸的悲傷、不甘與幽怨中撒手人寰。


  這些他都忍了下來。


  可他獨獨無法忍受,連婚事都要受人如此擺布。


  他蟄伏隱忍這麽多年,無論軍中朝中都自有苦心經營,若真想拉攏勢力來鞏固自己的地位,豈缺一個長勝王府。


  若不是眼下還不能丟了這太子之位,好等待一個時機,調查清楚當年兄長慘死真相,他真想任性一次,抗了這荒唐的旨。


  羅公公再接再厲:“其實陛下這次將婚期提前,也是為了殿下,畢竟最近接連幾樁懸案都……”


  “公公放心,這麽多年都過來了。孤就算真犯傻,也不會在這種小事上犯傻。”


  元黎一曬,打斷羅公公話,隨手撿起一份卷宗翻將起來,恢複了一貫的疏冷與漠然。


  “好,老奴就知道,殿下會權衡好的。”


  羅公公笑嗬嗬點頭,心裏卻不免歎了口氣。


  畢竟是婚姻大事,就算再不滿意,又怎麽能說是小事。


  羅公公在這頭傳完旨,又馬不停蹄的趕赴東宮別院。


  “什麽?傳旨?”


  周破虜白日喝多了茶,晚上睡不著覺,正穿著件長衫在院子裏打養生拳,聽到家將稟報,恍然以為在做夢。懵了懵,道:“那、那快請人到正堂去,我去叫小世子起來接旨。”


  心道,這皇帝陛下的作息可真是奇怪,大半夜的傳什麽旨呀。


  周破虜著急忙慌的趕到清涼閣,一進門,先嚇了一大跳。


  閣內黑著燈,小世子卻沒睡,而是背對門、披散著烏發坐在地上,懷裏摟著小秦瓊,身邊偎著另外兩頭小奶豹,乍一看,還以為鬧鬼呢。


  周破虜先點了燈,雲泱依舊盤膝坐在那兒,垂著腦袋,一動不動,十指卻一下一下擼著小秦瓊的短毛,顯然是清醒著的。


  “夜裏這麽涼,小世子怎麽坐在地上。”


  周破虜嘮叨著走過去,看清雲泱模樣,又嚇了一跳。


  小世子眼睛紅紅的,羽睫上掛著一片晶瑩細碎的淚珠,竟像是剛剛哭過。周破虜這下真嚇壞了,忙蹲下去身子問:“這是怎麽了?誰欺負小世子了?”


  雲泱抬頭,無限委屈的道:“我做噩夢了。”


  噩、噩夢?

  周破虜感覺自己腦子有點不夠用。


  小世子素來膽大心細,幼時一個人睡在那麽大的王府裏都沒被噩夢嚇哭過,怎麽到了帝京城裏,反而被噩夢給嚇哭了。


  何等喪心病狂的噩夢,能把小世子嚇成這樣。


  “那小世子做什麽噩夢了?”


  周破虜掏出帕子,一麵安撫一麵給小世子擦眼睛。這淚眼汪汪的,如何出去接旨。


  雲泱默默揉著小秦瓊的腦袋,不吭聲,過了會兒,不知是不是想到夢裏情形,肩膀狠狠一抽,道:“我夢到,我、我被大理寺的人抓走了,父王、母妃、兄長都被我連累,下大獄,流放,砍腦袋,王府也被抄了,我……”


  少年抽噎著,說不下去,眼淚又開始滾豆子似的往外掉。


  周破虜:“……”


  周破虜不明白,王爺王妃分明在前線剛打了勝仗,小世子為何無緣無故會做這樣荒唐悲慘的夢。北方朔月國依舊賊心不死,來勢洶洶,就算聖上真的忌憚長勝王府兵權,要兔死狗烹,也不可能烹的這麽快呀。


  還有,被大理寺抓走,又是哪一出。


  周破虜開始哄勸。


  “嗨,這民間都說了,夢都是相反的,小世子做的這個夢,正代表咱們長勝王府會平平安安,屹立不倒,芝麻開花節節高呀。”


  “再說,這夢中之事都是虛幻虛妄,毫無依據的不是?就拿那大理寺來說,小世子乃聖上親封的世子,有爵位在身的,無緣無故的,那大理寺的人怎麽敢上門來抓小世子……”


  周破虜發現,說完這句話之後,小世子哭得更厲害了。


  “……”


  雖然不明白為什麽,但男人的第六感告訴周破虜,問題是出在了大理寺這仨字上。


  難道是書院裏有親戚在大理寺供職的子弟欺負了小世子?


  嗯,待會兒得把雲五叫起來好好盤問一番才好。


  打定主意後,周破虜便繼續哄道:“現在聖上跟前的羅公公正在前堂等著,世子先收拾一下,出去接個旨好不好?”


  “接、接旨?”


  “是啊,也不知陛下抽的什麽風,大半夜傳旨。”


  雲泱點頭,偏過頭抹了抹眼睛,停止抽噎,簡單收拾一番,就跟著周破虜往前堂去。小秦瓊似乎不放心,一直追著雲泱到房門口,睜著碧瑩瑩的眼睛,不住拿腦袋蹭雲泱的腿。


  雲泱蹲下去,摸了摸小秦瓊的腦袋,輕哼道:“放心吧,我沒事的。”


  小秦瓊好像聽懂了,高興的眨眨眼。


  羅公公還是眼尖的發現了雲泱的異常,關切問:“哎呦,小世子怎麽了,這眼睛怎麽紅紅的。”


  雲泱搖頭,軟聲道:“做了個噩夢而已,讓阿公見笑了。”


  “可憐見的。”


  羅公公好一陣心疼,簡直不忍心這樣漂亮可愛的乖孩子受一點苦,忙從兜裏掏出一把從宮裏帶出來的酥糖,統統塞到雲泱手裏,道:“把這個擱在枕頭底下,就不會做噩夢了。”


  雲泱乖乖點頭,如獲珍寶一樣把那些酥糖都收到懷裏。


  羅公公簡直心都要化了。


  雲泱眼睛往他手裏瞄了眼,問:“不知阿公要傳什麽旨,為何不見聖旨呢?”


  “是口諭,不是聖旨。小世子仔細聽著就好,不必跪著接。”


  羅公公笑嗬嗬的把聖元帝的口諭複述了一遍。


  “三日後就成婚?”


  周破虜腦子又有點懵:“這這這、這會不會太著急了點?來得及麽?”


  “怎麽就來不及了。”羅公公一點不覺得有壓力:“當年永寧公主出嫁,內務府隻用了兩日,就將所有事宜都操持的妥妥帖帖,咱們這回還多一日呢。”


  雲泱偏過頭,狠狠咬了下牙。


  羅公公緊問:“小世子怎麽不說話?可是有什麽問題?”


  “唔,沒有了。”


  雲泱心裏輕哼,麵上還是回了一個乖巧的笑。


  左右是個形式而已,早一天晚一天也沒什麽區別,他才不在乎。


  隻是一想到成婚後就要住到東宮,和狗太子生活在一個屋簷下,雲泱還是有點膈應。


  一個屋簷下。


  雲泱眼睛骨碌碌一轉,想到什麽,望著羅公公道:“阿公,我能問你一個問題麽?”


  羅公公和藹的道:“小世子請說。老奴必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也不是什麽大問題。”


  雲泱道:“我是說比如,比如哈,如果我和殿下成了婚,那是不是意味著我和殿下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有什麽罪過都要一起承擔?”


  羅公公深以為然的道:“那是自然。夫妻間最緊要的就是同甘共苦,相互扶持,絕不能搞大難臨頭各自飛那一套。小世子能有這個想法,實在難能可貴。不過小世子盡管放心,殿下素來嚴以律己,謹言慎行,輕易不會犯什麽大過的。”


  “唔。”


  “那如果,如果是我呢。”


  “小世子?”羅公公笑道:“人非聖賢,孰能無過。殿下不是一個不負責任的人,如果是小世子不小心犯了什麽小過,殿下也一定會設法護著小世子的。”


  “哦。”雲泱點頭。


  “那、那如果是我被大理寺抓走呢,他是不是也要被抓進去?”


  羅公公:??

  雖然這個問題怪怪的,羅公公還是認真的答道:“嗯,這個,首先,大理寺應該是沒權利抓太子妃的。然後,若是,若是,老奴也是比個例子哈,就算真要抓,那也不可能抓進去,至多也是把小世子關在東宮裏不準出去。至於殿下——”


  羅公公審慎的回憶了一下律法。


  羅公公:“多半也是要被一道關起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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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黎:??


  謝謝支持^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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